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了就把托马斯抬到床上，让受伤的人也进来，我可以处理一点简单的伤口。”苏木低头整理绷带和碘伏。

    医疗舱是少数几个破坏不算特别严重的建筑。

    “苏木，你的腰。”特蕾莎开口提醒道。

    苏木如梦初醒一般，恍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腰侧，那里的衣服印出了一点血迹，不仔细看还看不出。

    “没什么大事，被擦伤了而已。”她随口答道，

    “你一定要不把自己当一回事吗？”岷豪的眉毛拧起来，他随纽特一起走入医疗舱，一进来就听见苏木说出的话。

    “先照顾好自己再照顾别人。”岷豪看了一眼昏迷的托马斯，语气算不上好。

    “苏木，把自己的伤口处理了吧。”纽特叹了一口气，提醒道。

    既然两个老大都开口了……

    苏木无奈地眨眨眼，把手中的针管递给一旁的特蕾莎：“帮他注射一下吧，特蕾莎。”

    特蕾莎应下，在她给托马斯注射的同时，苏木用非常少量的碘伏草草地涂抹了一下自己被擦伤的左腰。

    说实话，看苏木的动作就知道下手不轻，十分敷衍地完成任务一般：“弄完了。”

    岷豪深呼吸一次，纽特也皱起眉头。

    “好了好了，”苏木怕他们再叫自己处理一遍，连忙开口，“现在把受伤的人也叫进来吧。”

    苏木和特蕾莎会包扎一些简单的伤口，知道某些情况该吃什么药——这里没有治疗重伤的医疗条件。

    像那种伤口深到快要把骨头露出来血流不止的，她们也没有办法。

    特蕾莎一起共事，就这样忙忙碌碌过了几个小时，送完最后一个受伤的人，两个女生开始收拾医疗舱，不知多久才干完手头的事情。

    苏木仰了仰头活动了一下脖颈，发现除了床上躺着的，还有刚刚一起救治伤员的特蕾莎，纽特和岷豪不知什么时候又进来了。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娃娃似的查克。

    “怎么了？什么情况？”苏木见他们的表情无一例外，全部很难看，于是开口问道。

    “是盖里，现在他在管事。他告诉大家，托马斯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而且……”纽特还没说完情况，医疗舱就走入一个不速之客。

    正是刚刚谈起的人。

    “哦，刚好你们都在，那就省得我跟你们一个一个来讲了，”他强势地说道，扫视了在场的所有人，却唯独没有去看苏木的眼睛，“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跟着我，要么就跟托马斯一样，在落日时被放逐。”

    医疗舱陷入无言的沉默，众人面面相觑，苏木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闭上。

    “我跟着托马斯。”特雷莎坐在托马斯的床边，毅然决然率先开口。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盯着托马斯露在被子外面的手。

    “很好，”盖里的表情算不上惊讶，他完全不惊讶地接受特蕾莎的选择，“你们呢？”

    没有人回答。

    “那我就认为你们选择跟着我了。”盖里点头。

    就在这个高大的男生准备离开时，苏木叫住他。

    “盖里，你知道我们不能永远留在这里吧？物资快用尽了——打个比方，我想认真处理伤口，可是连碘伏都差不多没了。格子再也没下去，食物还够撑几天？”

    盖里显然是听见了，他脚步顿了顿，出乎意料的没有发脾气，走得那叫一个决绝。

    “你想认真处理伤口？”岷豪语腔奇怪。

    苏木心虚地歪了歪头：“……认真处理别人的伤口怎么不算呢？”

    纽特似乎是无语地别过脸去。

    “就冲着你最后那句话，我还以为他会发火，或者会把你一起关起来。”查克说道。

    岷豪闻言也耸了耸肩，表示认同。

    苏木摇头，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染上灰的衬衫，尽量把昨晚逃命弄出来的衣褶抚平整些：“真要细想一下的话，他会发火才怪。他的命是我帮忙捡起来的。”

    “什么意思？”纽特问道。

    “昨晚晚上是我救的他呀，不然我也不至于丢了火把一个人瞎窜……反正，至少他现在应该不会跟我发火。”

