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瞿意融正敲摸在心底与意愿殊死搏斗,转眼看见一脸自若踏进室内的胡皎月,她只好忍住内心呕吐的欲望,抬起一只脚迈进了室内。

    失去铁门遮掩,眼前视野开阔起来,她才领略到人居住的场所,环境可以脏乱到什么地步。

    真是开眼界了。

    不大的玻璃茶几上油迹斑斑,剥过的花生皮几乎要堆积成山,东倒西歪的玻璃啤酒瓶随意地滚落在水泥地面上,半空中甚至可以看到随处乱窜的苍蝇。

    刚才隔着铁门,她完全没有想到房子内部竟然是这样乱糟糟的状况。

    她自幼生长的环境虽称不上荣华富贵,但陈女士和瞿父对她百般呵护,吃的、用的几乎都是尽力提供给她最好的,加上陈女士极爱干净,眼里容不下沙子,家里卫生维持良好,始终如一。

    她避开脚下随时可以踩到的垃圾,跟随身前人的步伐向客厅深入了几步。

    等离那张茶几近了,她才后知后觉地看到茶几后那张木椅上露出赤着的一双脚。

    走近了细看,那双脚趾缝处黝黑,里头藏着的多半是没洗干净的泥垢,甲床扁平,形状不齐,有些萎缩着干巴巴地挤在一起,有些长出甲线半截。

    这双脚难看又丑陋,仿佛只看到它,就能凭空想象到它所散发着的让人作呕的异味。

    视线再往下,脚的主人睡得正香甜。

    目测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一只胳膊枕在油到打绺的中短发后,另一只胳膊随意地搭在腹部位置,发黄的白T自下摆卷到腹部位置,露出隆起的啤酒肚,肚子上的赘肉堆在一起,挤出了不小的褶皱。

    这画面实在不适合她一个姑娘的视线过多停留,瞿意融淡定地背过身去,将视线从中年男人身上挪开。

    这位应该就是胡皎月的父亲了。

    在她转身的瞬间,胡皎月擦着她的肩膀走到中年男人身旁,一只手轻拽下男人卷起的上衣下摆,之后掌心向上轻落在男人肩膀,准备唤醒他。

    几秒之后。

    一声怒斥充溢至整个客厅,背着身想事的瞿意融被吓了一激灵——

    “你个野孩子,他妈的还知道回家?”

    胡连声音中蕴含的怒气丰厚,像是积攒许久乍然爆发的火山,单单只听声音就会以为下一秒他的巴掌会落在胡皎月身上。

    瞿意融心中一瞬慌乱疾驶而过,下一秒她利落转身,上前将少女护在身后。

    她背脊直挺,直视着前方。

    胡连眼神中火焰燃烧正盛,连带眉尾眼梢都沾着愠怒的红,下巴处冒出细碎胡茬,红血丝弥漫的眼眶下点缀乌青。

    瞿意融打算用和气态度熄灭这将燃不燃的火,于是向上牵扯唇角露出个含蓄内敛的笑,主动表明自己的身份。

    “您好,我是月月的朋友。”

    这句话消除了男人的敌意,只见他眼神明显松懈了下来,肩膀一塌,划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伸手捏了捏眉心,不冷不淡地回应道:“嗯。”

    瞿意融眼底笑意半分未减,转身扶上了少女的肩膀,手下骨感触觉令她心里生出些怜惜。

    她盯着少女眼眸,眼神柔和:“你先去照顾妈妈,我处理完这些事就去看她。”

