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听起来未免太稀松平常了一点，平淡得像玩笑话，但又因为这点毫无波澜，又让人不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谢与光称了称胳膊，靠在软塌上看着他：“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洛枫收拾好了身体，将纱布往一旁的桌几一放，又从上面拿出来几粒药，转头：“世人都说秘密最能拉近两个人的距离，现在我和你说了我的秘密，你会不会多信我一点？”

    谢与光收回视线，舒舒服服靠在柔软的枕上，她环视一圈四周，估计这里还是在元戈的院里，元戈哪去了？

    她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洛枫也许以为谢与光会对他这番“肺腑之言”进行什么恳切回复，不管是不可置信的调笑还是沉默里蕴藏的心念微动，谁想得到她直接不理，问起了别的事。

    他毫不在意的挑眉：“睡觉去了吧，刚才还是她带我进你幻境的，后来嫌你久久不醒就走了。”

    谢与光轻轻应了一声，事实真假不论，她现在对洛枫的亏欠确实存在，虽然觉得他态度奇怪，但毕竟他还没做出伤害她的事，表面的亲切还是要做出来的。

    她伸手在嘴前罩了罩，打了个哈欠：“你还不去休息？”

    洛枫垂眼，像是在思索什么事情，再抬头时，眸色深沉，像是深不见底的井水。

    “我想要你帮我做件事。”他声音很轻，谢与光却听得很清楚。

    不知为何，谢与光松了口气，像是一直在做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地了。

    能这样提出来的条件反而是好事，给他做完了也就互不亏欠了，要是一直拖着这个情反而时时都要顾及，再怎么说也是救命恩人，没他反手戳自己一刀她不一定能这么轻易地出来。

    她坐起身，两手搭在膝上，微微侧头，眼睛也不眨地盯着洛枫：“你说吧。”

    她提前在心里做了假设，如果是换骨，那她干脆同意，脸都换了一张，修炼之途也就当重来一次算了，就当放下前尘和过去告别得了。

    只是至少得让洛枫给自己留点后路，比如说送她多点灵石，给她安排个灵气充裕的宝地，让她快点再练出一副灵骨。

    想着想着谢与光打了个寒战，这模式听起来有点像顾徘和她说的血汗生产链。

    几个修炼功法好又不走正路的邪修，为了谋取利益抓散修来炼骨抽骨卖骨，虽然没有提前调配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但也是那些无法修炼的人的救命稻草，这也算聊胜于无了。

    谢与光心态一向挺好，反正兵来将挡，提前想太多也做不了什么，按她的勤奋程度，说不定几年就能炼成新骨了。

    洛枫看着眼前人一双眉头锁了又放，莫名想起了幼时看卫凝养的兔子，他那个时候没什么乐趣，每天除了修炼看书再没有别的事了，第一次看到卫凝养的宠物几乎是立刻就被吸引了视线。

    每次在沉水阁，他都钻时间的空隙跑去卫凝那里，卫凝叫他来了当然高兴，于是卫空霍对此也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掌控欲没覆盖到这一环。

    而他就趁卫凝趴着说自己日常小事时偷瞄笼子的兔子，那笼子华丽至极，用料珍贵也就罢了，关键设计造型还格外精致可爱。

    但被关着的兔子毫不在意关自己的笼子有多华丽，只是抱着萝卜一个劲地啃，吃完了就保持原动作一动不动，偶尔表情上抽搐几下，像是一个人就演完了一台戏。

    孩童对宠物的欢心多半都是一时的，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就不喜欢了，那只兔子后来去哪了没人知道，他只记得那个漂亮笼子后来还被拿来关了小金熊、思源鸟。

    想到这里，洛枫的脸色更深沉了，他阴下了脸，才轻轻开口：“我要你和我一起去边城。”

    *

    谢与光远远走在洛枫身后，心里龇牙咧嘴把他骂了个遍。

    昨晚听到他的要求之后，谢与光首先是蒙住了，然后就在想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但她最多是跟着禾沅看了点送上来的传报，禾沅对此爱搭不理的，在一旁当吉祥物的她当然更没机会对此事有时候了解。

    别说是未知全貌，她现在是丝毫皮毛都没摸到，就知道个疫疾严重，又怎么能猜得到洛枫让她一起去是要做些什么？总不能是想着多拉个脑袋思考对策吧？

    谢与光慢吞吞走在后头，看着前方大刀阔斧的男人，什么习惯…一双腿迈那么大步子，丝毫不考虑旁边人，不过走再快也要等着她，显然她才是局势操控者，想着就挪得更慢了。

    洛枫走在树林的分岔口，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谢与光。

    “走哪？”洛枫开口。

    谢与光过了几分钟才走过来，像没看见洛枫似的一言不发的选了一边往前走。

    萍娘子那里她还是不放心，那个小泥人不知道报了什么居心，她现在答应了洛枫是不能在那久等着看事情到底怎么发展，但提醒萍娘子一句还是可以的，再给她点护身符传，应该就不会有什么事了。

