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燕过无痕相忘江湖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庄子·大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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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昭王四十一年,嬴稷在范雎的帮助下,一道诏令驱逐了把持朝政的四大贵族,即他的舅舅穰侯魏冉、华阳侯芈戎,他的弟弟高陵君嬴悝、泾阳君嬴芾,皆是他至亲之人,由此宣太后一系势力被削弱。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明月正寄宿在赵国的一位商人家里,她身边的异人也已十三岁。使者把这孩子交到她手上时笑盈盈地对她说:“王上说让这孩子陪着夫人。”

    她忍住没有炸毛,嬴稷这小子就不能让她过点清闲日子了?

    第二年,宣太后薨逝,葬芷阳骊山,嬴稷很快便立了安国君嬴柱为太子。

    商人亦是小圣贤庄弟子,这些年生意做得也颇有规模,积累了些家财。他家有个小女儿生得颇有姿色,又野性得很经常偷偷溜出门去玩耍。一次与父亲一同与吕不韦谈生意,便一见倾心,时常来找他,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嫁给他,一来二去两人便有了私情。

    商人自是知道明月门下弟子多有出息,也曾劝女儿少出去胡闹,多和异人一起跟明月学习,她却不以为意道:“她有什么好?我才不要和她学!”

    明月摇摇头道:“这种事也是要看缘分的,既然女公子不愿,我也不勉强。况且怕是她不用跟着我,也是富贵之命。”

    商人笑道:“那依夫人看,让小女嫁与异人公子如何?”

    明月难以置信地看着商人,叹了口气道:“先生倒是好眼光,这孩子虽为身份低微的质子,却也奇货可居,会有人来帮他的。只是异人虽倾心于她,但女公子性格泼辣,怕是公子会受苦。”

    赵姬打心眼里看不起异人质子的身份,可她的父亲却想让她嫁给他,吕不韦虽与她有私,但也这样劝他。她不想嫁给一个朝不保夕的质子,便说自己已经怀了吕不韦的孩子,异人却说他不在意。这时吕不韦刚好去秦国运作异人回国之事,她便就这样嫁给了异人。洞房中,异人说他知道她是骗他的,以后他会比吕不韦待她更好。赵姬看着眼前的男人,虽然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他无数次地保护她,送她她喜欢的东西,可她却从未仔细看过他,这男人真是傻得可爱。

    “吕不韦说过,他想让你当秦国太子,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哦!”她说罢,翻到异人身上,主动索取着他的爱。这种事情,她喜欢做,既然吕不韦不要她,那换一个人也是一样。渐渐地,她竟有些喜欢上这个在情事上有些木讷的男人,但他总会尽力满足她的要求,也很包容她的任性。

    因长平换将之事,明月曾去赵王面前争辩,她不想看到数万军队葬身在那个地方。可他们却以她与秦王的关系为由,执意要换下廉颇,还差点安个细作的罪名把她抓了。

    申越按着她的手劝道:“这是王上要打的战争,你阻挡不了,别再以身犯险。”

    她叹了口气道:“总要去试一试,若真的阻挡不了,我便去长平,到时异人他们便交给你了!”

    申越心生犹豫:“可若是王上知道——”

    明月摇摇头:“异人他是你们秦国的公子,保护他们也是你的任务!”她附到申越耳边道:“用不了几年,他会做秦王!”

    申越惊得睁大了眼睛,她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若异人真的会做秦王,那她岂不是要把这功劳让给他。

    五个月后,长平战场上,面对几十万随时可逝去的生命,明月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渺小无力。她告诉白起先不要动,自己去咸阳见嬴稷,白起则把她扣下,说就算她去了咸阳,王上也不会就此改变心意。的确,易地而处,此战一举消灭赵国的战力,使秦国统一天下更进一步,嬴稷和白起的处置没有任何问题,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成为他的阻力,去逆势而为。可她偏偏不是那个为王者和为将者,所想的也是想让更多的人活下去。最终,白起还是以明月的名义上书求了情,并建议乘胜追击,围困邯郸,一鼓作气灭赵。可嬴稷却听从范雎建议以秦军疲劳应休整为由让韩赵以割地求和,白起遂被召回。

