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

    来者语气不善,却让瞿意融无比心安。

    通过声音,她意识到,是邢舟来了。

    她和杜箐媛站在原地没动,眼神锁定在对面那三个小混混身上,如一把锐利的剑。

    小混混脸上神色改变,尤其是为首的黄毛混混,此刻脸色差的像是嘴里被人塞了一把土。

    这时,身后有脚步响起,邢舟上前几步站在了瞿意融斜前方。

    瞿意融抬眼朝斜前方看去,从她的位置,只能看见身前那人的侧脸。他因情绪波动,白皙颈侧皮肤之下的青筋微微凸起,更显得下颌线流利如刀削。

    手微攥拳垂在身侧,让人怀疑好像下一秒他的拳头就要落在黄毛混混那张不堪入目又写满嚣张的丑脸上。

    瞿意融不确定他有没有感受到自己的目光,从侧面只能看见他眼神紧锁在小混混身上,里面腾起欲燃更盛的火焰。

    双方达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火光不熄。

    但气势上,小混混惨败。

    只凭身高,邢舟就压他一头。

    况且才眼神对峙了没一分钟,为首的黄毛混混气势就弱了下来,眼神躲闪。但不知是虚荣心作祟还是怎的,他仍撑着这不堪一击的气势,像随风飘动随时可以被折断的病秧。

    后来他干脆维持所谓的面子,可能是面前这位光身高就超他一头的人带来的杀伤力太大,就只轻飘飘地白了他一眼,然后将目光重新移回到瞿意融身上。

    “有男朋友还穿成这样出来?”

    他把气全撒到瞿易融身上,没有底气的一句话。

    瞿易融气笑了,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腿上的毛边牛仔短裤。

    这样,哪样?

    她不理解。

    为什么有些女性身上是再正常不过的穿搭,在一些男人眼里就变了味呢?

    本来她不想把事情闹大,想和气地解决这件事。

    但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她不是强势的性子,但没由来的委屈,她也不会忍气吞声。

    正在她刚想开口质问黄毛时,站在他斜前方的邢舟又朝着小混混逼近了一步。

    本来他和小混混间的距离就不远,这一步形成了小混混仰视他的状态。

    瞿易融听见他不悦地沉声反问。

    “哪样?”

    小混混被问住了,顿在原地没出声。

    空气在这句音量不大的质问之后,安静了下来。

    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见状,邢舟蹙眉,拔高音量又重复了遍,这句话不遗余力地彰显出他不悦的情绪,吓得黄毛一个哆嗦。

    “我问你,她穿成哪样?”

    这边的动静渐渐吸引了附近人的注意,有人伸着脖子朝这边看来,有些胆大的甚至凑上前想吃个热乎瓜,彩绘纹身店的老板身处在这种氛围,也睡不下去,摘了盖在脸上的渔夫帽,好整以暇地倚着椅子,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样子。

    “怎么样她自己心里清楚,穿着这样不就是给男人看的?”

    看到周围有了些围观群众,黄毛也不甘示弱地反击。

    可这不堪一击的反击,只不过是他临死前的挣扎。

    此话一出,围观群众里雨点般地议论声,砸进了众人心里。

    邢舟见识了黄毛混混这副嘴脸,形状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轻蔑,语气如冰凌,冷得扎人。

    好像他此刻面对的,不是人,而是蝼蚁不如的物种。

    “你扪心自问,这不是正常的穿搭?只不过在你这种思想肮脏的人眼中,什么都是肮脏的。女性是独立的个体,什么时候她们的穿衣自由需要你这种恶心龌龊的人来定义了?正因为这个社会上有你这种败类的存在,才让有些女性连走夜路都要留心身后有没有人尾随,自己喜欢的衣服思索再三之后还是决定放进衣橱,因为她们怕你们这种带有色眼镜的人去评头论足,甚至做出危害她们人身安全的事。”

    邢舟的话勾起了许多人的共鸣,她们愤愤地出声应和。

    他要说的话,还没完。

    “男女平等,别因为自己是男性,就以为自己可以高女性一等,可以凌驾于她们之上,可以随意言语诋毁、侮辱她们。”

    “今天这事,你不想把事情惹大进局子,就道歉;当然,如果你执意想动手,那我想,我也不会留情。”

    没等小混混做出反应,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神色不变地补充道:“最后,她是我朋友,不是女朋友。别以为你的眼是尺,随意去捆绑别人的关系。”

    经历了这场乌龙,见质问的话语狂风骤雨般地向自己砸来,小混混再也维持不住自己所谓的面子,整个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

    他站在原地,梗着脖子没好气地说了句“对不起”,眼神却是盯着脚尖。

    邢舟察觉到了黄毛的不服气,不留情面地拆穿了他:“你父母没教过你怎么跟人道歉吗?最起码的尊重都做不到?”

