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嶂里

    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范仲淹《渔家傲·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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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荧沿着已修好的驰道一路向北,风头如刀,割在脸上生生地疼。一路上满目疮痍,随处可见流离失所的人们,偶尔会遇见一队征发的徭役,不禁潸然泪下。邻近塞外的气氛也格外不同,仿佛还未脱离茹毛饮血,空气中总会飘过一阵阵血腥味。

    从泰山回来之后,她时常发病,为了控制自己的行为,她只能伤害自己对身体。那一日,蒙毅竟直接闯进韶华殿,将剑架在她脖子上质问她到底是谁,为何要来咸阳。

    “蒙上卿可知今日若伤了我会有什么后果?”其实姬荧也早就发现,蒙毅对她的态度更多的是好奇和防备。

    “我管不了那么多!”蒙毅的剑又近一寸,“我不能看着陛下身处险境!我来是想告诉你,无论你有什么目的,无论你是不是那人,都必须离开!”

    “蒙上卿果然快人快语。”姬荧转身,“我跟那人很像吗?能给我讲讲关于她的事吗?”

    “是——你们很像,但她的事情,你不必知道!”蒙毅轻笑着收剑,“当年是我带她来秦国的,这一路我看得最清楚,知道她在这里的痛苦挣扎。她本就不属于这里,你——更不属于!而我们的归宿,是帝国,与你无关。陛下在这段感情中陷得太深了,我不想再有类似的人和事去扰乱他。所以即便她还活着,我我也不希望她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姬荧苦笑:“是啊,你说得对,你们的归宿都在帝国,我又算是什么,一个外人罢了。”她知道蒙毅是为了嬴政好,所以也并未在意。好在蒙毅为她准备了足够的盘缠和干粮,倒也不害怕会饿肚子。蒙毅问她要去哪里,她只道随便走走看看,既然蒙上卿要我离开,便没有必要追问我的去向。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何方。

    忽然一声狼嚎,一声惨叫,将她的思绪拉回。她忙观察四周,几个不似中原人的身形越过城墙向她逼近,为首的是一个女人,身边跟着一头狼。匈奴人,是匈奴人!

    “赫赫宗周,竟亡于戎狄之手,大巫请王姬殿下去草原作客,不知殿下可否赏脸?”

    斗过几个回合后,姬荧已将小兵清理干净,却逐渐觉得体力不□□女人手持桃木剑,刺进了她的肩膀,她忍着痛集中精神发起最后一击:“我说过——不要觊觎中原的江山,滚!”

    见手下人都已身死,自己也已重伤,那为胡女不得不暂时退去,她也怕姬荧唤醒体内那可怕的力量。

    刚刚桃木剑那一击,让她觉得瞬间像被抽去了灵魂。她捂着肩膀,后退几步倚在城墙上,闭着眼睛细细想着胡女的话,是有关月狼之裔。月狼之裔,红月,穿越——又是一阵头疼,好疼!刚刚那话脱口而出,不知为何倒真的像自己曾说过一般,可具体情形却又想不起来。

    这时已有巡逻的士兵听到响动赶了过来。她满手是血地将蓝田玉塞到士兵手中问:“蒙恬将军,他在这边吗?”

    蒙恬政带领一队人马正在巡逻。他自是认识那块玉,有些惊讶,她不是在咸阳吗,怎么会突然来找他,莫不是蒙毅真的胆大妄为?

    恍惚中,姬荧感觉被人拥入怀里,缓缓睁开眼睛,笑了一下。那人说:“我来了——”

    蒙恬看她的血已经被止住了,又起身去查看地上的几具尸体。

    “是匈奴人!”姬荧已经恢复了些力气,起身缓步走到蒙恬身边道。

    “传令下去,加强防守,护卫附近百姓!”蒙恬看着她,拉起她的手,“跟我回营吧!”

    姬荧移出了蒙恬的怀抱,拄着剑站起来道:“我自己还能走!”

    临近军营,姬荧便觉得气氛不对,这时有士兵狼狈来报,说有不知何处来的军队趁机来袭。“这是怎么了——”

    蒙恬倒也不慌乱,镇定自若,指挥亲兵将大营围了起来。“早预料到他们会趁我不在偷袭军营,放心,我早有部署!”

    姬荧跟着蒙恬进了军营,虽战况惨烈,但战果也已成定局。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但面对不知何处而来的敌人,也只能强攻硬守。

    “他们不似匈奴人,其套路难以捉摸,你要小心!”姬荧提醒道,“我来为你掠阵!”

