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眼前这人故作无所谓的样子，瞿意融心里那股燥热全都消散，只剩胸腔涌上来的无名笑意。

    她抑制住心中乱窜的惊喜，玩意被勾起，她故意将声音抬高，语调被勾勒的活泼：“那我收下啦，谢谢你！”

    话音刚落，她灵巧抬头去瞧那人的脸色，果见他耳尖红色又添重几分。

    计谋得逞，尽管她很想拥有一双透视眼，穿过精致的包装盒，看见安然置于其中的礼物，但她还是尽量忍住这份想看的心思，一边抬脚一边语气愉悦叮嘱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把东西放车里。”

    她小跑到自己停车的位置，又小跑着折回，午后骄阳正盛，一趟下来，额头已经冒出了晶莹的汗珠。

    “走吧。”等她再度回到邢舟身边时，声音里混合着气息不匀的喘。

    瞿意融气息不稳吐出一句话，抬脚便往前走，却迟迟听不见身后人跟上来的声音。

    转身之后，原地哪里还有他的影子。视线往左一瞥，发现立在街边流动小卖部正与老板交谈着的那人。

    瞿意融不明所以，只以为邢舟漏买了什么东西。

    梅阳一进入夏季，又热又闷像个火炉，经过刚才跑的那一趟，她早已没力气继续耗费，只好站在原地等待。

    很快，那人迈开长腿朝这边走来。

    瞿意融直了直身子，没有好奇他刚才去小卖部所为何事，而是等他脚步跟上来后，转身往小区大门处走。

    反倒是身后那人稳稳跟了上来，长臂一伸递给她一个物品。

    瞿意融低头，看清了他手中那包湿巾。

    “刚看到你额头有汗，我今天没带纸巾。”

    耳边传来邢舟低声解释的声音，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多谢。”

    她眼睛眯起，里头盛满光辉，胜似挂在天边的弯月，昭告着眼睛主人心情的愉悦。

    随后，两人并肩向着家属院大门走去。

    保安亭的大叔看到邢舟，笑眯眯地冲他打了个招呼，然后放行，电子栅栏升起之后，邢舟也淡笑着回应，两人看起来很是熟悉。

    魏老居所临近家属院大门，两人进门步行没多久，便已抵达魏老房门外。

    瞿意融偏头，身旁人抬腕扣门的动作落入她眼中。

    伴随着“笃笃笃”三下规律叩门声响后，考虑到魏老年迈行动不便，两人心有灵犀，静立在原地等待，过了约摸半分钟，门被里面的人打开。

    瞿意融随着开门音抬头，对上一张苍老的脸庞。

    或许是年少时在战场厮杀卫国多年，魏老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脸庞上的斑驳和纹路昭告着他年岁已高。

    尽管这位老人即将走完自己所剩无几的人生旅途，但瞿意融分明可以看出老人仍努力挺直的背脊，如青松，亦如巍峨不倒的山峰。

    他让瞿意融体会到，一个战士真正具有的魄力。

    好像他站在那，整个人就昭然显出的是难以凝聚的坚毅和永远向上的志气。

    门开后，魏老脸上瞬间凝出一个笑。

    瞿意融看得出，那是发自内心的笑。

    她看到老人先是抬手揽在了邢舟肩上，魏老个子不矮，但也不敌邢舟，两人站在一块，真有种说不上的感觉。

    就像是，属于两个时代力量感的碰撞。

    瞿意融在心底搜罗出这样一个句子形容。

    她听到魏老热络地向邢舟打招呼，声音浑厚有力。

    “好小子，你怎么来了。”

    魏老没留给邢舟回答的时间，逐渐将注意力放到她身上。

    瞿意融视线接受着魏老的目光，虽然他是以打量的姿态，但眼神给人的感觉是舒适的，没有丝毫厌恶感。

    她看到魏老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眼神缓缓转向邢舟。

    “谈的女朋友？”

    魏老这一言恍如从天空抛掷的惊雷，激得她浑身流通的血液一沸，她刚想出口解释，便被邢舟淡笑着的一句话堵在了前头。

    “嗯。”

