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确看到，稀落落围观群众中间站着的一身红衣的女孩儿。

    跟四周看热闹的群众比起来，中间低垂着头的胡皎月显得身型矮小。

    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云淡风轻的状态好像自己才是真正的群众，完全将自己置身事外。

    而与她面对着站立的，是个掐着腰的中年女人。

    女人因为愤怒脸早已通红，因为过度用力，脸上皱纹褶子干巴巴堆积在一起。

    乍一看起来，完全符合大街上不顾形象、不讲道理破口大骂的泼妇模样。

    彪悍霸道到极点。

    接下来一个接一个的肮脏字眼自她口中蹦出，恰好证实了瞿意融内心的想法。

    “想来你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也正常，毕竟你克了那么多你身边的人，但你好歹收敛点，真他娘的把外边当你家了，非要出来祸害别人吗？”

    瞿意融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立着的红衣女孩儿身上，不肯放过她脸上神情一丝一毫的变化。

    但只见得她脸上神色像原来一样半分未变，仍是一副恹恹的样子，仿佛处于刀锋上的不是自己。

    那些肮脏话语统统被她耳朵自动过滤掉似的，紧接着从另一只耳朵中出来，没在她脑海留下半点影响，眼看着她起身欲离开。

    那中年女人见到这一幕，脸上表情再也挂不住，心里觉得难堪。

    胡皎月冷淡行为彻底激怒了她，女人下意识地伸着胳膊向前推搡那个背影，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女人手下力气不小。

    人群发出一声惊呼，就在探出去的那双手即将要沾到红色衣领的那一刻。

    一只嫩白胳膊迅疾地插进来，在紧急关头隔开了二人。

    下一秒，那只胳膊航向一偏，带着几分力气，压在了中年女人伸直的胳膊之上。

    女人吃痛，刺激到神经，拧眉咬牙，偏头去看身侧的人。

    接着她对上副陌生的年轻脸庞。

    女孩面容姣好，微微上扬的一双眼里盛满冰渣子，落在人身上是带着寒气的锐利痛感。

    中年女人满腔怒意，愠怒的语气刚吐出两个字就堪堪停住，似乎是被那人眼神镇住。

    “你谁......”

    瞿意融慢慢将眸子对上女人的目光，一双眸子半眯起，皮笑肉不笑地道：“女士，有话可以好好说的。”

    说完，她用余光瞥向身后那抹红色身影，看到女孩原本准备离开的步伐停住，转身盯着自己的身影出了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瞿意融先将女人撂在一边，转过身去恢复了平和温柔的语气，轻轻出声朝着胡皎月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女孩儿低着头张了张嘴，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中年女人抢着插在二人中间，身子将瞿意融的视线挡了大半，语气嘲讽。

    “怎么了？呵——要不是这个孩子干了那种好事，我怎么会不给她留颜面，生这么大的气，毕竟我也不是那种小鸡肚肠的人。”

    女人莫名其妙的行为让瞿意融眉头一蹙，她眼神在四周围观群众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在胡皎月手中提着的牛皮纸包裹的药材上一扫而过，最后礼貌地向群众弯身鞠了一躬，语气温和：“想必这件事是有什么误会，所以打扰了各位做事的兴致，耽误了大家的时间。我一定会调查清楚这件事情的真相，所以，大家不如继续去忙自己手头的事情吧，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她拐弯抹角的一番话意有所指，其中夹杂的意思很容易就能让人明白，让正在围观的一些人也不好意思继续在此处逗留。

    人群一哄而散，四周重归于清静。

    人群散去后，瞿意融忽视掉中年女人因情绪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口，视线向下，与沉默着的女孩平视。

    “跟我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怕女孩害怕，她又出口安慰了句：“不用怕的，把事情说出来。真相如果是你没错，该有的公道自然会还给你。”

    她没直接跟胡皎月打招呼，而是出口问事情的过程。中年女人如今正处在气头上，看得出来她是个想法易偏激的人，如果让她知道二人不是第一次见面，或许又会以为自己是胡皎月的帮手。

    这次胡皎月听到她的疑问后，面上露出迟疑的神色，嘴唇脸色均是苍白的，整个人无神，骨子里透出一股丧气劲儿：“我来......”