    “你还伤着,不要逞强!”蒙恬话音还未落,姬荧便已冲了出去。

    不出几合,蒙恬便重伤生擒了那敌军首领,营中欢呼的声音此起彼伏。姬荧捡了地上留下的兵器,再观察他们身上的盔甲装束,倒是很像历史书上所绘古罗马帝国的人罗马那边的人。这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狼嚎。姬荧转头一看,山崖上站一个胡女和一匹狼,正是刚刚袭击自己的那个人。

    “小心!”蒙恬大吼一声,一把将她推开。姬荧再一看时,那响箭已射中了他的手臂。

    他用力折断那支箭,却已有些站不稳了。姬荧忙扑过去,撑住他运功将那箭矢逼出,箭头上的血是黑色的:“箭上有毒,我已封住了你的经脉,毒暂时不会扩散,但也必须快找军医过来处理伤口。”

    蒙恬抓着姬荧的手臂,试图安抚她,最后还是倒在她的身上。他的伤势让她暂时不去想胡女的事情。

    “将军福大命大,劳烦军医来帮他包扎,我——”姬荧帮蒙恬逼出毒血后站起身,觉得一阵眩晕,全身无力,忙扶住旁边的木柱。噗地一口血吐出来,蒙恬看得很清楚,那不是正常血的颜色,血上笼罩着一团黑气。

    蒙恬不顾自己还伤着的手臂,忙来扶她,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你——待会军医便会去为你诊治!”

    姬荧抹了抹嘴边的血迹:“没用的,这不是病不是毒,是咒印,寻常医家治不好的!”

    “我知道!”蒙恬问,“宫中明明有最好的巫医,为何还要走,是蒙毅吗?”

    姬荧笑了一下:“如果我留下会对你们不利,那走了也好,那些记忆是否能找回来也并不重要!将军保重自己便好!”

    蒙恬并未因伤势耽搁军中事务,毕竟还有一个敌首要审。他越来越觉得这仗打的莫名其妙,之前匈奴便诱敌深入,企图歼灭长城军团主力,还好没有上他们的当,这次又加上其他部族的参与,恐怕另有隐情。而姬荧虽已与他并肩而战,还救了他一命,虽然她极像那个人,也已经获得了陛下的信任,但在未探明她的真实身份之前,也只好先把她困在军营里。

    姬荧不放心蒙恬的伤,第二日便来探视,却见蒙恬拿着缴获的兵器愁眉不展。“将军是有什么棘手的事吗?”

    蒙恬起身将那矛头递给她。她看了看,这种形制似乎之前在书上看到过:“他们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六国之人,更不是匈奴人。看这枪的形制,与大秦与匈奴所用都差的太多,倒像是来自更西方的部族使用的。但他们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会不会与匈奴人有勾结?”

    “我们已经吃过亏了,相同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每一位大秦将士的生命都很宝贵,我不会拿他们的性命开玩笑。我已审过那为首的将领,名叫克里昂,他们在危难之时被匈奴人收留,匈奴人便以此逼迫他们四处劫掠攻伐。此次让他们做先锋探听我军虚实,说明只是想利用他们,而并不信任。”蒙恬分析道。

    姬荧思考一会儿:“既然如此,不如让他们为我所用,他们没有生养之地,我们便在咸阳附近给他们选一栖息之处给他们,以武力服之,以恩义感之,以文德化之。而他们所掌握的那些技术与思想,虽与我们不同,但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若能学之一二,大秦或许会更加强大。将军以为如何?”

    “此事还须上呈皇帝陛下,群臣商议后才可定夺!”蒙恬看她还有些虚弱,“你的伤——”

    “将军不必忧心!”姬荧浅笑,“将军的伤如何?”

    蒙恬也笑:“呵——小伤而已!”

    “是我害了你们,他们本是冲着我来的!”姬荧心中有愧。

    “你不必自责——我受皇命在此修建驰道,使政令和物资得以快速传递与运送,也实为为出击匈奴做准备,陛下希望我们这一代能够击退匈奴,让边境的百姓真正能够过上安宁的日子。匈奴人为探虚实必会派兵来骚扰。”蒙恬摇摇头,“我只是没想到你真的能来这里找我——你不怕?”

    姬荧舒了口气:“始皇帝把将军安排在北境这么重要的地方,就说明将军是个可靠的人。我信他识人之明,也信你没有骗我!”