    明月只身站在泫谷中,寒风吹得她瑟瑟发抖,仿佛能听见那些士兵的哀嚎与求救声。掐诀捻咒,法阵已起,耳边嘈杂之声越来越大,扰得她心神不宁,那些黑色的魂灵逐渐往她的身边汇聚,伸出手撕扯着她的身体,似乎也要把她一统拉进万丈深渊。他们在向她求救,可她却无能为力,无法从死神手中救回他们。只能用总这样的方法去除他们的怨气,送他们最后一程。明月定了定神:“没事了,很快就没事了——下辈子一定不要生在战乱时了!”她松了口气,笑了一下,身边的的那些黑气化作点点星光,消失在夜空中,忽然感觉身上被抽空了,骤然倒在地上。

    一年后,她走出邹衍碣石宫的大门。听闻秦国派兵久攻赵都邯郸不下,欲命白起接替王陵为帅,可此时已错过战机,白起称病推辞。嬴稷大怒,免白起为士伍,放逐至阴密,曾经与白起同袍的将士皆为白起不平。又过了两年,秦军在魏楚联军的夹击下,接连战败,损失惨重。嬴稷更加迁怒于白起,使他不得不带病上路。

    白起在府邸里将铠甲擦得锃亮,再把架子上的兵书整理好放到箱子里。这时他刚刚拒绝了秦王再次出兵的要求,长平之战后灭赵的的大好时机秦国没有把握住,此时赵国定群情激奋,其余各国也因恐惧长平之事重演,也必会相助赵国,此战必败。想年少从军,为秦国征战一生,最后却可能不得善终。

    他不想死后,只留得一个“杀神”的名号。呵呵——杀神——并不是什么好词。

    蒙骜怎么也没想到明月能在此时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秦国。

    “蒙骜将军,这段时间就不要再去拜访武安君了,也不要在因此在朝堂上与范雎交恶。”明月劝道,“王上正是因为忌惮武安君才如此对待他,此时此刻,你们万不能再出事!”

    “我明白!”蒙骜恨恨地砸了下门板:“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王上怎会如此?”

    “咽不下也要咽。”明月道,“我与蒙家乃是世交,秦国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将军去做。至于武安君,他已无法回头,总要有人来背这个罪的,这也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白起乘车途径杜邮,他曾有过一丝期望,可以就此回归田园不问世事。可临行前,秦王赐了一把剑和一壶酒给他,他很清楚秦王的用意。这时有几个人从树丛中走出来,他认得,是农家的人,这些年农家广布神农令来通缉他。

    几人迅速结阵,这个阵法,他也认得——地泽杀阵。地泽万物,神农不死,传闻从未有人活着破阵走出。更何况,这次他面对的是农家六堂的堂主。

    “呵——我身后冤魂无数,没想到,报应来的如此之快!”白起仍然十分镇定,只是觉得自己曾经紧握秦剑的手竟有些无力。这阵法中还留有一位,他们在等谁?

    明月到达杜邮的时候,只剩下了空空如也的马车。白起已被农家阵法重伤,拄剑跪在阵中央,已是强弩之末。

    “端木夫人——你来迟了!”一位长老道。

    白起抬起头笑道:“我早该知道——是你想杀我!”

    “我不是来杀他的!”明月有些矛盾,一方面白起于秦是忠臣,她很清楚这一切的根源并不在白起,但另一方面,那数万冤魂确是死于他之手,她不知此时该如何抉择。

    白起站起身,朝明月一礼道:“白起不愿为难夫人,多谢夫人能让我有尊严地离去!”说罢举剑自刎。

    “白起已死,还请端木夫人——”另一位长老道。

    “我知道该怎么做!”明月冷冷道,“这里是秦国,若不想被问罪,就快走吧!”