    她嗓音如脸色那样沉闷，刚吐出两个字就被旁边的妇女打断掉。

    女人用身子将两人再一次隔开，脸上神色开始透露出几分慌张。

    瞿意融学心理这么些年，多少都有些经验，自然看出了事情的不对劲儿，发现了有蹊跷存在的踪迹。

    她压制住内心迫不及待想要揭穿谎言的的冲动。

    此刻这样做，为时太早。

    如果事情真如她所想的那样，这女人想继续演下去，那她不如就将计就计，看看她表演的如何精彩。

    心中怒火平息，瞿意融一双眼分明带着的是笑意，可藏匿在更深处的，是狡猾，是危险。

    她终于转身，将视线分给了正一脸急迫的女人。

    “女士，您这是什么意思？您这是准备亲自将事情告诉我吗？我看还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来劳烦您了......”

    还没等她将话说完整，中年女人就火急火燎环顾了下四周，然后刻意将声音压低，话里先前的那点底气此刻都消失无踪。

    若不是一直作为目击人，瞿意融恐怕要以为眼前这人，和刚才与女孩无休止争执时的，不是同一个。

    她听到女人慢慢开口，叙事能力较之前，明显底气缺失。

    “这孩子来药铺抓药，然后想逃单，幸亏被我抓了个现成。可这丫头片子嘴硬，死咬着不肯承认。”

    女人嘴上不停地说着，一双眼也没歇着，瞿意融注意到她眼神恶狠狠地瞪向自己旁边的方向。

    她瞬间会意，知道女人目光瞪向的，是胡皎月所在的方向。她不动声色地挪动了下身子，遮住了中年妇女那令人嫌恶的眼神。

    哪成想火势被点燃后，蔓延个不停，难以熄灭，几乎要将一山的植被于无形中吞噬。

    女人越说越起劲儿，最后又到了管不住自己嘴的地步，就在她肮脏字眼蹦出的第一个，瞿意融心中不耐烦的情绪向全身席卷，她眉毛几不可查地蹙了下，之后脸上又挂上了礼貌的微笑。

    她意有所指道：“是吗。我也最痛恨这种谎话连篇，偷奸耍滑的人——”

    她故意将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然后装作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那可怎么办呢？”她故作思考，之后猝不及防地猛一拍手。

    余光里瞥见毫无准备的中年女人被吓得一个激灵，瞿意融强忍着笑意，正了正声色继续道：“其实想弄明白事情的真相，也不必大费周章。真正遇上一件事，争执是没用的。现在不比以前，科技进步如此之快，人或许会说谎话——”

    她冷冷地瞥了女人一眼，眼内嘲意明明白白：“但科学技术不会。”

    “真真假假，一查监控就能明白。”

    说完，瞿意融偏头看了眼胡皎月，示意她跟上自己的步伐，之后就要朝着眼前的中药铺子走去。

    “不行！”

    中年女人突然加大分贝，带着颤音喊住了二人。

    瞿意融顺从她的意思停下脚步，单单看到女人的反应，就将事情明白了大半。

    她再也不想因为所谓的人情世故，对一个没必要的人维持礼貌。联想到刚才女人对一个手无寸铁之力少女的恶语相向，瞿意融脸上的嫌恶再也藏不住，一股脑全表现了出来。

    她蹙眉斜睨了女人一眼，质问道：“怎么不行？”

    女人眼珠提溜转悠得极快，编造的理由听起来荒唐可笑。

    “我们老板今天不在，店里明确规定过不允许陌生人私自调看监控。”

    “是吗？”瞿意融皮笑肉不笑道，“简单，我这人最不缺的，就是耐心，既然如此，那就等到你老板回来。”

    内心想法明确摆在眼前，她不想继续留给女人时间辩解，攥住胡皎月的手准备向前走。

    女孩似乎很是意外，手被她攥住后，向后扯着躲了下。

    经过掌心接触，她才发现女孩手心冰凉。

    她恍然大悟，一个赤裸裸的现实提醒了她——

    被人恶意质疑的场面，当事人心里都不会好受，更别说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女孩子。

    瞿意融心一横，再次瞥向中年妇女，咬牙切齿又加了句话,语气冷如十二月寒气：“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她带着身后的人踏进店内，再也不去理会满脸焦急的女人。

