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卺之欢

    为免夜长梦多,那日晚膳过后,诗婉清便做主将这结发之仪敲定在半月后的清和末。

    至于叶浮生,虽感有些匆忙,但想到既是自己原本就已应下的亲事,那理当如此。

    更何况这夕家女又为自己冒天下之大不韪退了幼年婚约,此时若是撒手不管,她恐会自寻短见。

    当然,最重要的是——

    叶浮生将掌心轻压在胸口处,此刻胸膛里的那颗心,正在波澜不惊的跳动着。

    可每次见到夕姑娘时,它却会格外雀跃,并生出一种缠绵缱倦之意。

    就连眼角的余光,也总是不自觉的,想要时刻追随着那道倩影。

    纵然而今还有许多事回想起来犹如云雾缭绕,窥不出真貌,但叶浮生还是决定与之携手共白首。

    有人欢喜,自有人愁。

    苏家此番被女子退婚,当真失了好大的颜面。

    为避风波,苏父勒令独子苏羽欢在流言风语散尽之前,都需得在家中安心攻读圣贤书。

    气得这位娇公子,日日写信与好友池若尘,倾诉心中不满!

    半月韶华,倥偬而逝。

    到底是入赘,不比出嫁。就连这结发之礼也只是简朴至极。

    终于盼到吉日,太阳初升时分,知雪便拿着早已签好的婚书直奔官府。

    待到官家验明盖章之后,知雪片刻也不敢耽搁,匆匆赶回。

    此时,新娘子妆点的前三道工序——

    敷香粉、画黛眉、点绛唇,皆已完毕。

    诗婉清正在为女儿绾发,见知雪回来了赶忙让她先坐下来歇歇,缓一缓长途跋涉的疲累。

    随后才出言道:“一切可都顺利?”

    “顺利,夫人。和预想中一样,那官家果然问叶公子是何方人士?

    我按小姐的意思说是冀州,官家便没有多问。”

    知雪说着,将手中婚书递与夕醉。

    “阿娘,如今过了明路,有官府罩着,这段婚事也算是板上钉钉。

    只要日后我的肚子争气些,阿爹留给咱们的东西,他们就赖不掉了!”

    闻言,诗婉清手中动作一顿。心头霎时涌上一股酸涩。

    天底下,大婚之日本该是女儿家最幸福的时刻。

    可自己的雲绾,便是连这一场亲事,也不过是为时境所迫……

    也许是感知到母亲的低落,夕醉故意开口道:

    “阿娘,雲绾今日美嘛?”

    “美!阿娘的雲绾,今日是世间最美的新娘子。”

    诗婉清这话绝不是戏言,夕醉本就生得天生丽质,如今点缀妆面更显倾国倾城。

    也难怪前世,即便那池家公子对其品性不喜,最后却也甘愿将人娶入府中。

    虽说起初是以色侍君,但总有些日久生情的情分在。若非后来夕醉决绝堕胎,怕结局也不至于此……

    眼看吉时将至,知雪也赶忙起身,准备前往东厢房提醒这位新姑爷一声。

    谁料踏得东厢房来,竟不见浮生其人,倒是跨院中传来习武之声。

    男子喜袍着身,更衬得剑眉星目,俊美非凡。看似是一派谦谦君子之风,然而手上的招式却极为凌厉。

    因那楼里的磨难,知雪看得出,眼前人有着极好的身手。

    一时间隐隐有些后怕,这样的人若是招惹了,日后真能如小姐所想那般轻易摆脱吗?

    可事已至此,哪里还有退路?

    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低声道:“姑爷,吉时将至,请随奴婢前往正厅。”

    浮生自是点头应允,跟在身后。

    待到二人来至正厅时,诗婉清已经高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

    浮生见状当即深施一礼,以示敬意。

    此举果然颇得岳母欢心。

    只听婉清轻咳一声,随后侧榻间便有珠帘攒动时的清脆之音传来。

    窈窕佳人,轻移莲步

    发间覆着绣有牡丹双囍的红绸

    美艳得令浮生一时间恍了心神,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唯恐唐突了佳人。

    知雪看着他这副痴相,不由心底暗笑,随即迈步将夕醉搀扶过来。

    又将一旁架子上的牵巾取下,递在二人掌心。接着快步走上前,充当起了司礼!

    “一拜天地!”