    “那你为何又要帮助墨家的人逃脱?”蒙恬问。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与墨家是朋友,不出手相助乃是不义。如果蒙将军信不过我,杀了我便是!”姬荧转身,“我说过,我不与帝国为敌!”

    这时军医拿着药箱来为蒙恬换药,姬荧欲回避,蒙恬却问她可否留下。那箭镞留下的血洞,还汩汩地冒着脓血,军医为他擦拭上药过后,又重新缠上绷带,红色的血迹又渗出来,看得姬荧触目惊心,于是问了句:“将军的伤,多久才能痊愈?”

    “要十天半月方可痊愈!”军医说道,“自卜氏夫人去世后,将军便一直孤身一人,无人照料,如今有姑娘在身边,倒也好!”

    “好了——莫要多嘴!”蒙恬提醒道。

    “卜氏夫人?”姬荧似乎有些印象。

    “当年她拼死生下小儿,可无奈小儿体弱,早早便夭折了!”蒙恬叹了口气,摇摇头,“自此之后,她便缠绵病榻。她是咸阳最好的医士,到头来却救不了自己!当时我正跟随王翦将军攻伐楚国,对她也多有疏忽,无法给她更多照顾,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然不在了。”

    “提及将军的伤心事,是我唐突了!”姬荧起身,向后退了一步。

    蒙恬亦起身,拿起桌案上的卷轴道:“我已写好给陛下的信,你若想回到咸阳,那这封信即刻便会送至陛下眼前。你若想留在这里,那我便不告诉任何人你在这里!”

    姬荧握了握拳:“我——不知道——”

    果然,若是有再选一次的机会,她仍旧不会选自己。

    几经试探,蒙恬发现她并不存在威胁,对她也放下了戒心。有战事的时候,她会披甲执锐上战场,帮他打几场漂亮的胜仗,然后高兴好几天;没有战事的时候,她会帮他照顾那些士兵民夫,洗衣做饭。她看不惯士兵欺压虐待民夫,出手制止,有因战事或徭役而死的士兵和民夫,她会请命给他们家人以抚恤。她对他们的公事私事都不关心,常常一个人坐在长城边上看天。姬荧在长城待得很舒服,也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充实很有意义,她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想要找回什么。

    相处的时间久了,蒙恬反倒不觉得她有多神秘,只是一个普通女子罢了。他早就发现她手上的铜剑应是把历史悠久的宝剑,但这把剑却并未开刃,这也就意味着,这把剑是不能杀人的。他怕这剑无法防身,便偷偷去给这剑开了个刃。当他把剑重新递到她手上时,剑光反照着月光,十分凄冷。“当初师兄送我这把剑的时候,只是希望我修剑道以防身,他想我身上杀气太重,也想我手上沾满血腥。哪怕这个时代本就充满着杀戮——”

    姬荧把剑放到身边,看着天上的月亮,似乎已经能想象得到,万里长城建成之时的宏伟:“长城——是重要的!”

    “若是所有人都有你这般想法就好了,可惜并不会有人理解——修建驰道、修筑长城,也是在保卫他们自己的家园!”蒙恬摇摇头。

    “可是即便如此,这道路下、城墙下又埋骨几何?”姬荧正色问,“那些民夫徭役,战争刚刚结束,他们刚喘一口气,便来了这里!”在这里干活,很苦,每天都死很多人,所以士气并不高,谁又愿意远离家乡来服徭役呢?

    “现在匈奴恣意侵犯我们的国土,抢走我们的粮食,杀害我们的亲人。如今这长城就像我们自家院子的的围墙,墙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的父母妻儿。今天做的事情,也守护在我们自己的家园!”经过姬荧的这一番激励,民夫们干活都更卖力了,蒙恬很是感激,忍不住问:“你对始皇帝陛下怎么看?”

    “他任用贤能,一统天下,仅是这份胆识和魄力就无人能及。”姬荧低下头,“但他也在天下初定,民生未息的时候修长城、修皇陵、修宫殿。在百姓眼中,他却也暴虐不恤民力。”

    “但这些都是有原因的——”蒙恬试图解释。

    “没办法,活在他的地盘上,只能试着站在他的角度看问题。我承认他做的很多事可能会利在千秋,可是,无论一个人有多么伟大的功绩,也不能忘了他身后的累累白骨!”

    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么成就一个伟大帝王的,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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