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皆看向沈令筠，他略略抿唇，开口道：“百年前大陆西方有一长乐城，城主开明，百姓安居。但从那一天开始，一切全变了。城主坚定城中有祸星临世，会给长乐带去灭顶之灾。”
“最开始城主找的是生于七月半子时，八字主火的十五岁少男少女。为了师出有名，只和他们的家人说是命格合契，因此送入地宫为国祈福。这时候毕竟限制条件多，一个城里满足的不过寥寥几人，他们也都以此为荣。”
他徐徐到来，过去的悲苦往事在众人面前铺展开来。
“但那条件渐渐变成七月半，再到七月…后来城中就有流言阐说这些少年人其实是被召去当作炼器，助救城主得道飞升。再后来失踪的人越来越多，覆盖范围也越来越广，整个长乐城人心惶惶。”
“终于到了有天，天雷轰轰的雨夜，一个夜香女撞见了一个从皇城跑出的少年。那少年郎全身用黑布包裹，这时闪电忽现，她才看见前面全貌，两眼瞪圆，手指粗细的血色肉虫从他耳朵冒出。她自然大惊失色，尖叫声还未发出就被断在了墨色长夜里。”
“谁也不知道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第二天清晨，一云游道人路经此地，本来还在纳闷为何城门无人值守，但一进城才发现城中静默无声，只有街边累累白骨。他惊诧至极，奔至城主殿，才发现城主已吊死在寝殿横梁。地上宣纸散落一地，是城主的罪己诏。说他受了灵易虫所控，以为有灾星惑民，抓了城民来炼罪，大部分人都死在半途，活下来的却成了妖物逃出去屠尽城民，他不忍面对，才自杀谢罪。”
沈令筠语速很慢，像在叹息，说完后他慢慢合拢双手：“长乐城灭亡的原因众说纷纭，这不过是其中一个不算靠谱的说法，但现在看来，边城这里的情况，竟和当时的长乐如此相似。”
方爻瞪大了眼：“那现在边城到哪个地步了？而且这岂不是代表外头那些病患不是身体渐好，而是回光返照？”
几百年前发生的传闻，并且除了那一次之后也再没听说这种虫的存在，几人现在都有些一筹莫展。
谢与光却神色微动，西鸢峰的藏经阁包罗万象。她翻阅过绝大多数，有关长乐的消息却不算清晰，只知道一个大概，但沈令筠既然能讲得这么清楚，或许还知道一些更隐秘的内情。
她开口问沈令筠：“沈君是否还知道更多情况？”
沈令筠似是诧异她这样问，并未马上做答，良久才开口：“我所知道的也不过是江湖传说，因为平日行为做事的关系，多听了些风言风语。前面能那样说，不过是因为错了也不会多惹麻烦，但…要是错了，恐怕会有祸端。”
洛枫善解人意地插嘴说道：“放心，不对我们也不会怪你。”
沈令筠闻言轻轻摇头：“并非为了我自己的声誉。那则传闻后的确还有道人封印灵易虫的做法，只是过于血腥，又毫无根据，担心扰乱人心。”
*
谢与光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回忆着沈令筠的话。
银盘似的月亮高悬于空中一角，竹叶吹落在石板路上，走过时发出清脆响声。
“你觉得他说得可靠吗？”谢与光望着月亮出神。
“其实我们也没更多选择了。”洛枫摸索着虎口的茧，出奇地从容。
谢与光不作声，洛枫说的不错，按沈令筠的说法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效，但总比她们现在原地踏步的好。只是要做这件事情只能瞒着别人，如果让城民知道，想必有要风波再起。
谢与光豁达笑笑：“其实现在压力最大的该是你。”
众人溶血为引，涂在剑上。结阵之人舞出鬼芜剑阵，血沫随着舞剑人的抬手震臂摇曳而出，落在地上滴血成盟。
这是早就被废止的诱妖之法，尤其对虫妖这些依附土地成长的妖怪有效。
洛枫潇洒对她挑眉：“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的剑术，要我说，我们这群人里想来没人比得过我，除了我又还有谁能担此大任呢？”
谢与光见他这个样子，恍惚间回到了第一次见他时。
那是在幽冥之海，照往常讲，外出历练派给她们的任务都不会很重，毕竟还要顾着她们的安全。
幽冥之海就是一个绝佳的试炼场合，小妖众多，挣扎难缠，最适合她们夯实基础。
但她偏偏就遇到个竖瞳黄金眼的蛇妖，那天同门都去了更深的海域除妖，唯独她站在师门大船的甲板上“守家”，迷雾笼罩，离得很近了才发现这只蛇妖。