    “什么？”众人异口同声，仅仅用一个单词就表达出自己听到这事的震惊。

    “对于我会救人这件事情，很意外吗？”苏木眨眨眼。

    “那倒不是，毕竟某人昨天晚上冲出去就是为了引开格里弗，”岷豪的语调抑扬顿挫，随后他语气中怒火渐旺，“你有把握对付它吗？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珍惜生命？”

    “好了，已经过去，”纽特见状赶紧出来做和事佬，“这种危险的事情，你下次还是别做了吧。”

    苏木乖巧点头，实际上暗自嘀咕：“我不引开它……难道要让它来一吃一个准吗？下次还敢。”

    “什么？”谁知道岷豪居然听见了，他瞪大眼睛，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跳，“你说什么？”

    “我说我错了！”苏木连忙认错。

    总而言之，在盖里派人来医疗舱之前，屋里没有一个人提起被放逐这件事情。不是因为他们逃避问题，而是他们在等待时机进行商讨，更改结局。

    不能让那些人白死。就在这里的结局就是去陪他们。

    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孩把托马斯抬了出去，也顺带着请走特蕾莎。苏木四人全程沉默地看着，直到特蕾莎半只脚迈出门，苏木才开口道：“特蕾莎，照顾好他，也照顾好自己。”

    她点头，随即往曾经关押过本的笼子的方向走去。

    “现在怎么办？”查克喃喃问道。

    苏木刚想开口，就被纽特抢去了台词：“再等等，等托马斯醒来就一起过去讨论一下。”

    苏木和纽特对视一眼，互相冲对方点了点头。

    就在苏木想要回医疗仓再休息一会儿时，她的眼底突然撞入显眼的颜色——是岷豪的手，上面染了一片刺目的红，还在滴着血。

    “怎么回事？”

    “刚刚不小心划到手了。”这位爷还不甚在意地答道。

    “刚说完我，自己就不注意。”苏木叹了口气，示意岷豪跟上自己，“这还有些碘伏和绷带，刚好帮你处理一下。”

    “不用了……”

    “我说跟上。”苏木微微提高声音，第一次带着强势和不容反驳的意味。

    岷豪只能把拒绝的话咽进了肚子里，他冲另外两个男孩耸了耸肩，交换眼神，认命重新往里走去。

    医疗舱是安静的。苏木让岷豪坐在一张凳子上，她寻了个方便，坐在自己床上察看着岷豪的伤口。

    “创伤不算特别严重，但没有保持清洁干燥，”苏木眉头一扬，不满地瞥了对面那个脸上写着大写的不在乎的男生一眼，“你这很可能造成感染的，知不知道？”

    风水轮流转，岷豪下意识就正襟危坐着应下。

    苏木斥责之后不再多言，小心地帮他上着药，拿碘伏消毒，用最后一点绷带裹住。

    苏木的原话是这样的：反正这一点绷带也没办法用在其他地方了。

    岷豪看着眼前的少女，她低着头，认真地注视着自己的手，动作轻柔的帮自己上药。像只猫一样，显得很乖。天刚亮光线从窗口洒入，将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黑发微不可查地晃动，即使是放置水中，也不一定会泛起涟漪，怎么偏偏就……

    让人的呼吸下意识放轻放缓了？

    “好了，”苏木收拾起东西，然后送岷豪到门口，“你们要去找托马斯和特蕾莎的时候，叫上我一个——直接把我叫醒就行了。我站在你们这一边。”

    跑了近乎半个晚上，结束之后还给别人包扎处理伤口。苏木的精力也差不多用完了，所以想尽早睡一觉。

    今天下午盖里就会把托马斯给驱逐。若是确定要抵抗的话，那就必须他被绑起来在那之前……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还是好好休息吧，待会再考虑之后的事情。

    苏木见岷豪点头应下，也不再多说客气话，直接转身进入屋内，随后也不管烧得只剩下一半的焦灰帘子，放松之后疲倦感卷袭了苏木整个人，她倒头就睡，权当积攒精力。

    又是熟悉而陌生的光怪陆离的梦境，苏木已经习惯了。只是暗自祈祷这次的梦不要再那么真实，至少临死前的窒息感别再那么强烈。

    梦境世界如同崩坏了一般，随机肆意地切换场景。声音很嘈杂，好像有不同的人在说话——对她说的、不对她说的、她说出口的、别人告诉她的……苏木分辨不出来。

    “凭什么？我是个人，不是实验的小白鼠！”

