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顺

    望出去的景色都罩上了一层刺眼的光圈,加上车子的颠簸,闻皎感到一阵晕眩。正是晌午,他闷热难耐,歪在囚车的柱子上眺望远处,后头的车子里挤着魏王的家眷。

    乱世里的动荡如此快而剧烈,昔日锦衣玉食的夫人郡主们挤在囚车里,一个个蓬头垢面没有半点尊贵可言。

    琼华郡主抱膝坐在囚车的最前方,脸色惨淡,湿哒哒的碎发贴在额头上,此时她正满脸忧愁地望着他。

    闻皎对她笑了笑。

    过了晌午,行路的速度就快了些,走的是前朝修的官道,宽而平整,暑热的症状渐渐褪去,闻皎意识清醒了些,才发现琼华郡主的囚车已经和他的囚车并排了。

    “闻先生。”

    “闻先生——”

    “郡主。”

    琼华对他露出淡淡的笑,从柱子的间隙递过来一个帕子,“先生擦擦汗吧。”

    “多谢郡主。”

    见他并不擦汗,琼华小心翼翼的问,“先生,梁王会如何处置我父王?”

    这个问题,闻皎也不知道结果 只好宽慰她说,“天下未定正是用人之际,魏王的境遇不会太坏。”

    琼华垂下眼帘,“我明白了。”

    “话那么多小心割了你们的舌头!“巡视的士兵鞭子甩到了囚车栏杆上,琼华被鞭尾抽中,手背上立马就现出了一道狭长的红痕。

    等人骑着马渐渐走远,闻皎才问,“没事吧?”

    琼华眼底含着眼泪,还是强忍着说,“我没事。”

    闻皎阖眼,抬头靠在了囚车上。

    已经走了大半个月,马上就到关中了。

    在关中等着他的又是什么呢?

    是好,

    是坏?

    乌云遮月,天色像掺入了墨汁。

    狼嚎声从对面的山头响起,一声连着一声,从远的山头传到近的山头。

    夜里寒凉,他抱紧了胳膊蜷成一团。

    看守的士兵围着火堆闲聊,他们讲着关中话,讨论长安平康坊的□□,胡姬在酒垆里搭了张木板做别的营生,晋王战功赫赫雄心勃勃……

    铁链碰撞,他听到琼华的声音。

    “放开我!”

    “你们要干什么?!“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闻皎坐了起来。

    来的两个士兵都是生面孔,不由分说把琼华拉出了囚车。

    “军爷,你们要带她去哪里?”

    举着火把的那人冷笑着瞥了他眼,“不该问的别问。”

    “闻先生,救我!"

    琼华拼命地挣扎,士兵狠狠拽住她往营帐方向拖,满囚车的人都不安的抓着栏杆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皇上对魏王的处置还未定,你们现在带走魏王的爱女琼华郡主,魏王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魏王?魏王不过是条丧家狗罢了!”

    二人不与他多说,拉扯着琼华就走。她疯狂的挣扎和尖叫,与琼华同车的人全挤在一起,哭声不断和远处的狼嚎一起,分外凄凉。

    闻皎坐在车上,远远的看着琼华消失的营帐拐角,紧紧握住了拳头。

    琼华一侧的脸高高肿起,发丝凌乱,脸上泪痕还未干透。

    两个士兵叉着她,看守的开了锁,他们就如同扔破布一般把琼华推进了囚车。

    夫人们纷纷围在琼华左右,询问她发生了什么。

    琼华摇摇头,把脸埋进了手臂。

    一直到晌午,她还没从那个姿势里起来。

    士兵开始发馒头,一人一个,每天只有一顿,分到他的时候士兵拣了个白些的给他。

    琼华在的囚车里人多,士兵也没看数量,随手扔了几个进去,僧多粥少,一堆曾经金尊玉贵的夫人们为了半个馒头大打出手,有人哭,有人闹,有人狼吞虎咽的吃着馒头。

    闻皎咬下一口,令人作呕的酸味袭来,他解开水囊咽下一大口水。

    天的尽头,巍峨的关口渐渐露出全貌。

    潼关是关中门户,过了潼关,短则三天,长则四天就能到长安。

    押送他们的士兵看见关口之后兴致好了许多,一群人操着关中话,脸上都是喜气。

    关门大开,军队行入关中不久夜幕就降了,号角声一声连着一声,命令就地扎营。

    闻皎坐在车里仰望月亮,从乌鸦归巢看到月明星稀。小时候念古诗,诗人总是在望月思乡,如今他也成了望月的人。

    前路漫漫,不知故乡何处。

    士兵开了他囚车的锁,“闻皎,出来。”

    他从低矮的车门里爬出去,士兵拽着他胳膊往下拖,闻皎趔趄地快步跟上。

    脚上的锁链叮铃当啷,吵的她耳疼。

    一路走到了主帐,士兵把他送到营帐外头,退至边上。

    一人拉开帘帐,脸上是温和的笑意,“闻先生,我家主人恭候已久了,请——”

    帐内烛火很亮,案几之前一人负手而立。

    他穿着一袭和军营格格不入的长衫,束着最简单不过的发髻,凭空出现在离长安数百里外的军营里。

    那人转过身来,烛火跳动,映在他的脸上,是一张刀刻斧凿出来的脸。

    闻皎脑海里的记忆瞬时浮现上来,昔日两军对垒,这厮跨在马上好言劝她“弃暗投明”。

    她知是赵铎的离间计,挽弓射他。

    烈阳之下,赵铎偏头躲开箭矢,半眯着眼将话说的暧昧,“闻先生久不在行伍,挽弓射箭的准头差了些。”

