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里？”等一起从迷宫里逃出来的伙伴们争完各自睡觉的位置后，众人才发现坐在离门最远的双人床上面的苏木。

    苏木闻言轻瞥了他们一眼，慢慢顺着放着件灰色卫衣外套的栏杆旁的梯子爬下来：“显而易见。”

    “我有事要和你说，说完我就闭嘴。”苏木大步走到托马斯面前，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你能有什么……”

    “这事关我们所有人。”苏木眯了眯眼睛，只一秒就完美掩盖了她漆黑眼眸中流露出的负面情绪，尽量从失落的大脑中挑一点听起来不太刺耳的话。

    “托马斯，我没有欺骗你的必要，没有欺骗大家的必要。我会这样说，就有依据，有我的理由……”

    她说得有点含糊，在苏木把这句话说完后，早就围上来的众人几乎都在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盯着苏木。

    “呃，等等，那你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们而是要和托马斯商量呢？”沉默片刻，纽特问道。

    我能说什么？因为我的脑子告诉我：必须得是托马斯？

    苏木沉默两秒，然后她耸了耸肩：“抱歉，比起一堆人着急，还是让唯几个人抓狂更好点。”

    "What?Are you kidding me?"岷豪嚷起来。

    “他们有权知道。”托马斯也格外认真地回答。

    “我也有权利选择找人帮忙筛查信息，然后再将其公开。”苏木略微生硬地答道。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这群男生别再用那种非常复杂，既像看同伴又像看叛徒的眼神打量她。

    就像在写一道不在大脑储藏知识范围内的数学题，她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得写上一个“解”字就作罢。

    “快点吧……我一会就要被拉做检查出去了。”苏木只能放柔声音催促托马斯。

    "All right."托马斯绷着脸，跟着她走向角落。

    灯从上往下打在他们的面容上，光影分明，显得他们面部轮廓清晰。

    “说吧。”

    托马斯说完，两人就默契地看了眼寝室另一端满脸好奇的队友们。

    “这个基地不对劲，我怀疑它和WICKED相关。”

    托马斯皱了皱眉头，倒是没有反驳：“为什么？”

    “说起原因来实在太复杂，”苏木听到外面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不安地抿了抿嘴，“今晚，今晚有人会找你，他应该会帮我替你解答一些问题。”

    "He?"托马斯看起来相当困惑。

    “先别和寝室里的人说，等确定了再……”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苏木的语速明显加快，“我怕他们冲动或者弄出什么事情提前打草惊蛇。”

    寝室门突然被打开，发出了巨大的动响，詹森的身影现在门口：“苏木？”

    苏木“噌”地站起身，三两步就走到男人跟前，身体略微僵硬：“詹森先生。”

    “走吧，”詹森面带微笑地环顾四周，见男孩们略带戒备的表情，似乎很好心地解释起来，“苏木今天下午错过了医疗检查，我带她去补查一下。放心，我会把她完整地还给你们的。”

    詹森或许觉得自己开了个不错的玩笑，可这对于迷宫三人组和苏木本人来说并不好玩。

    在苏木踏出寝室时，她回头略一遥望，短暂而安抚地对纽特和岷豪两个仍然定在原地的少年笑了笑后，然后把视线定格在方才认真嘱托过的托马斯身上。

    距离过远，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托马斯朝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苏木登时松了一口气，收回视线。

    走廊的灯光是惨白的，脚步撞击回音，显得一切都空荡荡的。后面武装严实的士兵排成两列。一直等到他们上了几层楼梯，詹森领着苏木拐入一间幽闭的空间，里面只有一些医疗设备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

    姑且当那女人是个医生吧。

    詹森摆手让士兵们站在门口，他朝医生微微颔首后退了几步。医生会意，领着苏木躺到床上，反手拉上床帘。

    几分钟后，苏木看着自己满身插着的透明管线以及床边众多仪器，适时发出疑惑：“检查需要弄那么多东西的吗？”

    “啊，别在意亲爱的，很快就好了。”医生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只是语气轻松地随便回了句话，顺便把从她静脉采集的血液置放到一旁的架子上。

    等苏木收到可以下床的消息后，医生利索地把床帘拉开。她看了一眼等候多时的詹森，顺从跟在他的后面。

    在离开医疗舱的时候，苏木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身上多出来的各种注明高度防水的防护装置——它们就像是虫子的外壳一样，几乎包裹了她整个身躯。

    “好女孩，别脱掉它们，也别乱动它们，”詹森看起来挺满意的，他递了条红色的细绸绳，“你之前问我要的，这个扎头发行吗？”