    目送着少女朝着另一间房离去的身影,瞿意融心里吊着的那口气松了半分。

    所幸避免了一场不愉快争吵的发生。

    胡家沦落至此最主要的问题在家庭顶梁柱胡连身上,那么她接下来主要任务就是和胡连谈判,不求他完全回心转意,只求他改变半分想法。

    她转身,自己寻了片干净的地方站着,垂眸打量沙发上坐姿懒散的中年男人。

    先前那股和气笑意全然不见,随之到来的是眼中愈加冰冷的霜雪。

    她拎得清,面对死皮赖脸的人,灿烂的笑脸只会让他们收获臣服感,内心随之兴奋。

    于是,她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即使声音被压低,但她态度坚持不动摇:“胡皎月是个好姑娘,我认为她人生不该被痛苦埋没。这次来,有些事我想跟您谈一下,您现在先听我说。”

    “帮助她,是我心甘情愿。皎月她心理出了些问题,我知道,以你们的经济状况,可能不足以支持她的治疗。但她的病情确实不允许一拖再拖,所以我自费替她治疗,希望你和皎月母亲可以多给她些支持、鼓励。”

    “而我也有自己的工作,所以不能时时刻刻陪在皎月身边,后天我就要回到我所工作的城市,往后的日子,希望你们好好照顾好她。”

    想到一些正逐步回归正轨的事情,她眼神越来越柔和,不自觉间唇角也浮现些真心实意的笑容,光是看着就足够美好。

    “人生在世,低谷期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也请你坚持生活,慢慢改变一些不正确的行为,不要放弃。活着,就永远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

    瞿意融取下挂在一边肩上的挎包,低着头拉开拉链,从中取出一张卡,向前几步递给了瘫在木椅上那人:“希望我的心意可以助力你的家庭度过难关,哪怕是起到一小点作用。”

    胡连写满疲惫的脸上有片刻动容,看到自己手中的银行卡时眼中光亮一闪而过。

    或许是太久没有见到过钱,他哆嗦着伸出手接过了银行卡,嘴唇嗫嚅了几下。

    最终,他眼神下垂盯着桌面,卡被他放在茶几一角,两只大掌合在一起不停地磨搓着,情绪上的波动致使他头部不停发抖。

    他暗紫唇部启启合合,低声反复着一句话。

    瞿意融唇角略勾,她听清了男人口中一遍遍重复着的“谢谢”。

    从与胡连的交流中,可以看得出他本性不坏,堕落劲儿也并非完全渗透至骨髓,是个懦弱又爱赌的人。

    瞿意融转身,背对着他道出最后一句话,结束了这场谈判。

    “不用谢我,用心去爱这个家就足够了。”

    那就希望。

    他能有所改变吧。

    希望他可以逐渐变成一个自觉承担起自己的角色、然后努力支撑起整个家庭的顶梁柱。

    离开客厅,瞿意融轻推开卧房门,目光最先被床上的中年妇女所吸引。

    面上露出诚意十足的得礼笑容,她几步走到床前,站在了守在一旁的少女身边。

    卧房显然被认真清扫过,相比客厅干净清爽得多,整个房间还弥漫着一股清淡的栀子花香。

    中年妇女背靠床头倚坐着,下半身盖着个薄薄的毛毯,正满脸和煦地打量着自己,目光慈祥温柔,像是对自己有种天生的好感。

    瞿意融知道其实真相不是这样,她猜到是胡皎月向母亲提起了自己对她的好,所以才会赢得胡母脸上这种信任友好的笑容。

    尽管眼前中年女人衣着朴素,皮肤没有同龄人保养的那样光滑细腻,笑起来眼角唇周尽是细纹,就算上扬着的双唇也是干涩苍白的。

    但在瞿意融眼中,女人眉眼间坚毅不屈的神色足以打败任何用心装饰过的美丽。

    后来,瞿意融又陪在女人身边聊了许多事,小到身边趣事,大到家国要事。

    经过近距离接触,她才发现,眼前看起来再朴素不过的女人,眼光却比自己想象中的更要远阔,她灵巧生动,也温柔坚毅;她身体残缺不全,但灵魂却完整有趣,甚至超过大部分健全的人。