    黄毛自知理亏,有些不情愿地向前走了两步,但还是耐着性子朝瞿意融所在方向微微鞠了一躬。

    “对不起了。”

    见终于等来了道歉,瞿意融摇了摇头。

    她不是圣母,这件事让她感受到了足够的恶心,她不愿再去因为什么所谓的“人情世故”,扬着笑脸说出一堆没关系的话,来接受黄毛混混的道歉。

    小混混经历了这么大的羞辱,自觉丢尽了脸面,拨开人群跑了。

    围观人群见一场戏已经演完,砸了咂舌回味着去忙各自的事了。

    杜箐媛捂着肚子自发笑了起来。

    “小融,刚才那个混混脸上吃瘪的表情,真是一言难尽。”

    见瞿意融没反应,扭过头去才发现那人在发呆,于是她用手肘戳了戳那人。

    瞿意融回过神来,向闺蜜示意自己没事。抬头却发现邢舟仍背对着自己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邢舟。”

    她轻声唤了那人一声,一出口才发现自己语气里夹了些委屈。

    那人转身,在等她开口。

    “谢谢你。”

    “嗯。”

    表达过谢意之后,瞿意融发现邢舟轻启薄唇,正准备说些什么。

    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被横插进来的声音打断。

    “可找到你们了!”

    瞿意融听到熟悉的声音,扭头看见周衍正小跑着朝这边过来。

    跑到地方之后,他弯腰,手杵着膝盖一边喘息着,一边抬眼瞟了眼邢舟。

    “刚才听那边有游客议论说这边吵架了。”

    气息平稳之后,他有些愧疚朝着邢舟道:

    “本来还以为你不放心来找她们是大题小作,看来是我错了。就搭了个帐篷的功夫就有人找她俩的事。真没想到这种场合,还敢作祟,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邢舟没继续顺着他的话题说下去,只是走过去揽着周衍的肩膀,附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让他止住了这个话头,扭头时脸上带着神秘的笑,朝着二人招手。

    “饿了一上午了,走,去吃饭,下午还有下午的计划呢!”

    中午几人开车去景区外的一家餐厅吃了饭。

    杜箐媛好奇周衍口中的计划是什么,可干脆她怎么问,对方就是闭紧了嘴不说。

    饭后,一行人按计划行事。

    瞿意融和杜箐媛被这个神秘计划闷在鼓里,只能跟着“知情人士”,也就是计划的谋划者——邢舟和周衍走。

    下午,几人回帐篷收拾好东西之后,买票乘坐景区大巴到了岚山半山腰。

    下车之后,蒙在鼓里的两人才明白了这个所谓的计划是什么。

    原来是爬山。

    岚山不是很高,但在环海附近的这几座山里算是最高的那一座。

    七月,远远地就能赏见满山翠色。

    对于爬山这件事,杜箐媛倒是不感兴趣,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还没开始爬,我就已经感觉我的骨头要散架子了。”

    对此,周衍仍是作一副神秘的样子,笑着摸了把她的头,给她加油打气:“别急,有惊喜的。”

    瞿意融对爬山这件事没有太大的意见,只是自从高中毕业之后,她就没怎么运动过。

    大学时她起码还会隔三岔五的去夜跑,毕业找到工作之后,这个习惯也被自己抛弃了。

    爬了三分之二的路程时,夜色笼罩而至。

    或许是临海的原因,晚风带来的除了属于大海的咸腥气味,还有些凉意。

    来时已经猜到山上气温不会太高,瞿意融特地换上了运动长裤,短袖外面加了件薄外套。

    一阵风吹过来,她停下步子,将登山棍放在旁边栏杆上,拉上了外套拉链。

    身前的邢舟似有所察觉,也停下来回头看了眼。

    见身后的人没事,他才转过头去向上迈了一个台阶。

    拉好拉链之后,瞿意融目光在身前那个背影上停留了两秒。

    自从开始爬山之后,他就和自己保持着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虽然开始爬山前杜箐媛满脸不乐意,爬着爬着她就找到了其中的乐趣,再加上有周衍一直为她打着气,两人像是不知道累似的一直爬在前头。