    “那么——青龙计划?”他们又问。

    “小圣贤庄不参与!”明月拒绝地十分干脆,但见他们没有得到想要的答复不肯离去,又道,“怎么?你们还想灭我的口吗?”

    “不敢!”农家的人见劝不动便离开了。

    白起死后,嬴稷大病了一场,紧接着秦国又爆发疫病,让他觉得心力交瘁,仿佛是上天在惩罚他的错误一般。唐柔听闻后亦是忧心,她本也是医者,于是请儿子带她出宫去民间行医。

    嬴稷并稍愈后,从嬴柱口中得知此事,当即明白唐柔的所作所为。但因这些年她的身体并不好,他也不希望她再步唐均的后尘,可自她已为自己抛弃了太多,只好任她而去,只是叮嘱嬴柱要在这段时间中照顾好母亲的身体。

    疫病平息之后,嬴稷亲自去接了唐柔,见她十分虚弱,便扶着她回到寝宫。同行的医官说她的病更重了,已撑不了多少时日。

    唐柔却安慰他道:“王上可还记得臣妾为何要学医,为何要来秦国?”

    “寡人记得,寡人一直记得!”嬴稷紧紧抱着她。

    “那便是了!”唐柔握着他的手道,“所以王上也无须为臣妾难过,我记得王上曾亲手在臣妾背上绘出天下鸿图,此次能帮到王上和百姓,我觉得很值得。臣妾与王上从来都是相互成全,只是可惜,今后不能再陪在王上了!”

    “柔儿,你撑着点,我让人去请阿姊,她一定有办法救你的!”嬴稷有些哽咽,这些年他的太子、王后、母亲相继离世,就连他所敬爱的阿姊也一直躲着不肯见他,若是再失去唐柔,便要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唐柔笑着摇摇头道:“还是不要了,阿姊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人,想必她活得要比我们更痛苦。我想叶阳姐姐了,要先去找她了,王上要好好的!”

    嬴稷把唐柔葬入东陵,让她依然安眠于他的身侧。嬴柱站在嬴稷身后看着父亲苍老的背影,从小到大,他亦是这样看着母亲与父亲的深厚感情。但他也知道,父亲心中仍然有一个特别的存在,对父亲有着非凡的意义,哪怕她很少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我自小跟王上在一起,再了解他不过。他自小见了太多血腥杀戮,阴谋诡计,他的心已经被锤炼的如铁石一般,几十年过去了,我看到天真的少年,成长为另天下胆寒的王侯。他从不在意别人的评价,也不容许任何人撼动他的权威。哪怕是他的亲人,他也说舍便舍,说弃便弃。哪怕是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之人,他也说杀便杀。但在他心里,也有一处柔软,他把他唯仅剩的那点宽容和仁慈都给了她。他不在意她心里是否有他,也不在意她对他的指责,他只知道要做她的支撑就足够了。”

    秦昭王五十二年至五十三年,秦先后灭亡东周国与西周国,于洛邑取九鼎,周既不祀。嬴稷为九鼎举办了盛大的交接仪式,各国诸侯都在邀请之列,以显示秦国一统天下的决心。除此之外,他还向周王打听了关于姬荧王姬的事情。周王将一个铜盒递到他手上,然后告诉他当年的王姬姬荧为修炼盗取了供奉在周公庙内的秘宝明月心,这才导致长久以来天下动荡不安,若想克制她,则须开启周公封印的青龙之力,但不知为何她却死在出嫁途中。

    成周洛邑是姬荧的出生的地方,也是她的伤心之地。这也是明月第一次来到这,却是以端木夫人的身份,没想到竟是为了见证了大周的灭亡。走在宫殿的廊道上,仍然心事重重,她知道嬴稷正在前殿,尽管非常不想在他面前现身,但他的生命也将进入倒计时了。这时,有内侍来传话说,秦王邀夫人一叙。

    她在偏殿中等了半晌,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呼唤:“阿姊——”

    明月转过身来发现嬴稷已是老秦王了,于是朝他一礼道:“恭喜秦王如愿以偿!”

