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燕过无痕关山难越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王勃《滕王阁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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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稷坐在王座上,他本想借疫病之机见到惦念的人,以为他们二人会一同前来,却只有唐均一人,有些不快:“怎么只有你一人来,阿姊她好吗?”

    “这些年,我一直在为她调理身体,已初见成效,眼下还尚未恢复完全,不宜长途跋涉。”唐均笑道,“我还是要感谢秦王的成全,让我们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只是——”他轻咳两声,“我以为你会恨我,若是没有我,她也许会在这里陪你吧!”

    “寡人确是恨你,以她的功劳和身份,本应配以王侯。”嬴稷顿了顿,“不——那些所谓的王侯亦是粗鄙肮脏,根本配不上她。你也知道,我从来没有把她当做姐姐,可我还是成全了你们,因为这是她的选择,我不想因为这些事让她伤心。”

    “她说过,稷儿会成为独当一面的秦王,他会有很长的寿命,会有很多子孙,他会让六国胆寒,而秦国则会结束战乱,让天下回归安宁。这些都会实现的,是吗?”他的气息越来越弱。

    嬴稷的眼神忽然变得坚定:“没错,你说的这些,寡人都会一一实现。”

    “那我就放心了。”唐均吐了口气,“我已时日无多,我来到这里,只是想用我仅剩的一点生命来挽救更多的人。”

    “你已经决定了么?”嬴稷问,“那个村子距离咸阳不远,村民全部感染了瘟疫,,为了防止疫病扩散到咸阳,寡人已下令封村,今后那里一切事务归你处置,寡人也会派人去协助你,你若还有什么需要,尽可以提。”

    “是!多谢王上!”唐均刚刚起身,忽然一阵晕眩,倒在地上。

    “你怎么了?”嬴稷早就看出他气色不太好,像是生了什么病。

    医官来诊,说唐均体内真气已被吸食殆尽,脏腑尽已衰竭,如今只是靠着阴阳傀儡术吊着一死阳气才苟延残喘至今,他的身体已支撑不了数月。

    嬴稷大惊,算起来,他与阿姊分别也不过两年时间,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到底是被什么侵蚀得如此之快。

    唐均握着嬴稷的手道:“我用她试药,我杀死了我们的孩子,我对不起她!”

    “你说什么?”嬴稷难以置信,以他了解的唐均不是这样的人,他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如此——若她来寻我,王上也能有个交代了!”唐均艰难地笑,“我不怕她恨我,只想她好好活着!”

    “不——你有什么苦衷要亲自对她说,你要亲自去求她的原谅!”嬴稷道,“不仅是她,还有柔儿,她是你唯一的亲人,你不能抛下她!”

    “我把我最重要的两个人,全都交给王上了!”唐均说着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天还没亮,唐均便离开秦宫前往疫区。

    “端木,是我对不起你,忘了我,继续向前!”

    明月昏昏沉沉的醒来,试图起身,却发现此地并不是唐均的药圃,身着红衣的女子负手立于她身前:“你的眼光不错,他是个谦谦君子,很有力量,也很温柔,他体内真气是纯净的,不愧是上古贤王的血脉,就像之前道家的那个——在梦中,我们可是快活得很。可惜想要维持长生,这些仍然不够!”

    “恒先——你对他做了什么,你对他们做了什么?”明月想要扑过去,周遭却好像被绳索束缚住一样。她一直以为恒先是被她释放出的离火灼烧重伤致死,却没想到这里面也有姬荧的手段。

    “人一旦动了心,便什么法术都压制不住,这世间还没有人能逃脱我的咒术。他是个死心眼的人,宁肯放弃与你长相厮守也不肯用那些蝼蚁的性命为你渡命。”姬荧盯着她的眼睛道,“所有的爱都是为了杀,所有的生都是为了死。既然有人愿意为你而死,你又何必拒绝?他会成为我的奴仆,会成为我们的奴仆!”

    “不——你最好杀了我,否则只要我在一日,便不会让你如意的。”明月挣扎道。

    “樊明月,你太弱了,可惜我这么好的身躯借与你,你却不知珍惜。你以为你死了,就会救了所有人,就会救了你自己吗?别做梦了,想要打败我,真正成为这身体的主人,你的修为还差得远!”姬荧捏着她的下巴道,“如今你们的命运都掌握在我的手中,你是受我感召而来,我想让你活,你就死不了。”

    “我求你,放过他吧!”明月有些崩溃,她承认自己斗不过姬荧,终于服了软,哭着央求:“他是优秀的医者,他会那么年轻,还有那么多病人等着他去医治,还有那么多疾病要他去研究破解之法,他不该为我而死,我不能让他为我而死!”