    “我们必须离开！”

    “你们都疯了吗？放我走，我不要上去！”

    “你可以不跟我们走，但是我们走定了。”

    “……你要是真想救我，真的可怜我的话，那就杀了我吧。”

    “他被蛰了。”

    “我受够了！”

    苏木全程安安静静地听着，她的心跳逐渐加快，她知道最后那一刻要到了。可是这次还没有梦见他跳河，就率先被人叫了起来。

    纽特显然不是很适应叫女生起床这种事，他显得略微拘束，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不自在地看向别处。

    于是便错过了刚醒的女孩眼眸底下闪过得救了的后怕讯号。

    “你们要去了吗？”苏木揉了揉太阳穴，敛起自己的糟糕心情，见纽特点头，她穿好鞋子就利落翻下床，“走吧。”

    ……苍天作证。

    苏木从床上爬起来找被关在笼子里的两个人，是想着理清思路，而不是被某些人撒出狗粮砸得更晕的。

    她蹲在笼子边，只见昏暗的笼中，刚清醒的托马斯枕在特蕾莎大腿上，两人含情脉脉的对视。

    苏木有点头疼地扶额。

    一旁的查克已经开始质问着托马斯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自己找蛰。

    在众人的不懈努力下，对话总算是步入正轨。笼外的四人和笼内的特蕾莎分别跟托马斯讲了大致情况。

    苏木对于托马斯是WCKD的人这件事情，没有感到太大惊讶。反而是托马斯下意识对她投来一种藏着心虚和歉意的目光，叫苏木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如果你想说我的事情和其他人不同的话，那就下次再讲。本和奥尔比都这样告诉过我了，目前让我更加清楚一点也只是在浪费时间。”

    她并不希望别人听到自己的悲惨经历。

    苏木压下心中莫名涌上的酸涩，耸耸肩开口打断，满脸无所谓：“我并不期待知道以前的事情。还是说说看吧，你有什么想法——对付盖里？”

    “就在我们被驱逐的时候反抗，那是最好的机会。之后大家一起离开，能说服多少人就带走多少人？”托马斯也不再多强求，他思索了一段时间后答道。

    反抗离开啊……

    众人沉吟片刻，纷纷扭头看向查克。

    “怎么了？你们为什么都看着我？”查克被盯得浑身上下不自在。

    “查克，该拿的东西就拜托你了。”纽特恳切地说。

    查克此刻莫名其妙：“为什么？”

    “除非你认为自己握得动刀，打得了架。”岷豪偏头补了一刀。

    查克直接选择闭嘴听从安排，恭喜岷豪拿下一血。

    为了不引起怀疑，笼子外头的人四散离开。

    定下的放逐时间逼近，苏木回到医疗舱，接了点水擦拭身体，换下了身上那套脏兮兮皱巴巴的衣服，然后她拿一块零碎的布头擦拭起匕首还有砍刀。

    打架什么的，我好像也不太会啊……

    她叹气，重新捆好武器。转头，林间空地余火未尽，硝烟久久弥漫在空空际，有很多人呆呆站在被烧焦的房屋里，一片狼藉。

    隔着窗不难发觉有人往牢笼那边走去。

    重头戏来了。

    苏木轻轻吐出一口气，从床上站起，身体晃了两下后就站定了，她出门往迷宫路口走去，步履坚定。

    路上，她同刚碰上的岷豪并排走，草叶被他们踏在地上，拂开时又发出悦耳的沙沙声。

    “先说好，我可不能保证自己是会打架的人。”苏木面色如常，只是声音很小，还带着一点心虚，“待会儿是自我失忆之后，第一次测试这方面。”

    “是吗？那你只需要记得两件事了，”岷豪的步子迈的又大又稳，他目视前方，表情可谓是皮笑肉不笑，“握紧拳头或者是棒子，趁人不注意用力去打对方的腹部或者脑袋。”

    “不用注意防守的吗？”

    “当然，不过一个人被打痛了可还不了手。”

