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

    寒秋已至,西风渐起

    夕醉呆呆的望着她伴了十载光阴的佛堂,唇畔泛起一丝苦笑。

    入目的佛,依旧是那般肃穆威严,低眉垂目间尽显慈悲心怀。可却也解不了夕醉心中的悲苦……

    遥想昔年,到底年少藏不得野心。

    自认为既出落得婷婷玉立,便应当不负韶华,以此为梯,闯一条通天之路!

    狠心弃了已定婚约的青梅竹马,转投入长安盛名远播的池家二公子怀中。

    却不料,命运竟跟自己开了一场天大的玩笑……

    青梅竹马与那池家勋贵,竟是结义故交!

    此番前来求娶也不过是代好友试探一下,自己这位即将入门的新妇,到底是否忠贞不渝,贫贱不移。

    可惜那时的自己,早已被泼天的富贵迷了眼,又哪里能看得出真相?

    ……

    时也命也,果真不欺我!

    悠悠长叹一声,夕醉随意找了个借口支开身旁的侍女。

    待她走远,这才缓缓站起身来,直面那尊端坐于莲台之上的庄严佛像。

    “佛啊佛,我伴你足有十载,可我依旧不懂。这世道,人往高走,水自低流,我又何错之有?

    诚然我贪慕虚荣,可这世上男子寡情薄幸何其之多?

    待到我芳华落尽,呵~

    以我此生为注,赌他一场真情,难道就不可笑吗!

    成王败寇,我认,但我不悔!

    此番是我被滔天权势迷昏了眼,败在他兄弟二人连环局中,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是我应得的。

    但倘若有来世,此志不渝,此心不变!

    佛,你渡不了我了……”

    发间金簪猛然拔出,青丝垂地的刹那,鲜血汩汩而出。

    心比天高之人,如何能忍受终此一生,常伴孤灯古佛?

    这样的选择,亦在情理之中。

    生死弥留之际,夕醉耳畔仿佛传来夫君悲恸欲绝的哀求……

    珠帘浮动,月影孤悬

    夕醉轻卧榻间,于烛光摇曳中陷入沉思,昔日过往分明历历在目,却已恍若前尘。

    一时间,竟分不清那数十载,到底是幻?是真?

    可金簪扎入项间的痛,是那样真实,又岂能作假?

    难道是天意垂怜,这才重获新生?

    夕醉眸中闪过几丝嘲讽,这世间恐怕没有这样的好事。

    正在思索间,赫然看见右腕不知何时,多了一朵荼蘼花痕!似长在皮肉一般,纵然百般搓捻亦不改其形。

    传言,只有与冥界订下契约的人才会有如此痕迹。那么上一世,自己到底许诺了什么,才换得今朝得以重生归来?

    良久,依旧是毫无头绪,只得作罢。

    次日清晨,夕醉静坐铜镜前,独自梳洗打扮。

    镜中人眉黛青颦,正处碧玉年华,出落得犹如梨花初蕊,娇荷含苞。却偏偏那双眼中再无秋水横波……

    正在出神之际,女子温婉柔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雲绾,这几日阿娘见你总是魂不守舍,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许久未听到这一声闺名,几乎霎时间夕醉眼眶里便已蓄满泪水,却又强行不让它滴落。

    嗫嚅半响,唤了一声“阿娘~”便似一只终于归巢的雁,扑入母亲怀中。

    跨别了数十载的再度相见,即便是夕醉这样冷情冷性的人,心底也不由得对它满是感激。

    夕醉的阿爹是一个商贩,在幽州地界也算小有家当。可惜两年前因病故去,只留下这对可怜的母女相依为命!

    这世道,女子活的不易。

    不出半年,那些闻风而来的亲友故旧,以夕家如今并无男丁为由,打着好心帮忙看管的幌子,强行从诗婉清手中将其夫留下的田产店铺瓜分殆尽。

    母女俩自此,生活更是雪上加霜。哪曾想,祸不单行,家中奴仆竟合力偷走了卖身契,而后一哄而散!只留下一个叫知雪的丫鬟。

    说来知雪倒也是个苦命人,童龀之年便被她那好赌成性的阿爹卖到青楼为妓。

    只换得二两银子,那人便心满意足,再不顾身后女儿的死活潇洒离去。

    待稍长两年,老鸨子开始调教如何侍奉客人,稍有不顺便是一顿暴打。

    豆蔻之年,就被挂上了牌子,从此彻底沦落风尘。

    花名——海棠。

    据知雪所言,那三载春秋,如油锅烹炸一般,死去又活来。

    无数花言巧语,说代她赎身,然而梦醒却无一人兑现。

    浑浑噩噩,终逃不掉青楼中人应有的宿命——因染上花柳病,被扫地出门。

    恰巧碰见夕父带着女儿逛集市,一见衣着打扮,海棠便知是富贵人家,立即上前磕头乞求。

    那时的夕醉还不是如今这副薄凉性子,颇有些慈悲心肠。

    宝贝女儿出言,夕父也只得依从。

    也所幸那时夕家还有些钱财,夕父请了幽州最好的大夫为其诊治,救下了这一条性命。

    从此,海棠便留在夕家做了丫鬟,更名知雪。

    “咳咳……”

    繁杂的思绪猛然被拽回现实,夕醉自母亲怀中抬起头来。

    先是小心的为她轻抚后背,缓解这一份痛楚。随后几番欲言又止,终还是决定不吐不快!