    说完,身边一群武将便放肆大笑起来。

    不知是谁将她和赵铎阵前的对话传到了魏王耳里,魏王对她猜忌日重,不再听她谋划。

    后来魏王在她的家中搜出与这厮通信的“证据”,在开战前一个月将她下了大狱。大梁军队势如破竹,魏王意识到错怪她之时,梁军已兵临城下……

    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她恨赵铎狡猾奸诈,怨魏王听信谗言。

    可等到再见天日,魏国已亡,她被冲进大牢的兵士押上囚车,有了认命之心。

    “闻先生,又见面了。”

    说到底成王败寇,赵铎赢了,她俯首帖耳便是。

    果然阶下囚做久了,没什么是低不下头颅的。

    抬眼时,闻皎已压下心中的万般思绪,对赵铎不卑不亢地行礼:“闻某棋差一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晋王“呵”了声,“本王知道你不服。”

    他撩开长袍在胡床边坐下,桌面上摆着棋局,“听闻先生擅弈,本王与你光明正大地来一局,如何?”

    闻皎从未听过这个武夫还能对弈,但观他行军打仗,应当也是个中高手。

    她在赵铎对面坐下,默认了这场棋局。

    赵铎闲适地靠在胡床围栏,落下第一子。

    天元。

    闻皎眉心一跳,这是什么下法?!赵铎到底是自信过头还是根本不懂!

    赵铎下颌冲她一扬,下一刻脱了靴子。

    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比她这个连日来不曾洗漱的人还臭,闻皎拧眉落下一子,威胁天元。

    赵铎瞧得好笑,大家都是臭男人,闻皎有什么好嫌弃他的。

    来时他还沐浴了呢。

    他一向不爱这种文绉绉的活动,活动着筋骨又往棋局上添了枚子。

    烛火跳动,闻皎渐渐沉下心来应付棋局,赵铎的下法处处透着古怪,放弃了边角稳稳占着中央,黑白交接之处,厮杀得厉害。

    许久之后,闻皎落下最后一子。

    棋面之上一目了然。

    闻皎一吐连日来的不快,嘴角忍不住带了笑意,“晋王殿下,你输了。”

    赵铎丢开手中剩余的棋子,无赖地反问她:“那又如何?”

    “那闻某便不归顺殿下了。”

    闻皎起身行礼,整理着袍角准备回她的囚车去。

    赵铎黑色的眼眸盯着她,幽幽地道:“本王只说跟你光明正大的来一局,没说赢了便放过你。”

    闻皎身形一僵,深吸了口气,心底暗骂这地痞无赖。

    赵铎似乎看穿了她,也不恼,提点她说:“对弈我不如先生,行军打仗先生不如我。这棋局与先生昔日连横之策甚至相似,若非本王,换做其他人早死了千百遍。”

    梁王刚称帝那会儿,闻皎以光复前朝的名义联合其他起义军围攻大梁。

    彼时她还是联军盟主魏王座下的第一谋士,排兵布阵都出自她手,只等着大战结束后取赵铎的项上人头,他却带着一支小队冲出了联军的包围圈扬长而去。与他对阵过的将领纷纷称病,说什么也不敢去追,一副被吓破胆的样子。

    在现实的棋局中,赵铎以一种她未知的方式早就破了她的合围。

    晋王斟了茶,亲自捧予他,“先生是魏王第一谋士,不解决你,本王赢这场仗还得多费周折。其实,本王一直很钦佩先生的才学,若能为我所用,必当扫榻相迎。”

    闻皎叹了口气,接下茶杯,“闻皎有一事相求。”

    “先生但说无妨。”

    她打量了眼主帐中的陈设,一直未见玉妍身影,不知被关押去了哪里。“闻皎未能为魏国殉节,自知有愧,还望这一路殿下能看住部下,莫要再欺辱魏王的家眷。”

    赵铎未经思索便答应了,扬声对着帐外道,“叫赵广昌过来。”

    负责押送这批家眷的是赵铎的堂弟临淄侯赵广昌,一向最听他的话。

    这次却姗姗来迟。

    “二哥,您有何事吩咐?”

    赵广昌系着衣带,趿着一只鞋子,闻皎暗暗握紧了手心。

    她的猜测果然没有错。

    “干什么去了?”

    赵广昌闻言挠了挠头,谄媚地笑道;“正睡着呢,臣弟迟来了些,还望您见谅。”

    黑色长靴砸在赵广昌肩上,他夸张地哀叫了声,“臣弟不知二哥也喜爱……”

    赵铎怒目圆瞪,“把人送回去,你要是再碰一下,我砍了你。”

    赵广昌连连应是,还不忘捧着鞋子递回去。

    赵铎干咳了声,“先生可满意?”

    “自然,多谢殿下。”

    “那便说定了。”

    闻皎任命地向他下跪磕头,“闻皎此后便是殿下的人。”

    “好。”

    晋王扶起她,颇有些温情地叮嘱她,“再过三日便到长安了,你好生休息,父王许会召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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