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身观影

    在某个瞬间,星之提督想要把她留下来,如同上一次她在千之帝国那个基地里突然的来又突然离开时的想法,从未有过如此鲜明。甚至,在她进入星舰那个拓印影子的房间时,星之提督留下了她的影像。

    但是,在她带着他进行旅行时,他明白了,人无法由片面组成,所有日常生活琐碎构成一个人,而她为他诠释了日常生活,是已经在进行着的日常,如果将她束缚在这里,那些枯燥无聊却又鲜活明亮的日常会化为泡影,而他们的关系会重新变为冰点。

    所以,星之提督又犹豫了,他将想法深埋,暂时放过了这个幸运的旅者。

    只是,根据她留下的灵体气息,星之提督再次用了思维模拟装置。

    他想要看看,如果他的旅者星舰的计划实行了,他将她的影子留下,未来会是如何。

    “曜云,开启自动航行。”“是,提督阁下。”

    星之提督毫无期待的想着,或许又是刀剑相向的未来吧,就如同上一次看到的那样,她是自由的无法束缚的飞鸟,一旦想要留下一定会变成敌对的关系。

    ——————————

    她出现在“那里”,那些影子所在的地方,她的影子是个毫无本体记忆,在这名为医院实为囚牢的地方作为一个巡房护士。

    星之提督以病患的方式与她见面,接受她的检查,而后她得出结论,他并没有病,也没有噩梦。星之提督哂笑,她当然查不出来,因为他没有睡觉更别谈做梦,或者做噩梦了。

    星之提督不是病患无法在这里呆着,他便带着一只鹿来,以鹿作为借口,常来这里。

    她接受了。

    星之提督时常看着她和病人的交谈,似乎在他出现后,她盲目的千篇一律的举止出现了变化,她开始关心那些病人,试着化解他们的噩梦来源。

    直到星之提督发现,这里出现了新的病人。因为他的失误而死亡的曜云。

    一种莫大的动摇让他暂时无法来这里,他没办法和曜云见面,因为那明晃晃的表示着他的错误,而将信任完全交付给他的曜云因为他的错误牺牲了。

    她的影子开始做梦,二十四个噩梦,病房里的二十四位病人。而她在他身上检测出来了二十三道伤口。

    星之提督无法忍耐,就像是受了伤想要得到安慰的小孩子一样,幼稚的让他自己想笑,他重新来到了这里,见她。

    他掩饰的很好,像一个毫发无损的人,但是她敏锐的发现了他身上新的伤口,代表着曜云的那道伤口。

    少见她严厉的样子,星之提督有些好笑的看着她生气的让他坐下,但动手时又小心翼翼的帮他处理着伤口。

    直到她又想要再一次为他检测的时候,星之提督听话的躺下,陷入“睡眠”中,然后被她拆穿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或许应该由我来问你,是怎么隐藏得这么好,连精密的仪器都可以骗过。”

    “只有长时间的练习,没有不能做成的事。”

    “练习这个?为什么?”

    “当你醒着的时间全在监视之中,或是要用于执行任务,你就会开始利用睡觉的时间,好得到片刻的......”星之提督停顿了。

    “自由。”她本能的补充完整了这句话。

    星之提督哂笑,她总是这样了解他,哪怕在没有记忆下,是啊,只有在这里,在面对她的影子时,他才会这样纵容,大胆的说出这些深藏的话。

    她让他睡觉,真正的睡觉,可是多年的习惯让他无法一时之间放下,他只是浅层的伪装着,直到她凑近观察他脖子上的伤口。

    那是一道撕裂伤,也是他不想让她知道的伤口。星之提督及时“醒来”,打断了她。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吗?”星之提督近乎挑衅的说着。

    “我只知道,你那么做,会让伤口恶化发炎。”

    “说说看吧,为什么决定要帮我?”

    “因为,只有让你睡着了,我们才能离开这里。”她念着病人们的名字“二十四个人,你都认识他们对不对。我们是你意识中的产物,被困在你因逃避睡眠而构建的牢笼。”“我说的对么,星之提督。”

    “说对了一半,因为你不是。你和其他人不一样。”脖子上的伤口牵动引起剧烈的疼痛,星之提督早已适应了疼痛,他压制住这令人不悦的感觉,站起身。

    “下次来的时候,给我一份明确的计划。想要离开这里是吗?那就看看,你能不能做到。”星之提督想着,她还是那样,聪明果敢以及直接了当。再复杂的迷宫,也能被她找到出口。

    星之提督不情愿的睁开眼睛,他已经离开了那里,回到了帝国所在的现实,他的身体已经接入了旅者星舰的控制终端,帝国研究院在一旁劝导着这种实验的危险性,但星之提督毫不在意,生死之间的令人战栗的危机感才能让他有种活着的感觉,操纵旅者星舰,他也能有掌控自由的片刻。