    姬荧笑道:“好啊,只要你乖乖听话,我留他一条命!”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不知睡了多久,药圃已空无一人,明月找遍了整个镜湖也没寻到唐均的身影,耳边回响着梦中姬荧的话,难道他已经不在了吗,不会的,他一定不会就这样离开。湖边的渔人说,约一个月前,有秦国的人来找唐医士,说是秦王亲书请他去帮忙。回到药圃,她发现了他为救自己的病所做的诸多研究,她终于明白他为何要做那些事,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他,随即收拾行装,动身前往秦国,按姬荧所说,他的身体应已撑不了多久,只希望还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到了秦国,明月先去医馆找了唐柔,可那里的学生却说,唐姑娘怀了身孕,已被王上接入宫中。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唐柔竟是历史上秦昭王的宠妃,孝文王的生母唐八子,真是——奇妙的缘分。她不敢耽搁,也不想惊动嬴稷,便在夜里潜入了咸阳宫。

    找到唐柔的时候,她正挺着肚子在灯下为孩子缝着衣服,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想必嬴稷应对她很好吧。

    唐柔敏感地听到风声响动,起身去把窗户关上,一回头便看见了明月。

    “阿姊!”她惊喜地拉住明月的手道,“你还好吗?”

    “嘘!”明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王上不知道我来这里,你哥哥在哪,我要去见他!”

    唐柔咬着嘴唇,不知该不该回答她:“阿姊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忽然,门被推开,来人的声音多了几分沉稳:“来秦国也不跟寡人打声招呼,当真是不把寡人放在眼里了?”

    明月转过身,嬴稷信步走来,当年在燕国相濡以沫的少年,如今已长成英武的秦王。唐柔刚想行礼,便被嬴稷扶了起来。

    “见过——见过王上!”身处这种关系,明月既尴尬又紧张,“我此次前来,是想请王上准许我去陪伴我的夫君。待我回来,会向王上请罪!”

    “寡人不需要你请罪!”嬴稷说着,抓住了她的手,“你跟寡人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必须要见到他,我又亲口听他解释!”明月甩开他的手,哭着说,“我从不知道,他有这么狠的心,可以让他杀死自己的孩子,又弃我不顾。”

    “你来秦国,仅仅是为了找他?你可曾想过来看看我?”嬴稷握着她的肩,满心委屈地控诉,“你的心里只有他,又何曾明白寡人的心?没错,他确实钻研医道,济世救民,他一直把你当成他试药的工具,你又何必自欺欺人?而今他又杀死了你们的孩子,他根本就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何德何能配得到你的爱,值得你托付终身呢?”

    “不——他不是,他是为了救人——那些都是我自愿的!”明月摇着头,“你若是不了解他也就罢了,可偏偏他救过你我的命,你们在一起相处了那么多年,你竟然还要这样说他。”

    “寡人为何这样说他,你难道不知道吗?他为何要做那些事,你心里全都明白!”嬴稷松开手道,“寡人不会让你去的,他也不会希望你去的!”

    她终于被嬴稷激得说出了心里的话,瘫倒在地上,哽咽道:“是啊,他全是为了我——他把命都给了我,可我还这样误会他!”

    嬴稷深吸一口气,扶起她道:“你就在这里安心住着,待他平息疫病,得了功劳与爵位,寡人自会让你二人相见!”

    “阿姊,你误会王上了,并非王上想让你死心,而是哥哥想让你死心。”唐柔把偏殿收拾出来让她先休息,刚刚医官已为她诊视过,她的确刚刚小产过,身体仍然很虚弱,几日的奔波让她更加憔悴了。醒来的时候嬴稷正坐在床边守着她。

    “阿姊,你终于醒了!”他兴奋地叫道,“我让膳房做些吃的来!”

    “他——在哪里?”她握了握他的手,“他就要死了,我想见他,我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你的身子还未完全恢复,还是不要折腾为好!”嬴稷端起药碗,吹了吹勺子里的药汁,送到她嘴边道,“况且柔儿她就要生产了,寡人政务繁忙,还得麻烦你照顾她。”

    明月微微张嘴,吮吸着苦涩的药汁,眼泪也流下来。

    嬴稷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道:“别担心,从今往后,寡人会保护你的!”

    虽然嬴稷的话暂时安抚了她的情绪,唐柔也常常来陪她说话,但她还是心神不宁。

    唐柔说,王上已为腹中的孩子起名为“柱”,意为“国之柱石”。明月知道,这便是将来的孝文王,便叫她好好保重身体。但因唐均之事,唐柔也隐隐的焦虑不安,担心这个孩子不能平安落地。嬴稷倒是很宠唐柔,每日无论多忙都要来看她,有时甚至会拥着她入睡。明月看着,既欣慰又羡慕,总是想起自己可怜的孩子。

    几天后,疫区医官来向嬴稷禀报,说是疫情已得到缓解,只是唐医师也感染了疫病,恐怕命不久矣。因疫病而死的百姓,必须及时火化,以避免疫病进一步蔓延,这也是唐医师的意思。

    “他可有话留下?”嬴稷淡淡地问。

    那医官抬眼看了看秦王道:“没——没有!”