    两人停下，站在离盖里不远不近的地方，同纽特和煎锅距离适当。事先通过气的几人静静看着特蕾莎和托马斯被推过来，心照不宣地观察情况。

    苏木承认，当盖里说出那句不是放逐，而是献祭的时候，她真的很想大声反驳。

    忍住，忍住……她不断告诫着自己。

    当盖里开始发言的时候，苏木注意到，纽特已经开始跟岷豪和自己悄悄地比了手势，远处的查克，也背上了重重的行囊，等待时机。

    特蕾莎被捆住了手，绑在牢固的木架上，她挣扎地说道：“你们听到他说什么了吗？他疯了！如果你们坐以待毙，格里弗肯定会外杀回来。他们不仅会回来，而且会一直来这里，直到你们全部被杀掉！”

    盖里咆哮，盖住特蕾莎的劝告：“你们还在等什么？快把他捆起来！”

    站在托马斯身边的两个男孩经过盖里的一吼，这才从呆滞的状态中清醒，他们犹豫片刻，还是准备把托马斯拖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

    托马斯用手肘狠狠撞击两个男孩的腹部，夺过武器，毫不留情地用其击打对方的脑袋，特蕾莎直接抬腿对着面前的男生猛踹——看着就很疼。

    纽特和岷豪见状，也纷纷拿出砍刀开干。一个左右开弓砸得人踉踉跄跄，另一个更绝，直接拿刀怼着盖里的胸膛，擒贼先擒王。

    从没打过架的苏木的表现让人意外。

    她不带犹豫地一脚踹上想要上前控制托马斯的人的背部，直接把对方踹得趴倒在地，然后一个手刀劈过身旁还没反应过来的男孩的颈部。

    接着，苏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砍刀抽出，刀刃对准了想要抓住她的男孩，警告之意不言而喻。她缓缓倒着走，靠近迷宫，警惕地同托马斯等人站成一排。

    苏木同大家一样，武器一刻也没有放下。砍刀横拿在身前，冷眼呈攻击的姿态，整个人的气场都凌厉不少。

    “你们可以不走，但我们走定了。还有谁想跟来的？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站在最中央的托马斯同自己对面的众多男孩们说道

    “我宁愿准备杀出去，也不想干耗在这等死。我们不属于这里，这地方不是我们的家……” 托马斯还在继续劝戒。

    不属于这里……是啊，我不属于这里。

    苏木皱了皱眉头，终于知道自己心里缺少的是什么了——归属感。

    可是其他人也一样的状况，为什么只有她会如此抗拒？

    算了……以后再想吧。她定了定神，决绝的看向盖里，黑色的眼底有歉意一闪而过。

    此刻盖里的眼眸中写的不可思议，扫视反抗的他们。特别是在看向苏木的时候，就像是被烫伤了一样，连忙移开视线。

    托马斯的发言也在立刻结束了，见很多男孩被说动往他们这边走来，苏木把刀微微放下一点，往后面迷宫投掷下的阴影倒退。

    “结束了盖里，跟我们一起走吧。”托马斯把置于身前的长矛竖放，杆在地上。

    盖里沉默半晌，可能是因为阳光有点刺眼，他半眯着眼睛，也不知在看谁：“祝你们能在与格里弗的抗争中活下来。”

    见状，已经站在迷宫阴影底下的人纷纷不再逗留，毅然决然地一个接一个往更深的黑暗跑去。

    苏木不例外，她也迈开腿跑，预感到了什么似的，跑到一半时她回了头，恰好与盖里对视。

    留在林间空地的所有人都已经转身离开，他们似乎认定了这莽撞的闯关行为就是一场悲剧。

    只有盖里，面对迷宫，静静站着。

    盖里后面的人在远离，前面的人早就弃之离去，在这一刻，阳光下的他显得孑然一身。

    他的双唇在动，苏木眨眨眼，尽量记住他对她说话时候的口型，最后还是选择扭头看路。

    经过拐角之后，林间空地就再也看不见了。

    跑步的过程中，众人纷乱的脚步声撞上迷宫直入云霄的肮脏墙壁，倒映出空荡荡的回忆。苏木仔细回忆了一下刚刚盖里的口型，说的到底是什么？

    无非一句——“活下去。”

    或许这就是他在那一刻，唯一能想得到说出口的祝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