    他想起那时候和她的交锋,她警告他,他这种实验的危险性,但是他不会因谁改变决定。为了那逃遁的可能,他可以效忠,但前提是有自由选择的空间。而后他因为链接了曜云的旅者星舰,如同得到玩具的孩子,做出了逾矩的行为,而害死了曜云。

    那时候,她正带着被她解救的旅者离开。

    他捕获旅者、改造旅者、控制旅者,她也言出必践,与他对立,保护旅者、带领旅者、隐藏旅者,两人已经走到背道而驰的时刻。

    若说什么,还和她相关,就只剩下脖子上的伤口了,那里是一枚小小的芯片,身为照顾者的她,他拓印出来的她。

    他将其置入喉管附近,一说话,一行走,声音和血液流经破损的伤口,便更加清晰地感觉到它的存在。

    她的存在。

    他可以控制任何金属,却无法控制她的自我日益清晰后,和他产生无法兼容的排异反应。

    她想起越多,反应便越强烈。他低头观察自己,这具表面完好,内里破烂的身体,他刻意不去处理好,为了那自由的快感,从破损的地方生发出来。

    在那个黄昏,她执意要将他缝好,每每走进诊疗室看见“她”,想到从今往后,他们在现实中再无平和的相处,一种淡漠的恨意便涌上心头。

    他竟然企图让她治好自己。

    他为什么还是想要得到她?得到不肯被使用的她?即便是以得到部分的她的方式?

    他不知道答案,或许知道。

    操纵那些旅者星舰比他想象得要难,他要跃迁的,不仅仅是空间上的距离,还有时间维度。星舰启航,驶离轨道,划入彻底的未知。

    他身体内部迎来的,是比过往更彻底的血肉间的冲撞。

    一旦启航,不可回转。

    身体陷入重创,意识再度进入了那里。

    星之提督看着面前的她。“想好了吗,你打算怎么治疗我。”

    “先让我看看伤口愈合的情况。”

    她熟练的看着伤口,“ 你现在倒是熟练。”

    “你知道睡眠是什么吗?是覆盖。就和伤口愈合一样,用新的血肉覆盖旧的血肉。睡眠,是用新的时间覆盖旧的时间。只有这样,醒来的时候,我们才能获得新生。”

    他始终不愿意睡去,停留在伤口形成的时刻,不愿离开。

    “更明确一些,想必实践,理论毫无意义。”然而实际上,星之提督已经有所了解了,她让他放下,那些刻意记录的负罪,他收集那些人的影像,并不是什么炫耀,他是为了记录自己的罪行。

    “从今天开始,请你和我一起查房。每天下午四点,不要迟到。”她给出了在意料之中的答案。

    “你要我陪你一起工作?”虽然他很乐意。

    “你可以这么理解。”

    “我需要做什么?”

    “去和他们说话,像我做的一样。”

    “我不会。”

    “你其实知道,你得进去那里。你得和他们面对面站着,那是你自己的噩梦。你一直在逃避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对话,但你知道这是必要的。不然,你也不会在潜意识中让我代替你这么做。不是吗?”

    “是你,认为他们的死是你的责任。所以,和他们说话,用新的记忆,覆盖那些旧的对他们的记忆。”

    “明天下午四点,我会来。”如果他没有和她选择相反的路,星之提督再次想到了那次交涉中的对话。“如果我坚持呢?”“那我会用我的方式阻止你。必要的时候,我会杀你。”之后他们再见面便是敌对,如今唯有在他构建出的意识里,她还可以耐心地和他说话。也只有在那里,他愿意按照她所说的去做。

    夜晚,他们一起坐在楼顶,她指着那些“流星”说着那其后隐藏的残酷,那些并非是流星,而是被击落的星舰,每个星舰里都有死去的人。

    这里的一切是他不可逃脱的过去。

    他有些无力局促又像是在面对审判“在你面前,我时常觉得自己无所遁形。就像是在一台无死角的摄影机面前暴露自己。”

    “你在发烧!”她一下发现了星之提督的虚弱。“怎么会?你明明已经在好起来。”

    他伸手捂住溃烂的脖子,“给我看看。”“不用了。”“可是。”“我说,不用了。”

    “记住,其他部分我都可以交给你。但是这里不可以。反正,就像你说的,这里的人很快都会离开。一切正在按照计划进行,不是很好吗?”