    嬴稷冷笑一声道:“行,那就依他所说,烧了吧!”

    唐柔的寝宫内,两个姑娘在说笑,他有些不忍心,唐均是她们最重要的人,他该如何把唐均的情况告诉她们呢。

    明月看到嬴稷,起身想要告退。

    “阿姊!”嬴稷叫住她,“明日随寡人出宫!”

    明月停下脚步,似乎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顾及唐柔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道:“嗯——好!”

    第二天,他带她去了疫病的村子,村中有一部分百姓已经痊愈,正协助来帮忙的医家弟子做善后工作。

    明月看到他们把一具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抬出来,风吹开白布一角,她似乎看到了那熟悉的面容,已被病痛摧残得不成人样。

    她想要上前确认,却被嬴稷拉住了手腕。“你已经见到他了,他并未有一句话留给你!

    “让我过去,让我再看看他!”她哭得泪眼涟涟,那些尸体被堆在一个大坑中,已找寻不到他的踪影。

    嬴稷走到她身前,挡住了她的视线:“我本想瞒着你的,但不想你有遗憾,也不想你恨我!”他摇晃着她的肩膀,试图让她清醒过来:“你明白吗,他已经死了!”

    医官问嬴稷是否要点火,嬴稷点了点头。看着烟尘从坑中生气,笼罩在天空上,明月早已泣不成声,若不是嬴稷派人拦着,她也会跟着跳入火海。嬴稷将她护在怀里,自从她和唐均在一起以来,她就变得柔弱不堪,这本不是她该有的样子,不过无论如何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吧。

    明月失魂落魄地和嬴稷一同回到宫中,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当晚,嬴稷便歇在唐柔的寝宫,生怕唐均的死在刺激到她。谁知夜里,唐柔便开始阵痛,比预期要早了很多。

    空气里充满着血腥味,忙碌的宫人和唐柔的叫喊把明月从悲伤中拉了回来,她守在榻边,握着唐柔的手道:“柔儿别担心,阿姊在呢!”

    “若我有个万一,求阿姊替我照顾柱儿!”唐柔痛得气若游丝。

    明月摇着头道:“柔儿是有福之人,不会有事的,你哥哥定会保佑你的!”

    “哥哥——”唐柔呼了一口气,“他已经不在了是吗?”

    “嗯——”明月点头,“所以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几个时辰后,嬴柱终于降生,嬴稷迎来了他第二个儿子,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明月抱着那孩子哄来哄去,嘴角终于浮起一抹笑容。她请求为唐均和在瘟疫中离去的人立碑,每一个人的名字都要有,落款写的是“挚友端木嬃”。

    “从在燕国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王上对阿姊有着不一般的感情,王上娶我只是为了报复兄长,如今兄长殁了,王上终于如意了。”唐柔低着头道,“王上若是喜欢她,便把她留在身边吧。”

    “柔儿,不是这样的。在燕为质的那几年,是我人生中最难过的几年,是你们陪在我的身边,给予我家人的温暖。无论是阿姊,还是你,亦或是——他。我对你亦是真心,与你的兄长无关。”嬴稷怕唐柔误会,忙抱住她解释,“我固然恨他,但也是因为他辜负了阿姊,又怎会迁怒于你呢。至于阿姊——她怕是不愿意。”

    唐柔明月对这孩子喜欢得紧,便请求她留下来陪伴照顾自己。明月何尝不知,唐柔是在为嬴稷挽留她,最终她还是答应了。

    嬴柱百日那天,嬴稷办了盛大的宴会,看阿姊并未出席,便想着她一定在照顾孩子。寝殿中,她正坐在摇篮边,逗弄着嬴柱。

    “阿姊!”嬴稷唤道。

    明月慌忙起身道:“柔儿呢,柱儿一直不肯吃东西,真拿他没办法!”

    “柔儿说,想让柱儿认你做——”还未等他说完,便被她打断了,“柱儿是柔儿十月怀胎千辛万苦生下的,我不能就这样夺走他!况且这孩子,他就该在这里!”

    “我和柔儿都知道你非常想要那个孩子,所以才做此决定!”嬴稷把着她的肩道,“我们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你就当柱儿是你和他的孩子!”

    明月笑着摇摇头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阿姊谢谢你们,只是我不需要了。柱儿已过了百日,我也该回去了!”

    “可是,如今能给你庇佑的只有秦国,只有我——”嬴稷有些激动。

    “秦王不必多言!”明月止住他,“我不会留下的,秦国虽强,却始终不是我理想的国度!我不会因与王上的年少之谊而居功,我会会忘记过往,重新开始。”

    嬴稷皱皱眉:“你真的要忘记寡人吗?”

    “是的!”明月伸手为嬴稷整理了一下衣冠,“可是柔儿她是无辜的,求王上好好待她!”

    嬴稷叹了口气道:“你放心,柔儿与我年少相伴,只是可惜我没有办法给她更高的名分,我也会在这一直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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