还没来得及拨下臂环，蛇妖就一甩尾巴朝她打来，她只好先行闪躲，蛇妖追击不舍，她顾及船身受损，腾跃而起，想要飞至蛇妖背后突袭。
但终归还是经验太少，这只巨妖比她见过的所有妖鬼都更灵活，前一秒钟看得清清楚楚的后背，一个眨眼的功夫就换成了盯着她的竖瞳。
她心下大惊，甚至做好被吞下肚的准备。
但这时候洛枫出现了，谢与光也第一次知道了柳月溶说的”对比出真知”的意思。
临死一刻时间忽地变很慢，她清楚看见白茫茫一片中，洛枫一身黑袍，头发用紫冠高高束起，毫不犹豫地用剑直插蛇妖头部。
妖血喷溅，她下意识闭眼，但洛枫比她还快，在她身前为她挡住了妖血，撒进黑衣，如同水流入海不惹波澜。
她完全懵住，回想这是她哪个师兄？或是不露面的长老？
洛枫对她伸出手，虽然没有大表情，但谢与光解答出了隐藏其中的兴奋和自得，这是一种独属于少年郎的意气风发。
她还没来做出任何动作，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脑海里最后一刻清明的想法就是，她被一个陌生好心人救了，这个好心人还特别厉害。
两个人走到岔路口，谢与光偏头看洛枫。
谢与光诺诺开口：“你要小心一点。”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冒，像滚水里慢慢浮起的小元宵。
洛枫啊了一声，故意凑在她跟前：“阿光担心我吗？”
谢与光点头，她早就说她是个好人，洛枫慷慨就义，她当然担心他。
洛枫心满意足嗯了一声：“那好，你都这样说了，我一定会保住自己小命的。”
谢与光看他，心里像被什么软绒轻轻拂过，痒得在颤抖。
“你不要叫我阿光了。”谢与光对洛枫说道，接着有点纠结开口“叫我小鱼吧！”
她说完，瞬间觉得自己是冷风吹多了脑抽，恍恍惚惚回到了十二岁的智商。
洛枫马上就笑了：“小鱼？这是什么名字，你名字也没这个音啊。”
谢与光抱着送佛送到西的态度，半是自豪半是腼腆开口：“我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呀，阿娘怀我的时候在河边看到鱼在水中游，阳光洒下来波光粼粼，她一下就被吸引住了，回去就和我爹说想好了我的名字。”
她说着说着也像回到了小时候：“我娘原本想叫我溪鱼”她忍着笑“溪鱼，这名字像某只鱼的品种，后来两个人郑重商量，才给我取了现在的名字。”
她满意点头：“虽然也不算多好吧，总之比第一版好听多了。”
接着自认为不能便宜洛枫，咬着下唇弯着眼睛看他：“你呢，你的小名是什么？”
洛枫眼神闪躲：“我没有小名”
谢与光不信：“那你肯定有字，你表字什么？”
洛枫脚步更快，往自己住处走去，还是不回复谢与光。
谢与光指天发誓，她平时不这么死皮赖脸，但今天就是天时地利起了兴头，追着他问：“不是吧，好歹见了你这么久，我一点特殊的都没有，还是别人叫你什么我就叫什么。”
洛枫停下来，压抑心中的冲动，默念“假的假的，都是蛊控制的。”，想清楚以后深呼一口气“你真要听？”
谢与光被他这个态度唬住了，不就是一个名字，怎么这个架势像要和她说什么惊天秘密，还是那种泄露于第三人就天打雷劈的！
“嗯…”谢与光哑然。
洛枫心头砰砰，强迫自己盯着她：“谷苗。”
“什么？”谢与光不懂。
“我的名字，我的小名。”
气氛有短暂的沉默，洛枫心头肿胀，怕她回复，竟然有种拔剑起飞的冲动。
谢与光仰头看看星空，咬着唇像想些什么事：“给你取这个名字的肯定很爱你。”
洛枫心不动了，什么想法都排除脑外。
“我记得幼时父亲也有个小菜园子，他很勤劳，但没有种植天分，养的什么花果都长不起来，但是谷苗可以！它很顽强，春天暖些时候给它种下，按时浇水，大部分都能活下来。虽然不知道他种这个做什么，阿娘常说他那点成熟起来还不够烧一碗饭的。”
父亲母亲的往事封存在角落，太久了已经积攒尘土，一旦拿出来碰到空气，就停不下来了，谢与光继续说着。
“谷苗又不容易死，照顾又不费劲，而且还很必要，你想世人可以不闻花不吃果，但总不能不吃饭。”
她最后总结：“所以给你取这个名字的人肯定很爱你，不然不会想这么多的。嗯，那我干脆叫你阿谷？”
某个字深深刺了洛枫一下，他神情复杂看了谢与光一眼：“阿苗吧。”
谢与光点头，但是这个苗是不是有点像喵？算了算了，他的名字他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