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车前往市医院的路上，瞿意融和吴青珊一路交谈。

    她了解到从昨日开始吴青珊就感到身体不适，不巧的是她正和方成处于冷战中，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找自己帮忙。

    二十分钟后抵达医院。

    早晨这个时间段内，来医院就诊的人稀少，很快就走完程序等来了吴青珊的体检结果。

    检查结果并不如来时路上猜测的那样多舛，命运也没有开玩笑般捉弄人——反倒是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晨光透过透明玻璃落入二楼走廊，在往来的行人身上镀了层金灿灿的光。

    吴青珊拿着报告单的手颤抖着，好几次险些掉落在走廊上，平日里一双含情的眸子中浮上层薄雾，眼角布着些细细的褶子，因虚弱而发干的唇此时不见血色，却明显是个上扬的弧度。

    明明倚靠着拐角处的按摩座椅，她身子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不过发抖的原因是来自于巨大喜悦的冲击——报告单上显示，吴青珊已经有了2个月的身孕。

    喜从天降。

    伴随着好消息到来的，还有吴青珊需要住院的通知：因为她此时处于孕早期，而且体虚，所以存在的隐患大，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瞿意融慢慢靠近因突来的喜悦而情绪激动到近乎失控的吴青珊，从包里抽出张纸巾递给她，轻声安慰道：“吴姐，你稳定一下情绪，这是件好事，同时也不是件小事，你要不先给方大哥打个电话？”

    纸巾被吴青珊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接过，她捏着纸巾递到眼旁轻轻擦拭着，嗓音带着点哭腔：“上次来医院是失去了我的孩子，所以我很害怕来医院这种地方。因为我一直没有孩子，有些亲戚或者街坊邻居，她们背地里都会对我有很大的偏见。”

    “这次...这次我怎么也没想到，再来医院是因为我怀上了小宝宝，这是连我做梦都不敢奢想的事....”

    说着，又一滴豆大的泪珠自她眼角滑落。

    瞿意融抬手安抚着拍了几下她的背脊：“这是上天赠于你的礼物，吴姐，以后你一定会越来越幸福的。”

    吴青珊情绪慢慢稳定之后，她拨通电话打给了方成。

    简短的对话之后，她把电话挂断，接着仰头盯着天花板深吸了口气。

    方成赶到医院时，整个人身上散发着颓废的气息：着装凌乱，脚上穿的还是上次见面时那双人字拖，眼睛内散布着红血丝，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来时匆匆，神色焦急。

    吴青珊早已躺在自己的病床上，安静地输着液。

    病房门半开着，方成轻轻推开门，大步迈入病室内，又生生在吴青珊病床前停下。

    他并没有将视线分给别人，也没坐上旁边椅子，而是直接单膝跪在病床前，轻柔地拉过吴青珊输着液的那只手，捂在手心里。

    像虔诚的祈徒，得到了世界上最珍贵耀眼的宝贝。

    此刻他眼中只容得下眼前一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吴青珊扑哧笑出了声，嗔怪道：“大热天的，你要捂死我啊！”

    话虽这样说着，手却乖乖地放在方成手心，没有抽回来。

    这样感人的一幕全数落入瞿意融眼中，自从大学毕业后，从事心理治疗师这个职业以来，她已经感受过太多太多平常体会不到的情绪。

    “方大哥，吴姐，你们好好聊聊吧，那我先不打扰啦。”瞿意融起身告辞。

    见证了如此动人的一幕，她也需要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等等。”

    她转回身，发现方成已站起身，喊住了自己。

    “我送送你，正好我有事跟你说。”

    瞿意融看向吴青珊所在方向，想确认她独自一人待一段时间是否行得通，只见她轻轻点了下头，虚弱地扯出道微笑，眼神赞同。

    走廊上，方成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按辈分，我也该喊你声‘小妹’。”

    “今天多亏了你，也都怪我小鸡肚肠，没事跟青珊置气。为了表示感谢，我愿意接受治疗。上次有些事我确实撒了谎。等今天上午青珊她输完液，我随时都有时间。”

    听完方成的话，瞿意融一直带着淡淡笑意的脸庞瞬间严肃起来：“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我考虑之后，还是觉得有必要跟方大哥你说一下——”

    微微停顿之后，她又压低了音量，尽量让自己的话委婉：“你愿意接受问诊，并不是感谢我。这是对你、对吴姐、以及她腹中小宝宝的负责。”

    方成难得没反驳，一阵沉默之后点了点头，语气有些干巴巴的：“行。”

    -

    方成到达工作室，已经是下午两点钟。

    瞿意融将提前准备好的人格诊断问卷推给面对着自己坐着的人，不料他拿起纸放在一旁，淡淡出口打断了自己：“小妹，先听我讲个故事吧。”