    “阿娘,自阿爹走后,变故颇多。女儿本不该旧事重提,勾得阿娘伤怀。

    可如今阿娘郁火缠心,纵然整日里药不离身,亦未有半分起色。

    可见心病还需心药医!

    这世道对女子不公,一味隐忍逃避总不是办法。女儿想出一计,或可令我夕家,绝地逢生!”

    诗婉清闻言一愣,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女儿,恍惚间觉得这张稚嫩的脸庞竟带着些许威仪,令人不自觉的信服。

    “阿娘的雲绾,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更何况我们母女之间,又有何不可说?”

    “阿娘……”

    夕醉起身郑重的深施一礼,随后双膝跪地,这才缓缓开口道:

    “阿娘,女儿要与那苏家退婚!”

    本就被夕醉这一番举止惊得心中一颤,如今又听闻此言,诗婉清已被吓得面色苍白。

    女子退婚,亘古未有!

    “这……”

    若是搁常人家,单凭这句话,怕是就要打断女儿家的一条腿。

    可诗婉清,愣是连苛责的话都不忍说出口。少顷稳了稳心神,这才重新问道:

    “你为何,执意退婚?”

    “回禀母亲,苏羽欢不堪为良人!

    阿爹故去已有两载,我母女生活何等艰辛可想而知。

    他苏家愣没有只言片语,半年前更是举家前往京都之地。”

    更何况,前世他又伙同池若尘设计那一番试探。便可知他心底女人不过如玩物一般,比不得他的兄弟之情!

    “我儿命苦”诗婉清仅说了这一语,眼中的泪珠儿便缓缓滑落。

    随即伸出双臂,将女儿牢牢抱入怀中。

    “我何尝不知,他苏家绝不可靠。可这世道根本容不得女子说不!

    若是我儿当真退婚,这往后的日子又该如何熬下去?

    怨只怨你那个死鬼老爹,他偏偏要循什么故友之情,在你出生不久就为你订下这桩亲事。

    如今,真该让他睁开眼看看,他选的到底是什么货色!”

    夕醉印象中的阿娘一向温婉娴淑,如今说出这话,可见也是恨极了。

    “阿娘,不怕的。女儿既提出退婚,便已想好对策。女儿要——招婿入赘!”

    话音之决绝,莫名的令婉清听出了几分玉石俱碎之意。

    “雲绾……”

    夕醉拂开母亲的怀抱,将头狠狠磕在地上。

    “阿娘,只有这样,我夕家才算有了男丁。那些个田产铺子,也才能重新回到夕家。

    更何况,我母女二人相依为命。若女儿当真远嫁,母亲难道就不挂怀?”

    贴在冰冷的地面,夕醉回想前世,便是嫁入池家不久后,母亲便思念成疾。

    而后又得知,女儿不受夫君爱慕,婚事竟是一场荒唐笑话。

    便彻底缠绵于病榻,不久香消魂断。

    也是那一日,夕醉狠心喝下了那碗堕胎药,从此常伴青灯古佛。

    泪珠儿,砸向地面,也敲在心尖……

    许久,只听得一声长叹。

    “想做什么,便去做吧。那些虚妄的贞洁名声,从来不该桎梏我的女儿!

    阿娘绸缪了半生,本打算作为你的嫁妆,如今看来可能要作为纳婿的聘礼了。”

    精致的紫檀木盒,递在夕醉身前。

    “多谢阿娘”隐忍多少年的泪水,在这一刻彻底奔涌而出。

    有道是母女连心,果真不假!

    这世上也唯有诗婉清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肯前去为女儿退婚。

    而后顶着众人的谩骂,低声对夕醉道:我的女儿,是最好的!

    ……

    一晃三月已过,退婚风波暂且告一段落。

    所幸当年两家只是口头约定,并未有婚书媒人,夕醉这才不至于因此事而锒铛入狱。

    但名声,也确可以说,已然毁了。

    莫说是招婿入赘,便是街门的男乞丐看见了夕宅,也要远远的躲到一旁。

    气的知雪堵在宅门狠狠咒骂了两声,才算出了心中这口恶气。

    一转身,却见自家小姐正站在院中那棵紫藤花木下,向自己招手。

    微风拂过,带起淡淡花香,树下的女子身姿绰约,惊艳出尘,似一朵倚风含笑的秋水芙蕖。

    知雪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见此夕醉不由打趣道:

    “你和他置什么气,这会子知道羞了?”

    “小姐……”

    知雪知道,自己心底的那些灰暗心思决不能摆在明面上来。

    可每次见到小姐,总是忍不住,想靠近些,再近些。

    知雪不敬漫天神佛,唯有在小姐面前,才会露出一个虔诚的信徒,最痴狂的爱。

    当然,她隐藏的很好。

    也庆幸,这世道,决不会让人往此处想。

    见知雪久久未有下文,夕醉也只得出言打破寂静:“知雪,陪我去趟西禅寺吧”

    “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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