    进店后，听到店内其它员工的热心解释，瞿意融才知道药铺主人外出去跟供货商谈判药材价格，今天下午便是归来的时间。

    这会儿店内没客人，瞿意融跟店内一位年轻员工交谈着，敏锐发觉身边的小姑娘全程闷着没说一句话，让她发自内心的生出几分心疼。

    虽说此时事情真相仍未浮出水面，但她已经将这件事看透了个大概。她曾经也是个小姑娘，也是从青春一路闯过来的。虽说她没有亲自经历过被人恶意揣测、随意辱骂的事情，但多少见过身边人被污蔑的场景，自然也知道这是一件令人极其难受的事，所以她一定会替女孩儿主持公道。

    好在苍天有眼，向着正义的这一方。

    过了没多久，就等到店铺老板出差回来。

    药铺老板是个年轻男人，不像想象中那般老成或是精于算计。

    他身型颀长，黑色镜框后一双眼睛总带着几分笑意，白色中式盘扣衬衫短袖衬得整个人气质温文儒雅。

    通过交流，瞿意融得知这位年轻老板名叫余怀笛。

    人如其名，性子温善，这是她对男人的评价，至少在这段时间的交流内，男人所表现出的，都是一副和善模样。

    在听到她的来意后，余怀笛秉持正义原则，没有理会中年女人的眼神暗示，沉默着将事发时间段的监控调出。

    真相大白，甚至背后的事情，比瞿意融想象中的，更让人上火。

    监控画面显示，替母亲抓药的胡皎月正好被分配排到中年女人所在的窗口，而这个女人在胡皎月咨询过程中，一直低头摆弄手机，过程中只是敷衍地抬了抬头，对女孩的问题也是草草回复。

    后来胡皎月询问价格后先将钱递给女人，女人头也不抬，随意将钱接过放进了身前抽屉里，之后继续刷完手机界面的视频才慢腾腾起身去药材柜抓药。

    虽然从监控中无法清楚看到女人脸上的神情，可她一举一动中，都不经意地流露出对顾客的怠慢和对手头工作的不上心。

    之后胡皎月拿着包好的药材起身离开，被粗心大意的中年女人当做逃单追了出去，便有了瞿意融一开始看到的那一幕争执。

    真相大白，而惹事的中年员工的脸色，也早已变得灰白。

    余怀笛执意将她开除，自己亲自向受尽委屈的女孩儿道了歉。

    任凭女人再怎么好言挽回过错，都是于事无补。

    最后中年员工再也拉不下一张脸，彻底接受了自己工作泡汤的事实。

    她的怒气无处发泄，手下动作极重地收拾好东西，愤愤摔门离去，最后恶狠狠地剽了眼瞿意融，撂下的一句话中尽是嘲讽：“装什么正义人士，这孩子是克星，是这一片的儿人公认的事实。”

    随后，她将目光移到余怀笛身上，眼中嘲意未减：“看你能守着这个破药馆守出个什么花样儿来，真没出息。这破活儿我也早就干腻了，谁稀罕似的，成天身上一股烂药味。”

    女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瞿意融早已知道了这人是什么德行，懒得继续跟她争执。

    她只是发自内心地疑惑，有着这样一副破德行的人，究竟是怎样的环境造就的。

    “谢谢你。”

    正在她沉浸在各种猜测中时，身边的女孩塞给她一个东西，然后极快地吐出一句话，声音小到她没能立刻听清楚这句话。

    等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女孩儿已经撒开腿跑出了药铺。

    瞿意融低头打量，展开的手掌心，正躺着一颗粉色包装的糖果，塑料包装上印着个可爱的草莓图案。

    什么东西飞快地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慢慢地缩回手，将东西护在掌心。

    她起身正准备去追那个在倒映在自己眼神里，越缩越小的红色身影，身后男子温润的声音阻拦住她正欲前进的步伐。

    “这位小姐，请您留步。”

    瞿意融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疑惑的眼神投向身后的男子。

    她脚下步子停在原地，但脑海中仍在回忆刚才恍惚间在女孩儿白细胳膊上看到的，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伤口很新鲜，因为没经过妥当处理，向外翻卷着皮，依稀可见到中央渗人的红色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