    故事中的主人公，是个并不被命运眷顾的男孩。

    男孩出生在一个奇怪的家庭，奇怪的原因就在于，他的爸爸经常会对妈妈发火，尤其是半夜带着浑身酒味到家的时候，妈妈总免不了一顿毒打，之后妈妈就会抱着小男孩默默流泪。

    小男孩就在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里度过。

    不久之后，他奇怪的家庭，变成了支离破碎的家庭——自己妈妈由于不堪忍受毒打与辱骂，选择了与爸爸离婚，用离婚证斩断这段孽缘。

    小男孩清清楚楚地记得妈妈离开自己的那天，提着两个很大的行李箱，头也没回，甚至都没跟自己告别。

    脚步之决绝，就好像他也是妈妈前行路上的累赘。

    自己就这样被抛弃，从此，小男孩没有了妈妈。

    父母离婚之后，他的日子并不幸福，父亲将火气转移到自己身上，从一开始单纯对自己学习的严苛变成了一个个巴掌。

    苦难包围了他，他试着四处寻找自己的妈妈，换来的是父亲知道此事之后对自己的拳脚相加。

    许多次，他尝试放弃自己，任由自己溺死在这深不见底的沉潭。

    可当他每次成功度过一个漫长的夜晚，迎接到清晨的第一束光时候，心底的不甘如肆虐的藤曼横长在心头，他在心底发誓，他还要看千千万万次晨光。

    小男孩决定换条思路逃离这苦海，他凭借着自己的睿智机敏，化悲愤为动力，努力学习知识，日复一日。

    最后他得偿所愿，高考中取得很好的成绩，选了所远离家乡的重点高校。

    他终于如愿摆脱了童年的阴影，可以真正体会到丰富快乐的人生。

    也就是在大三，小男孩父亲由于长期酗酒吸烟，得了很重的病，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最后在医院病床上孤独的死去。

    得知父亲去世的噩耗，男孩情绪复杂——

    虽然父亲对自己的每一次伤害都那样清晰，如雕刻在自己脑海最深处那样，可毕竟，父亲是自己最后的一个亲人。

    带着亲人去世的伤痛，男孩结束了自己最后一年的学业，毕业后进入到一家有名的科研公司。

    后来，他遇见了自己的爱人，所幸他又重新拥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家人。

    男孩对待工作有股与生俱来的认真，严苛要求自己，获得些奖项，在公司内也算小有成就。

    由于自己的努力，日子越过越好，他不再是曾经那个一无所有的小男孩，他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婚后第二年，他和妻子有了小宝宝。

    可男孩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命运总喜欢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开玩笑。

    自己和平日里最信任的一个同时私下里共同研究一项科研项目，最后结果即将出来的时候，同事以自己的名义向公司上报了这项研究，当时正赶上自己妻子不幸流产，他也没来得及及时处理这件事情。

    当他处理完自己家里的事情，妻子也养好身体出院，一切回到正轨的时候，他怀揣热情回归工作，却没想到那位同事早已因那项科研成果而名声大噪。

    而自己并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据去证明那项科研有自己的参与，更何况自己在最后的阶段，家里出了变故。

    一切委屈都只能憋在心底，从此男孩不复当时面对工作的一腔热血，加上失去孩子的双重打击，整个人变得不知上进。

    但制度森严的公司哪里容得下沙子，很快，他被公司辞退。

    失业之后，他再也吊不起兴趣找工作，整天闭门不出，也变得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

    方成的故事到此结束，结束的突然，也没了下文。

    可瞿意融内心清楚地明白，故事的主人公不是别人，正是方成自己。

    以方成目前的状态和他的性格，让他全盘托出自己如此不幸的过去，简直比登天还难。但为了配合自己，他不得已才用讲故事的办法将自己的过去呈现出来。

    瞿意融张了张嘴，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她很幸运，有个幸福的童年，有个宠爱自己的爸爸妈妈，很抱歉她无法感同身受。

    半晌，她压抑着情绪呼出口气，试着安慰道：“但是方大哥，你遇见了爱你的吴姐。她很在意你，所以她关心你的身体状况才会找上我，她不会忤逆你的意愿，还有她当初不顾家人阻拦成为你的妻子，种种都是爱你的证明。”

    “虽然你们有时候会争吵，会意见不合，但是这在感情历程中难以避免，大家都是。吴姐，她以自己的方式在爱你。而且吴姐现在有了小宝宝，你们将来的日子，会很幸福的。”

    回复自己的是良久的沉默，瞿意融试探地抬头，着实被对面的场景震惊到——

    平日里总一副天高地傲、疑神疑鬼的男人，此时眼睛发红，眼角湿润，极小的一滴泪珠自他红润的脸庞缓慢地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