    知雪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这片小小的空间内,也让夕醉难得产生了几分对未来的憧憬。

    牵巾另一侧,浮生已然依言而拜

    夕醉也赶忙收起了脑海中那些光怪陆离的想法,飘飘下拜。

    “二拜高堂!”

    夕醉、浮生,再次依言而行。

    “夫妻对拜!”

    二人转身相向,浮生顿时心头涌上一种如梦似幻的飘渺感。

    过往的记忆虽然仍旧朦胧,但浮生隐隐感知到那些日子里,绝没有此时这样发自内心的欣忭。

    不由得将手中的牵巾握的更紧,随后俯身下拜。

    夕醉亦紧随其后,再度飘飘下拜。

    自此三拜礼成!

    “送入洞房!”

    知雪道完这一语,便走过来将二人手中的牵巾取下。

    而后又将自家小姐的纤纤玉手放入浮生掌心,接着便与夕母一起识趣般掩门离去。

    夜婆娑,弦月暗淡。

    夕醉静坐榻间,见浮生久久未有动作,不由得心中焦急。

    出言轻唤道:“夫君?”

    入耳之声似黄鹂婉转,终唤回浮生神游九天之外的思绪。

    自踏得正间寝房,入目的红几乎要淹醉人。自古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可谓人间极乐,此言果真不假!

    浮生拿起案前的如意称,缓步走向夕醉。心中似藏了一面鼓,咚咚咚响的愈发激烈。

    握紧秤杆的指尖捏的发白,几番犹豫,终还是轻挑起那抹红绸……

    浮生一向知晓,这位夕姑娘长相极妍,却不料盛装打扮后简直惊为天人!

    堪称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千秋绝色。

    “夫人……”

    此言过后,浮生一时间便不敢再言语,生怕自己言行孟浪。

    夕醉看着他这番手足无措的窘态,不由得眉宇含笑,生了几分戏弄之意。

    “夫君,合卺酒尚且未喝,你怎就朱颜酡醉?”如豆的烛光下,女子眼波流转,媚态横生。

    浮生只觉,周身气血翻涌……

    慌忙将手中如意称放回原处,又端起那两杯合卺酒,借以掩饰刚刚的失态。

    “浮生如今,前尘尽忘,似无根浮萍,飘零无依。幸得夫人不弃,愿与我定结发之仪。此情此恩,犹比天高!

    此后余生,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话落,浮生端着两杯合卺酒,走到夕醉面前。二人相视一笑,随即同饮下这杯中之物!

    为尽快诞下麟儿,夕醉可是在这合卺酒中放了不少料。

    果不其然,片刻后浮生便感有一股热气在胸中盘旋不散。

    正当夕醉以为大功告成之际,却见他眼中泛起氤氲,醉眼迷离。

    他这是醉酒了?夕醉一时间哭笑不得。

    谁家男儿如此酒量,一杯既倒?

    酒醉后的浮生,不再端着那副清冷的姿容,反而如白玉无瑕,纯真不谙世事。

    夕醉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在身侧。

    浮生见此,眼眸猛然一亮。迸发出的欢喜犹如星河璀璨,颇似懵懂之人的情窦初开。

    夕醉看在眼里已然可以确定,眼前的男子失忆前绝无妻妾,也算放下一颗心来。

    却不料醉酒后的浮生变得极为难缠,揽着夕醉的腰身,耳鬓厮磨道:

    “我听母亲唤你雲绾,可是夫人闺名?”夕醉点头称是。

    “那我也要唤你雲绾,不,我们是夫妻,应当更亲昵些。

    绾绾……绾绾……”

    夕醉今夜的计划被打断,本正在郁闷。可转念一想,醉酒后的浮生显然更好应付。便诓骗他道:

    “我们如今还算不得夫妻,夫妻之间还需……”

    随即在浮生逐渐睁大的瞳孔中,缓缓脱下凤袍。

    眼前一幕,可谓——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

    浮生虽然醉酒,但终究喝得不多,神智已然在逐渐恢复。

    而且身为男子,面对心爱之人如此,又怎能不情动难忍?

    眼见时机成熟,夕醉故意将身子向后倾去,倒在那张紫光檀的婚床上……

    红烛摇曳,光影交叠

    轻纱帷幔无风自翩跹,遮掩了这帐中缱倦旖旎的无边春色……

    另一边,知雪服侍好诗婉清,便匆匆回到自己的别院。

    却见那棵紫藤木,花心嫩蕊,娇香晶露,引得蝶儿醉倒恣意攫取!