    总之,女人并没有因为身体上的不完整而怨天尤人,堕落自轻。

    这是她身上,令瞿意融最最敬佩的地方。

    后来。

    一缕夕阳透过窗子悠悠照进卧房,撒在木柜上闪着金灿灿的光点。

    瞿意融起身告别。

    面对这个一见如故的女人,她还真生出了友人惜别之时的恋恋不舍。

    天高路远,总要说再见,也总要再见。

    -

    十一号一早。

    瞿意融昨日陪胡皎月去接受定期的心理治疗,少女看起来状态还不错。

    或许是自己带教老师有独特的诊治方法,让少女心理认知有了些了进步。

    于是她按照原计划,早饭之后便带上收拾好的大包小包,准备出发回梅阳。

    根据预计时间,一早出发,晚饭前便能抵达梅阳,恰好可以赶得上去赴邢舟的生日宴。

    马上准备出发时,她接到了一通电话。

    目光落在屏幕上最近来往频繁的那个备注上,她还未接通电话,笑容便率先爬上唇角。

    胡皎月的声音依旧不咸不淡,叫人猜测不到她的情绪。

    “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这些日子来你没理由对我的好,我很感激你。”

    “你是个很好的人,祝你事业进步,生活顺心。”

    “再见。”

    少女没给她插嘴的机会,寥寥几句祝福后便主动挂断了电话,冷淡声音里夹杂着些似有若无的风声。

    这些就够了。

    瞿意融笑容仍在唇角挂着,一通电话下来,她已经体会到什么叫做“心满意足”。

    汽车启动引擎,轮胎与地面产生摩擦缓缓前行,返回梅阳之程正式开启。

    窗外场景不断倒退,瞿意融透过反光镜,最后依依不舍地瞄了眼小区中那栋自己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居民楼。

    下一次见。

    她在心底默念了句。

    随着驶出乔安区越来越远,瞿意融心中逐渐升腾起一种不安,这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像藤蔓触角一样攀爬、延伸,成团地堵塞在喉咙口,让她呼吸愈发困难。

    她寻找问题的源头,无意间细细揣摩起刚才与胡皎月那通电话,听筒中呼啸的风声一遍遍重演,一遍比一遍清晰,她内心的疑虑逐渐上升,直到彻底形成在脑海。

    为什么与胡皎月的通话中,会有风声。

    而那声音,不像是近地面迎面吹来的微风,而是人站在高处,风与听筒摩擦发出的声响。

    一个念头不可控地浮上脑中,瞿意融心口堆积的一口气无法畅通,窒息感环绕在她四周,随着她思维的转动,逐渐向她逼近......

    因为恐惧,她双眼不受控制地睁大,手下攥着方向盘的力度加重,心跳早就失去了正常频率,不断地猛烈跳动,像是为了突破束缚住它的千斤重绳索。

    前方高速路口“乔安市”几个大字近在咫尺。

    瞿意融脚下动作猛地踩向刹车所在方向。

    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同喧闹嘈杂的来电铃声同步响起,两重奏般刺激着她的耳膜。

    她胳膊伸向中控台的位置,止不住颤抖的指尖哆嗦着碰到了冰凉坚硬的物体。

    平时轻而易举的动作现在做起来难如登天,本应短暂的几秒时间像被施了法般,被拉扯到极其漫长。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瞿意融才成功将手机拿下来,双手哆嗦到险些将手机摔落。

    莫名的恐惧随着窒息感叫嚣、包裹、戏弄着她,她甚至失去了看一眼屏幕上所显示来电人的勇气。

    眉头因痛苦而蹙起,酸涩感觉扯着她眼皮下坠。

    身体本能感觉促使她双眼轻阖,搭垂的长睫如蝴蝶欲飞前细微抖动。

    凭借肌肉记忆,瞿意融食指颤抖着探向通话键的位置。

    来电人焦灼急迫的声音通过听筒放大,同时化作一把重锤击在她本就发闷的胸口。

    “你在哪?”

    “快来劝劝皎月,她想不开要自杀,胡母已经受激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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