天问

    天故不可问,聊以寄吾意。——洪兴祖《天问补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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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无且诊断之后说,这一胎极不稳,他们差一点就失去了这个孩子,夫人万万不可再受刺激。

    明月醒来时,嬴政正坐在床边。她起身抱住他,眼角一行泪:“阿政,我很害怕!我怕失去你们,怕失去我的朋友,我真的很怕——”

    “有我在呢,无论怎样我都不会离开你!”嬴政立马拥住她,发现她正在发抖,于是安抚道:“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要吓死我了,我以为这个孩子保不住了。”

    “可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为难他,不要杀他!”明月看着他,眼中泛泪,等着他的回答。

    可嬴政却说:“今后,不要再去见韩非了,他也不会希望你因他而受到牵连。”

    “你们彼此相知,为什么这样——为什么?”明月低下头,忽然觉得一时气血上涌,又一口血喷出来,“真的不可挽回了吗?”

    “人才既不能为我所用,必杀之而免留后患,这个道理你真的不懂吗?”

    “好——好——好!”明月苦笑,知已无力回天。

    嬴政为她擦了擦嘴边的血,亦心生怜惜,只得命人先将韩非的事情搁置,好让明月安心养胎。

    听闻韩非下狱,郑瑢便进宫想要面见王上求情,但嬴政一直不肯宣召。蒙毅一直在殿内陪着嬴政,也是干着急,他知道郑瑢所求之事正是王上为难之事,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劝王上给郑瑢求情。

    郑瑢在章台宫外跪了一天一夜,嬴政看蒙毅着急的样子,便让他快把郑瑢带回去。蒙毅刚出殿门,便见郑瑢晕倒在那里,于是忙把她抱到最近的韶华殿。明月宣了医官过来,看着血水一盆一盆地端出来,蒙毅十分担心。医官说,孩子才两个月,他们先前一直在奔波,后因韩非之事又受了刺激,才导致的小产,而且郑瑢今后都再难怀孕。

    郑瑢一直没醒,蒙毅一直握着她的手守着他,心中万分自责,他从不知道郑瑢已经怀孕,明月为他拿来了被褥,又是一夜无眠。郑瑢醒来的时候仍觉得肚子疼,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她跟蒙毅说她梦到了孩子,可她没有抓住。见蒙毅低头无语便问:“孩子没有了是不是?蒙毅,对不起——”

    蒙毅拥住她,让她不要自责,无论何时她都是最重要的。

    “公子有消息了吗?”郑瑢收起眼泪又问。

    蒙毅摇摇头,道:“夫人会想办法的,你不要担心了!”

    明月下楼的时候,发现蒙毅搂着郑瑢正准备离开,于是说:“要不让瑢瑢在这在休养两天吧。”

    蒙毅拒绝了,只道:“你的胎也不稳,要好好保重,莫要因旁人旁事而费心!”还叮嘱明月瞒下郑瑢不能生育的事情,此番让嬴政也有些自责,他也从没见过蒙毅如此失落的样子:“寡人若是知道她怀孕了,肯定不会让她就这么跪着!”

    “王上不必自责,是臣的错,是臣没保护好她。”蒙毅强忍着平静,“等瑢瑢好一些,王上给她派个差事,让她去散散心吧,只有让她忙起来,才会渐渐忘记这些事情。”

    “那你呢?”嬴政问。

    蒙毅苦笑了一下:“我是男人嘛,即便再难受也是能受得住的。”

    明月并非没有做过努力,自韩非入狱以来,她几乎每天都在劝嬴政,无奈嬴政不肯松口也不肯放手,在劝下去怕也是自身难保,不知是她低估了嬴政还是高估了自己。她找过了可以帮忙的所有人,甚至还去找过李斯。可李斯只是说,下狱是为了防止韩非继续惹事,若是离间之罪坐实,那可不是坐牢那么简单的事了。她也想过通过盖聂去联系卫庄救走韩非,却找不到流沙的任何踪迹,想来韩非应该在入秦之前把后事都交代好了。

    狱中的韩非每日都在写东西,可他给嬴政的上书,却皆是石沉大海,嬴政也没有立即决定如何处置他,他这个人啊是一点都不听劝。

    “放心,他不会死的——”

    “放心,我不会死的——”

    不——不是这样的!明月忽然想起韩非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当时韩非的暗示,她是明白了的,嬴政的话,和韩非的话实际上是一个意思,韩非还是会死,嬴政会用他的学说一统天下,传承后世,会代他活下去。明月不放心韩非,坚持拖着虚弱的身体去看牢中他。

    韩非仍然在写,尽管他已经虚弱地握不住毛笔,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艰难行文,而他的手上,已经显现出红紫色条纹。

    “你不要再写了,你现在写这些又有什么用?”明月冲过去,手一划,扑落了桌上的竹简,“你已经惹怒了他们,再写也是徒劳!”

    韩非艰难地起身,将这些竹简一件件拾起。“除了韩国,这些便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明月——这些不是留给他的,而是留给你的,你要把它们带回小圣贤庄,以飨后世!”

    “我不要这些!”明月转过身看着他佝偻的身影,“我只想要你活着!”