    一响贪欢,直至辰时末,夕醉才初初转醒。

    早已守在门侧的知雪,听见动静也赶忙进来服侍。知雪眼尖,一眼便发现了那些隐在亵衣边缘的点点爱痕……

    夕醉被她瞧的不好意思,慌忙拢了拢衣衫。心里埋怨那人太不知节制,夜间足要了三次水才罢休。

    不过这样一来,倒也正合她心意。

    夕醉将掌心贴在小腹处

    这里日后便会有一个独属于自己血脉的孩子了吧?

    夕醉没有多少母性,否则前世也不会眼都不眨便喝下那碗堕胎药。

    但是如今这个孩子是不同的,他将冠以夕姓,是夕家子。也能助自己夺回阿爹留下的家当,想至此夕醉不由得升起几分期待来。

    “小姐,今日可是要着这身软烟罗霞影纱裙?”

    “知雪的眼光一向极好,便是它了。”

    待到夕醉换好新装,又被知雪按在梳妆台前绾发上妆。

    见她忙的团团转,夕醉不由得开口道:

    “知雪,过几日若有空闲,你便去牙市上选两个手脚伶俐点的姑娘回来。”

    知雪闻言,脸上顿时苍白一片。

    小姐,可是不要我了?

    夕醉见此,便知她又想差了:

    “你我之情岂是旁人可比?更何况如今不比从前,你一个人哪里忙的开?

    待与她们签下契约,那些杂事便不必再管,日后你只需陪着我和阿娘就够了。”

    听完这番话,知雪的面色才渐渐恢复过来。

    正要说些什么,还未来得及出口,便听夕醉又压低了声音说道:

    “再选一个小厮回来,记得要死契。”

    知雪猛然明白,小姐这是在防备姑爷,当下赶忙应了一声是。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夕醉这才打理完毕,携着知雪姗姗来迟。

    诗婉清看着女儿眼角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妩媚春色,便已心下了然。

    见夕醉目光似在寻觅些什么,不由得唇畔勾起一抹笑意,出言道:

    “浮生今日辰时初便已来敬过茶了,怕扰到你休息,说出去走走,现下……”

    正说着,叶浮生便已来至正厅。

    轻微颔首,对三人道了一声“我来迟了”

    随后便走到夕醉身侧,伸出手轻轻拉过她的左腕,并从怀中掏出一枚白玉镯。

    这一番行为如行云流水,待到夕醉反应过来时,玉镯已然佩在腕间。玉质触手升温,可见价值不菲。

    肤如凝脂,手若柔荑,倒确实与这玉镯极为相配。

    诗婉清与知雪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倒对叶浮生这个人生出几分爱屋及乌的好感来。

    若说此时最吃惊的莫过于夕醉,她能感觉到眼前之人眼中流露出的真情绝不似做伪。

    那份珍视就仿佛自己是他穷其一生也要守护的挚爱!

    虚以委蛇,夕醉最擅长不过。可若是面对真心……

    夕醉牢牢地盯着浮生那双充满爱意的眸子,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然而,却只看到了自己此时的倒影。

    女子一袭银红纱裙,娇艳欲滴,美得犹如枝头鲜嫩可口的桃子……

    可若是,有一天,这桃子因年老而腐烂,这样爱慕的神情还会存在吗?

    夕醉不敢赌,也不敢想,倏地用力将手腕抽回,敷衍般的冲他笑了笑。

    “多谢夫君,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尽快用膳吧”随后便率先落座。

    因此也就没有注意到她身后原本目光熠熠的浮生,此刻眼中满是暗淡、失落。

    她不喜欢。

    夕醉虽然掩饰的很好,可那份不耐却依旧被浮生捕捉到了。

    为什么?

    明明,那店家说……

    浮生袖下的手,不自觉的捏紧,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助。

    知雪看出不对,为缓和气氛,赶忙招呼他落座,随后去后厨将菜肴一一端上。

    也许是心生愧疚,夕醉主动为浮生夹了一块鸽肉放在碗里,这才终使得这人展眉如初……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夕家虽然地处偏僻,但知雪几番置办新婚之物,亦引起了不少人的重视。

    不出三日,几乎半个幽州城都知晓了那位曾退婚的夕家女,如今已然招人入赘。可谓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但这些夕醉全然不在意,她如今只想快些有个麟儿傍身。床笫之间也不由得更加缠人,勾的浮生几乎要把命都交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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