    心里猛地一跳，瞿意融倏地抬头朝身旁的人投去打探的目光，结果那人唇边噙着笑平视魏老的方向，只留给她个锋利利落的下颌。

    就好像他刚才承认的话诚不可欺，言之凿凿。

    这个“嗯”字在她心中搅起轩然大波，沉寂许久的心塘自此开始，终生不得宁静。

    她收回视线。

    说不清心中震惊大于失落，还是失落掩过震惊。

    她在心底开口轻声抚慰自己狂跳不已的心。

    算了，他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瞿意融迅速调整好状态，蓄起个温婉的笑，主动向魏老介绍自己：“魏爷爷您好，您可以叫我小融。”

    在听到她亲口承认后，魏老眼角鱼尾纹更重了几分，接连道了几句“好”，合不拢嘴地将二人引进屋内。

    瞿意融将带来的礼品放在了合适的位置，跟着身前的人往里走。

    走过玄关，她抬眼打量屋里的布置，争取在细节里发现些什么。

    魏老的房子装修风格更偏向朴素简洁。

    一眼望去，家里没有太多昂贵的设施，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却摆满了房间的边边角角，很是温馨。

    刚走到客厅，瞿意融目光便被茶几旁边小桌上供奉的遗像所吸引。

    以黑白色为背景的遗像中，少女模样的人坐在复古欧式打扮的室内，头发是民国时期流行的欧式宫廷卷，形状流畅的脸上五官精致，颊侧耳垂上缀着珍珠耳环。

    少女笑靥如花，唇侧梨涡点缀，脸上是满满的胶原蛋白，俨然一个无忧无虑、明媚开朗的富家小姐模样。

    照片看得出来年代久远，但保存得完好。

    唯一奇怪的是，里头的主人公眼神偏开了镜头，笑着看向的是另一个地方。

    尽管没得到证实，瞿意融也早在心底猜测出这人的身份——

    邢舟口中魏老的妻子，柳兆兰。

    像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魏老停下步子往回看，主动向她开口介绍。

    他看向遗像时，眼里满是宠溺。

    “这是我的妻子。”

    话落，他顿了下，眼神朝着瞿意融所在方向投来，慢慢扯起个笑容。

    “如果她还在的话，也会很喜欢你的，小融。”

    瞿意融抬头，不可避免地对上了魏老的视线。她看得分明，尽管老人面上挂着笑，但撕破伪装坚强的面具，隐藏在眼底深处的哀伤让人难以忽略。

    像是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突然被外人触碰到，瞿意融感受到心底涌上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一想到连她现在的身份，都是和邢舟一起编造出的骗局，她心底就愧疚得难以复加。

    悲伤接连从四面八方涌来，那一刻，她在心底起誓，再也不要欺骗任何人。

    她不适合，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事已至此，她只能继续伪装下去。

    今天她就当一次邢舟口中的，他的女朋友。

    做好这个身份该做的事。

    瞿意融笑得天真烂漫，客客气气地回复魏老：“谢谢您，也谢谢最漂亮的魏奶奶。”

    所幸她幼稚单纯的回复，将魏老眼中的阴霾扫去了不少。

    他笑了笑，继续带着两人向前走了一小段路。

    瞿意融在往室内走的过程中，看到个立在墙角的半透明柜子，里面放置着一套叠放整齐的军装，上面别着的勋章荣耀光泽灼灼。

    魏世安老人多年来在战场卫国护国的光荣，全被收集进象征着至高荣耀的勋章里。这些物品就像是个隐形的投影仪，魏老对这个国家的爱，在战场上为这个国家统一富强所作出的一切，全可以透过这些勋章，一幕幕地被放映。

    走到沙发之前，瞿意融看到客厅旁边一间屋子的门被从外面上了锁。

    疑虑在心里一闪而过，一个猜测就此在她脑海里生出。

    坐定之后，瞿意融和邢舟热络地同魏老聊着天。

    在提起他的身体状况时，瞿意融全神贯注地倾听老人的回答，仔细在心中记下了老人描述的自己身体异常情况。

    魏老说完自己的身体状况，眉头一蹙，朝着邢舟开口道：“最近老邢怎么样？”

    瞿意融知道他口中所指的人是邢舟的爷爷，很快便听到邢舟耐心细致的回答。

    “我爷爷他身子骨跟您一样，都挺硬朗的，日子过得也很清闲。没事儿了就爱去喝喝茶，溜溜弯，他还是老样子，跟年轻的时候一样，爱养鸟。”