    韩非拍拍她的肩膀:“来秦国这么久,你都不打算请我喝个酒吗?”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喝酒,你不要命了!”明月扶他坐下,用手指点着他的掌心,一条红色的咒带显现出来,缠绕在他的手腕处。果然又是六魂恐咒,这是她见到的第二个中六魂恐咒的人。

    “我看你是生怕咒印发作的不够快吧。”酒对韩非来说是穿肠的毒药,尤其是此刻,更会引得咒印发作。明月为他输了点真气,用之前的方式尝试压制咒印,但却发现这一次的咒印要比芈瑶所中更为强横。“我已暂时压制住了你身上的六魂恐咒,此咒是因催动内力而发作的,你不会武功,暂时无碍。”

    “听闻前些年,秦国有一人也中过六魂恐咒,那人最后如何了?”韩非问。

    “她不在了!”明月咬咬嘴唇,有些难过,她对芈瑶一直有所愧疚。

    韩非知道明月对此咒并无把握:“你我如此交心,我便也不再隐瞒,阴阳家一直在寻找破解苍龙七宿的办法,但其实解开苍龙七宿的最佳人选,就是你!”

    明月大惊:“什么苍龙七宿,等你活下去再说也不迟,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可韩非似乎对这个咒毫不在意:“明月,能否借我你的剑一观?”

    明月有些不明所以,递上自己的佩剑。

    “鹿鸣——出自墨家之手!”韩非拔剑出鞘,在自己手腕上轻轻划了一个口子,“咝——”

    “你是想陷我于不义嘛?”明月忙捂住他的伤口。

    血从手指缝间汩汩流出,一团黑气缠绕上他手腕上的咒带,这是一股新的内力,确切的说是墨家的内力。“我听说墨家内力与阴阳家内力相生相克,我想试一试!”

    明月见状,渐渐明白了,若不是韩非提醒,她已经忘了鹿鸣是一把墨家的剑,蕴含着墨家的内力。于是点在几个穴位上,起手结印,立即帮韩非运功疗伤。

    可她一半功力已经被封印,仅凭现在的修为,只能暂时压制,却无法解开。运功过度竟也把她自己也逼得吐血。“该死!”

    “别白费力气了——”韩非满脸冷汗,“明月,我知道你你身负百年修为,但为了他封印了一部分的功力。如今你怀有身孕,若强行运功,突破禁制,亦是十分危险,况且这六魂恐咒已深入经脉脏腑,就算你牺牲了自己,也救不回我。”

    “你还真是为我着想。”明月苦笑。“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想不想活!”

    “我若是不想活,便不会一直上书!”

    “我既然能压制咒印,自然也会想办法解开,相信我!”明月说着握住他的手,“你若是想活,便要撑住!”

    韩非把手抽出,仰头看着天空,天空中一行大雁飞过,传出阵阵名叫,像是在唱归乡的歌。“我只想知道,若我此时为韩而死,韩王和韩国子民会为我流泪吗?”

    “对了,卫庄,为什么我找不到他,在你有难的时候他不出现,算什么朋友?”明月问。

    “我让他去做更重要的事了!”韩非回答

    “有什么事,会比你的命还重要?”明月再次质问。

    “其实你不必为我愧疚,也不必自责,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宿命!”韩非说说着,“我本也在是利用你,但作为朋友,我还是要提醒你,舍弃这里的一切走的远远的!”

    “你把天问给了他?”明月没有搭他的话茬,又问了一个问题。

    “嗯——一把剑而已——”韩非低头说。

    “一把剑而已?!你可真舍得!”明月摇摇头,“你应该知道,他最想要的不是名剑,而是你——”

    韩非打断她的话:“王者历来都是孤家寡人,居于高位而无人真心相待。他是唯一配得上这把剑的人,希望这把剑能助他扫平天下,也能让他不那么孤独!”

    天故不可问,聊以寄吾意,韩非起身,背影依旧潇洒,手腕上包扎着的白色帕子,已被染成暗红。

    天问,是有形的剑;法术,是无形的剑。这便是韩非献给秦王最贵重的礼物。但,剑既是兵器,哪怕是兵中之君,亦不免伤人伤己。天问,不仅是韩非给嬴政的警醒,无论做何事,都该有所畏惧,也是他对自己人生下的判决,人的宿命终究逃不过天道。

    “夫人快些离开吧!”韩非下了逐客令。“明月——若有一日,你回到小圣贤庄,你一定要回到小圣贤庄——咳咳——若有一天你见到了我的老师荀子,一定要告诉他,弟子韩非一直记挂着他老人家!”

    嬴政来韶华殿看明月,却发现她不在,便询问了暗卫,得到的答复却是自韩非入狱以来,明月几乎每天都会去看他,他们还看到明月在修炼什么奇怪的功法。嬴政见明月对韩非之事如此劳心劳力,生怕再出什么意外,于是下令把韩非迁到云阳囚禁,还禁了明月的足。断了韩非的消息,明月忧心如焚,可最后传到她耳朵里的消息确是,韩非已经去世。她没力气在跟嬴政闹,只好装睡来逃避,在梦里她看到的都是冲天的大火。

    几天后,李斯跟嬴政说,韩非不行了,是真的不行了。

    “还是什么都问不出来吗?”嬴政问。

    李斯点点头道:“不如让夫人去试一试?只要韩非肯说出苍龙七宿的秘密,就可以让他活下去!我想夫人会答应的。”

    嬴政走入韶华殿的时候,一片死气沉沉。他坐在床榻上,看看憔悴的明月,低下头说:“明月,代寡人去看一眼韩非吧。”

    明月挣开缓缓睁开眼睛,支撑着坐起,问:“王上的意思是,他没有死?你没杀他?”

    “这次我要你帮我带句话给他,如果他想继续著书,寡人已在云阳为他准备好了宅邸。”

    “好——”明月点点头,她想为韩非最后再尽一点力,她只想让他活着。

    “别哭了——”嬴政抚着她的头发,把她拥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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