    谢与光在前面走了好一阵，才发现身边跟着的人不见了，一回头洛枫晃晃悠悠走着，手里拿了好些路边捡的花草。

    这地方大概是地气足，长得花都团团簇簇圆满至极，美得让人想一头扎进去狠狠吸允点花香。

    洛枫手里就抓了一大把花，看到好看的还时不时弯下腰又捻起几束放进花花大军里。

    他走上前，将花递给谢与光，慢慢一大捧，两只手都被塞得满满的。

    谢与光冷静的看了看，这么大的手抓了这么多花…分给外门弟子一人一朵都够分了。

    谢与光觉得洛枫大概也有点毛病，常常做点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这好像就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或许随心所欲也是世家公子的一大特质？

    洛枫笑得灿烂，谢与光没见过他这样笑，忍不住起了点鸡皮疙瘩，差点就要怀疑花是不是有毒。

    “给娘子的花。”洛枫开口道。

    “谢谢你，你帮我抱着吧，到那里插瓶里就行了。”谢与光免疫了他的称呼。

    这也是两人一早就商量好的，同意洛枫的要求，但谢与光得去萍娘子那里给人提个醒。

    洛枫听了她的前提不怀好意的笑了，问她两个人要用什么身份前去住店。

    她现在是个全头全尾陌生人，直接去和人家说你房子里有鬼当然不好，只能借助修士身份。

    原本谢与光顺理成章觉得两人装作游行的心热散修，途经此地发现有鬼气让人注意就好了。

    洛枫却诧异开口问道：“两个游历的异性散修？差不多也就是浪迹天涯的神仙眷侣吧？”

    谢与光看着他。

    他继续说：“否则是兄妹？姐弟？”他身子往后一伸，一副不解又无赖的样子“总不会是朋友吧？一起执手踏遍大陆角落，联合斩妖除魔的好友。呵呵，听起来还真的是振奋人心。”

    谢与光想起看过的话本，也飘过一丝不靠谱，这种设定在话本里也不多见，何况现实。

    洛枫见她思考了起来，再进一步勾引道：“我看还是夫妻相称好了，一来这不算骗人，演起来没难度。二来这是为你考虑，补上所有逻辑漏洞，让你毫无暴露风险。”

    谢与光将蔓延的思绪收回，看着洛枫手捧着的花，从中挑了几朵最喜欢的，晃了晃柔软的花心，手上的根茎还带了点洛枫手掌的温热。

    谢与光想甩甩手，还是觉得不太礼貌，只是把手指往上挪了两寸。

    *

    萍娘子在柜台前写写画画，写了长长一串又涂黑，最后将那团纸揉成一团投进了后厨，估计当作引火的。

    谢与光站在洛枫肩后，擦过门缝和洛枫墨绿衣袖往里看就看到这一幕。

    明明只是过了一夜，萍娘子却看起来憔悴了许多，不是脸上黑眼圈多加了一层这样简单，而是浑身难以挥去的疲惫。

    谢与光不觉得这是忙出来的，毕竟她第一天来的时候萍娘子就挺忙碌的，但那时她端着一个有条不紊，身体忙成陀螺了脸上还带着把握一切的自信。

    萍娘子有气无力靠在柜台，好久才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两人。

    眼前两人逆着光，她看不清到底长什么样，只知道是客人来了，赶紧走出来挤出点笑容迎接。

    谢与光从洛枫身后走出，走来的萍娘子神色恹恹。

    她轻轻抬头，谢与光猜这可能是她下意识的做法，掌柜做久了，有些东西都变成身体的一部分了，哪怕再怎么不适也忘不掉记忆里的惯性。

    萍娘子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谢与光以为她是要说什么俏皮话，但萍娘子只是曲了曲身子，说道：“实在抱歉，今日不招待客人。”

    萍娘子身体晃晃悠悠，像下一秒就要扑在地上不起了，谢与光上前搀扶下她。

    但刚刚上前两步，谢与光就看见眼前闪过一丝白光。

    接着只看见眼前闪过女人倒在黑暗中的画面，她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五官诡异地扭曲在了一起，两只手的手指弯弯曲曲的卷成一团，指着天空。

    谢与光心脏猛地一坠，这是太累了眼花了？

    但为什么眼花看到的那张痛苦表情，会是萍娘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