    邢舟话落，便引发了魏老爽朗的笑声。

    瞿意融能懂，看到自己曾经的战友安然无恙，那种心情足够珍贵。

    后来几人断断续续聊着天，她将聊天的一些细节谨记在心里，准备回去对魏老的心理状况进行细致的分析。

    大半个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向魏老告别之后，她和邢舟沿着家属院的小道原路返回。

    现在已经远离了魏老的居所，她憋闷在心里的疑问得不到答复，心里总归有些别扭，犹豫再三，她最后还是选择开口向身边的人询问。

    她偏头，随着张口询问的动作，脚下的步子也慢了下来。

    “今天在魏老家，你让我假扮你的女朋友，是为什么？”

    邢舟步子有片刻的停顿，开口时又提起脚。

    “哦，是这样，魏老他人比较要强，又不愿意叫人看见他难过的一面，就算他再难受，也都假装轻松。所以我觉得你以我女朋友的身份到场，他才能敞开心扉跟我们好好聊天。”

    疑云被拨开，瞿意融心境豁然开朗。

    她不由得感慨邢舟心思细腻，能将事情考虑的这么周到。

    眼见着他抬脚正往前走，瞿意融心中却还有一件事未得到解决，呼之欲出之际，眼前那人回头看她。

    在看到他那张脸的瞬间，心一急，她直接将在心底反反复复排练了许多遍的话喊了出来——

    “邢舟，对不起。”

    在她意识到自己因情绪失控而导致声音过大时，对面那人脸上早已映上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努力忽视那人脸上的笑，咬了下唇——

    道歉就道到底，半途而废可不行。

    在心底做了一番殊死搏斗之后，她决定将话说明白。

    她提起一口气，与邢舟四目相对，语气尤为真诚：“上次在商场，因为我个人生活不顺心，而向你发脾气，是我不对。”

    在心底埋藏许久的事情终于得到释放，瞿意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邢舟带笑的声音缓缓响起。

    “不用向我道歉。人都会有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不是吗。”

    像突然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瞿意融刚松懈一口的气又被提起，她抬头朝邢舟看过去。

    只见他察觉到自己的目光，略微偏头看向别处，声音弱了几分，接着道：“这种情况，我也有。”

    之后，他眼神重新对上自己的，话题转换的莫名迅速：“回去好好休息，有事联系。”

    瞿意融在他突然转换的话题里闯了一头雾水，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

    晚上。

    瞿意融手里拿着礼物盒，盘腿坐在地毯上。

    拆开盒子之前，她心里冒出无数个猜测。

    最后，她满怀希冀地将其拆开。

    失去所有遮挡，礼物彻底暴露在视野之下。

    尽管之前做好了万千心理准备，看到礼物的那一秒，瞿意融眼里仍然闪过不可抑制惊喜的光。

    她反复抚摸着手中精致小巧的八音盒，摸索着打开嵌在侧边处的开关。

    舒缓的音乐缓缓流淌，透明玻璃外罩里是一个完整又治愈的小世界，其中一只卡通外形的猫和其身侧两只卡通花枝鼠随着音乐缓缓转动。

    场景和睦又自然。

    瞿意融一眼认出，其中的猫和花枝鼠的卡通形象，是根据九十六和两只花枝鼠为模型建的模。

    随着三只卡通动物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地的间隙，她一眼便看见被三只动物举在头顶的小牌子，上面的字迹遒劲飘逸，那是出自邢舟的手——

    To瞿：永远开心。

    短短的几个字，最简单通俗的话，却也看得出来，提字人格外用心。

    眼眶募得一热，瞿意融将礼物抱入怀中。

    卧室窗帘半拉，透过朦胧泪眼，她抬头看向开着的半扇窗。视线穿过树影婆娑，落在挂在夜幕之中的那弯皎月上。

    她突然发现，从前一直以为距离自己很遥远的月亮，现在仿佛离她近了一些。

    九十六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此刻正趴在她腿上，小猫毛茸茸的触感让她心底生出阵阵暖意。

    半晌后，她收回遥望月亮的目光，落回到身边的九十六身上，眼神温柔似水，对着空气轻轻开口——

    “谢谢你，邢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