    她被他的话语敷衍过去了,星之提督苦笑着。

    那些过去逐渐消失,先是曜云,然后是其他人,她可真够厉害,星之提督感受着身体的那些重要的东西流走,逐渐变得空荡荡,他哂笑自己那颗想要得到的心。

    直到他追踪着她的所在,通讯信号丢失了,他操纵着的旅者星舰将他所在的星舰包绕其中。

    他屏息,感受到内部渐渐失控,像是有人正在一点点地从他这里夺走星舰的控制权。

    “我说过的,会让你明白你的决定是错误的。”耳畔,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是她,现实中的她。他看见自己在笑,他在期待着什么?

    视野最后,那些星舰以最快的速度朝他撞了过来。

    意识里的医院,星之提督让渡了破军的使用权,那个小女孩,拿着破军,给了他自上而下的贯穿伤,他在渴求什么?或许是永恒的沉眠。

    一个放掉过往的人,要怎么抱持空荡荡的身躯活下去。

    星之提督睡了过去,睡了很久,这大概可以算得上是他睡得最深最沉的一次。

    他本应该放任自己死去,可是他感觉到了他的身边有她,她没有和他说话,没有劝他醒来,就像是默默的等待着。

    星之提督放任那些过往离开,而后填补新的回忆,曾经和她的记忆,并不友好的初见,而后一次次的理念冲撞、敌对,还有诊疗室里少有的平静的相处。

    如同她所说的,用新的血肉覆盖旧的血肉。

    一觉醒来,星之提督觉身体十分疲惫,他察觉到她走了过来“你醒了。”

    “真累。你没告诉我,睡觉是一件很累的事。”他下意识的抱怨着。

    “你慢慢就会习惯。”

    “碰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还没问你,曜云是怎么死的。”

    “任务返航的途中,一次意外.....”他停了下来。

    “星之提督从来不让意外发生。”

    “是。我是故意的。我想要试着离开既定的轨道,就一次,便让他暴露了。”

    “你想要逃离的,究竟是帝国,还是你的过去?又或者,两者皆是?”

    星之提督闭上了眼睛,他不想要回答的话题总是会这样,只是,这次他靠在了她的身上“让我睡一会。我忽然觉得有点累。”

    “我留下来。”她突然说着,惊扰了星之提督好不容易做好的决定。

    “你说什么?”

    “我说,我留下来。如果你需要抓住过往的什么来确定你的位置,那么,我留在这里。”

    “这是.....同情?”星之提督有点茫然,还有点期望,会是他想的那样么。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样比较好。”

    “你想清楚,那样,你会一个人在这里度过无聊的时间。没有其他人,没有可以做的事,只是时间流逝。被永远困在我的‘里面’。”

    “我知道,我已经有所准备了。不过我的职责就是,让这里的人从噩梦中逃脱,然后离开这里。你是最后一个。我对你负责。”

    “说出口的话,就没办法反悔了。”

    “我知道。”“外面的我,现在是自由的吗?”

    “是。你总是自由的。”星之提督沉默了片刻,给予了回复。她是否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走到无法转头的地方,而她却愿意在这里陪着他,作为他心中的锚点。

    “那就好。”

    夜晚即将来临,她突然问到“我出现在这里,是否因为对你来说,我也是一道印象深刻的伤口。”

    星之提督慢慢笑了起来,“不,你是缝好我的人。”

    下一刻,他睁开眼睛。

    他在驾驶舱里,劫后余生。

    星舰漂浮在宇宙空间里,引擎已经失灵。方才,他遭遇了强烈的撞击。他低头看向腹部,银色纤维管道的末端已经感受不到那批改造星舰的牵引。

    他们在她的帮助下,完成了逃遁。

    裂痕遍布的操控屏幕上,跳出新的讯息来。

    “若还有下次,我会更准一些。”他定定的看着那行字,微笑起来。因为他忽然发现,他们并未踏入陌路。即便是以敌人的立场,他们依然存在交集。

    正如“她”说的,只有彻底放掉过去,他才能抵达新的日子,而不是在废墟里打转。

    他似乎不再需要切开自己遏制力量,于是,不再犹豫,他举起破军,刀尖对准脖子侧面的位置准确地划下去,然后轻轻一挑。

    那枚承载着女孩部分意识的金属芯片,此刻便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上面沾着他的血,血液逐渐风干,形成暗色的疤。

    金属和血,并不相容。无论他做出多少尝试,忍耐着伤口的发炎、溃烂,但它最终还是不肯驯服。

    正如他永远无法将她据为己有,那场意识中的困斗,她也永远不会知道。

    抬眼望去,黑漆漆的宇宙之中,只余下他孤身一人。

    这才是她给他造成的,第一道明确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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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脱离这个极具有发展性的未来观测里,星之提督长呼了口气,就像是和故事里一样,经历了漫长的睡眠,理清了一些事情。

    只是,背道而驰的结果,还是让星之提督有些没缓过神。

    直到他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到他星舰每个房间里都有的画,莫名松了口气。

    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发展到那样的不可回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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