    “阿姊不必多礼!”嬴稷忙扶住她,看到她安然无恙,总算松了一口气。

    “王上不必再这样称呼!”明月摇摇头道,“我此次前来,是想问长平之事——”

    “端木——”嬴稷打断她,“那是战场,你该不会不懂,那就是失败者该接受的惩罚,收起你的仁慈吧。”

    “那白起呢?”明月又问,“功高震主,所以王上才借农家之手除了他,是吗?”

    “白起——”嬴稷一怔,“难道我想杀武安君吗?还不是因为他不听寡人的话!”

    明月又问,“那我呢,若是我也不听你的话呢?”

    “你和他不一样,他在军中威望很高,振臂一呼就有造反的力量,而你是永远不会这样。”明月发现他的心境有了很大变化,表面上白起之死让他万分悲痛,但他又表现出一股不得已而为之的无辜感觉。“是你葬了他——是吗?”

    “是!因为我知道,武安君从无不臣之心。”明月道,“是王上听信谗言贻误战机,后又挑起战端,牺牲无辜将士的生命,却还要把罪过让他人承担。”

    嬴稷无奈地笑笑:“你的意思是,让寡人来领这个罪吗?”

    “白起之死,在史书中应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明月挑挑眉道,“为王多年,身后白骨累累,还怕这骂名一二?”

    “呵——”嬴稷摇着头冷笑,“你说得对,你与寡人,不是同路人,所以今后也不必同行。你推行仁爱,但我秦国走的却是一条称霸之路,将来,秦国会扫平六国,一统天下!”

    “王上能这样想,再好不过了。”明月笑道,“我还有一事,子楚的妻儿还在赵国为质,饱受欺凌,还望王上早日把他们接回秦国。那孩子——”

    嬴稷叹了口气:“子楚之事,柔儿已与寡人提过,当年夏姬让子楚引起你的注意,我一气之下送他前往赵国为质,没想到他还是成为了大秦王位的继承人,不知是否天意如此。”

    明月仰起头,闭上眼道:“或许是天意让你们做这个王吧,与我是否存在从来无关!”

    “只是,寡人也只能在有生之年护你,待寡人百年之后,还是要靠你自己!”嬴稷柔声道,他想让她能一直这样自由自在地活着,不受任何礼法的束缚,也不必困在一段关系中不可自拔。

    见她并未给予回应,只是有一股杀气朝他袭来。他一转身,明月竟手执匕首朝他刺来,还好他闪的快,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定睛一看,她周身都被黑气缠绕,但看起来又不像是姬荧的手段。

    他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她在挣扎着挣脱那黑气的控制:“阿姊——是你想杀我?还是她?”

    不管她是被什么邪气侵扰,他手上聚了气,送进了她的身体。这是他刚刚得到的青龙之气,周王刚刚对他说,当初姬荧王姬奏乐唤醒了岐山沉睡的凤灵,强行夺走其护佑之力,将其与自己的魂魄相合,唯有青龙之力能克之。

    “啊——可——可恶!”明月大叫一声不停地挣扎,她感身体里有两股力量在缠斗,要把她撕碎了,终于力竭,瘫倒在地上。

    周王察觉到偏殿中的响动,见到明月之时大惊:“明月心怎么会在端木夫人手上?”

    “哼——那倒要问问你们那位姬荧王姬了!”嬴稷投射过去想要杀人的目光,“端木夫人受惊,还须静养!”

    嬴稷带九鼎离开洛邑时,将明月交给了周王。周王说,长平的冤魂正在侵蚀她的意识,所以才会做出刺杀的举动,他这才明白,她耗尽心力去安抚那些亡灵,自身饱受折磨的同时也在惩罚他。途径泗水,有一鼎沉入水底,终打捞无果。

    【燕过无痕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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