    自己体力没那么好,自然落后了几步。

    邢舟像是也察觉到这一点,一声不吭地陪着自己慢慢爬着,一路上也没主动说些什么,看上去像是心情不好。

    登到山顶,瞿意融才真正明白周衍口中的计划是什么。

    岚山山顶相对平坦开阔,顶上修建了几座供游客歇脚的观赏亭,边缘地带有个巨大的观景台,木质观景台四周围了圈防护栏杆。

    夜色如墨,皓月当空,满天星斗如把把碎金洒在墨色背景之中。

    廖海山的夜景美得动人心魄。

    而岚山,则是观赏这惊艳美景的最佳地点。

    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瞿意融窥破了所谓计划之后的真正浪漫,猛地抬眼朝自己闺蜜所在方向看去。

    她这个闺蜜,从小就喜欢赏星。

    原来如此。

    而杜箐媛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恍若撞破了巨大秘密,伸手捂着嘴巴,脸上皆是震惊。

    她大步上前,猛地搂住周衍的脖子,眸中泪花闪烁,声音也带了几分颤意。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星星?”

    被搂住那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后脑勺,然后笑嘻嘻地给出了他的答案。

    “在我看来,喜欢一个人就是要靠自己慢慢地了解她,然后带她接近自己所向往的,带她避开自己不喜欢的。”

    充满温情的对话落入瞿意融耳中。

    她感觉自己心中有串铃铛被人摇了一下,落地是清脆的声响。

    她替自己的闺蜜感到圆满——

    小媛啊小媛,你找到属于你的归宿了。

    她无比确信。

    美景总是能激发女孩想拍照的欲望,杜箐媛拉着瞿意融一顿自拍,然后又将手机递给她,自己站到周衍身边,挽着他的胳膊让瞿意融给拍几张照。

    瞿意融迟疑地接过手机,然后对准两人调整画面。

    她拍照技术一向不好。

    果然这次也没能“超常发挥”。

    她连带着拍了好几张照片,结果按下拍摄键之后又连带着一张张删掉。

    “我来吧。”

    站在旁边的邢舟一眼看穿出了她的窘状,主动替她解围。

    她应了声好,将手机递过去。

    那人恰好伸手来接。

    瞿意融低头,眼神落在伸过来的那只手上。

    邢舟的手生得漂亮,骨节分明,右手腕骨上有颗朱砂痣。

    她知道一直盯着别人的手不礼貌,意识到这点后立刻慌乱地挪开视线。

    视线划过那人胳膊时,看到了白皙胳膊上引人注目的一小片红,是被蚊虫叮咬后留下的痕迹。

    一行人玩到尽兴,赶上最后一班景区大巴下山回到了驻扎帐篷的地点。

    四人一共搭了两顶帐篷,两男两女分开分别住一顶。

    瞿意融洗漱之后回到帐篷,在自己带的行李中翻出了小药箱。

    然后从中拿出一瓶花露水。

    这个牌子的花露水味道不刺鼻而且效果好,这是她从父母那里得来的经验。

    瞿父瞿母当导游那会,夏日在外面带团经常会有蚊虫,用了这个花露水后,他们再也不用担心会被蚊子叮咬。

    今天晚上在山上,她看到了邢舟胳膊上被蚊子叮咬后留下的痕迹。

    她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今天邢舟又帮了她一次。

    她也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那个多次出手相助于她的人好些。

    想到这,她跟盘腿坐在自己身旁剪辑视频的杜箐媛打了招呼,然后拿起手机弯腰出了帐篷。

    瞿意融走到帐篷不远处的空地上,拿着手机给邢舟发了条信息。

    【知意:你出来下,我有东西给你。】

    【Aurora:好。】

    消息提示音响起,瞿意融收到了那人的回复。

    她下意识地抬眼,正好看到距自己不远处的那顶帐篷里正走出个人。

    到自己身边之后,那人低垂着眉眼看着她。

    他在等自己开口。

    “这个花露水很好用,我带了两瓶,这瓶给你。”

    “晚上蚊子多,喷上之后,它们就不会咬你了。”

    “今天谢谢你。”

    瞿意融将东西递出去,同时抬眼观察邢舟脸上的情绪——

    自从中午沙滩上那个争执之后,他好像一直不太开心。

    邢舟伸手来接,尽管没说些什么,瞿意融还是看见了他脸上表情的变化。

    那人眉眼逐渐舒展,因着唇角勾起,双颊露出了那对酒窝。

    “谢谢。”

    心情见好,他补充说道。

    终于把人哄好了,瞿意融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准备回帐篷。

    夜黑风高,两顶帐篷离得并不是很近,她担心杜箐媛自己一个人会害怕。

    步子还没迈开,她却被人叫住。

    “瞿意融。”

    瞿意融转身,表情凝住。

    刚才明明还开心得露出酒窝的那人,脸上神色又变得凝重起来。

    她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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