    苏木接过，不动声色地从上到下全部拗搓了一遍，一番碾压过后没发现什么不该安装的例如，针孔摄像头、定位器或者微型录音器之类的东西。

    只是一条很普通的绸绳。

    “谢谢你，詹森先生。”苏木随手把它捆在手腕上。

    通道越来越窄，逼兀的让人不安。地面开始出现缝隙。

    “詹森先生，方向是不是走错了？”苏木警觉起来，她隐约闻到了消毒水和漂白剂混合的味道。

    “没有，刚刚完成的只是检查的上半部分，”詹森站定，转过身对苏木微微一笑，然后他后退了几大步，手扶上拉杆，向下一拽，“苏木，放松，现在只是开始下半部分的检查。”

    “你要做什么？”苏木惊愕地想要往前跑，詹森已经摁上了墙上跳出来的红色按钮。

    刹那间，苏木脚底的地板向下开放，没有支撑点的她立马如同折翼的鸟儿直线往下坠落，冷风托着她的背，而后快速分裂，往上离她而去，黑色齐肩的微卷头发被风吹的像发了疯的藻类植物。

    坠落其实并不像理想幻想中的那样只在最后一秒才有感觉。

    事实上，在最开始，失重让血液往脑子上涌，让苏木瞬间头昏脑胀。心脏充血导致她出现了强烈的窒息感，肾上腺素快速分泌，让原本就极度惧怕失重的苏木，恐惧和焦虑瞬间到达极点，卷袭包裹了她整个人。

    所有的尖叫全部卡在苏木的喉咙里，她觉得心脏快要爆炸了。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即使是在面对迷宫里面叫做格里弗的奇丑无比怪物的时候。

    “嘭——”短短几秒就像是度过了一生那般漫长，随着这声巨响，她不可控地砸入水中，击出极高的纯白水花。

    疼痛让苏木完全丧失了思考和行动能力，她只能慢慢沉入水的深处，慢慢看着光线越来越淡，越来越远，手腕上的红绳子在水中缠绕飘荡，成了这片虚无水中的唯一亮色。

    水涌入她的耳朵后，竟然带来了让她觉得相当熟悉的声音和对话，眼前的虚无化为片段不连续的画面。

    “苏木，你还好吗？说句话吧，我求你了。”

    有一个留着黑色长发的女孩着急地蹲在缩成一团的“苏木”边上。

    “苏木”眼神木纳，木偶一般没有灵魂。

    经过几次晃，她的眼神终于聚焦了。她颤抖着呼吸几次，眼泪瞬间流出来了：“是你干的……你个混蛋！”

    苏木闭了闭眼，看到另外一副来自过去的画面。

    “还好吗？”有个少年穿着纯白的研究服，站在一张床边，他看上去像在可怜自己眼前这个被研究的女孩。

    “苏木”缓缓地扎着头发，像是习惯了少年的存在：“如你所见，还活着。”

    “你……”少年嗫喏着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假如你真的可怜我的话，就杀了我吧……”而后，那个“苏木”又自嘲一笑，“我开玩笑的，我早就没赴死的胆子了，从……从最开始。”

    少年叹了口气，刚要离开，“苏木”又头也没回地轻声说：“别忘了你的想法和打算，记住了，‘Wicked is not good’。”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少年惊愕地猛然看向她。

    “你知道为什么我被要求一次次坠水吗？因为他们要研究的，从来不是我的血液里有没有抗体血清，而是……”

    好像有人把她从冰冷刺骨的水里捞上去了，那个眼熟的医生娴熟地脱掉苏木身上的装置，急急忙忙把她拉去抽了血，有人在帮忙烘干她那由于落水湿漉漉的衣服头发。

    在此期间，苏木浑浑噩噩地再次陷入片段回忆。

    “别让我再见到她。”

    “你还在生气吗？”这个人的脸倒是看清楚了——是艾娃佩琪。

    “苏木”轻笑一声：“生气？我平等觉得你们WICKED所有醉心研究的人恶心——只是对于一开始欺骗我的那位，更难以忍受而已。”

    “你们以为我是什么？你们以为我们是什么？小白鼠吗？就这样活该被你们如同变态一样的观察研究？”黑发女孩语气加快，而后反而冷静下来，她睥睨着艾娃佩琪，“我们是人。”

    “你们在我身上，什么都查不到吧？”她笑得真心实意起来，顺带着把艾娃佩琪的话原封不地还给她，“‘真是一个巨大的意外之喜’，不是吗？”

    艾娃佩琪身旁的男人脸色瞬间黑下来。

    “把她送进迷宫吧，”女人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轻轻对身后的男人摆了摆手，“她凭空冒出来，也没什么信息，后期收集的一切信息都指向那里，只能把她一起放进去碰碰运气了。”

    然后画面全部消失不见了，苏木的意识发沉，向下坠落，落回了现实。

    基地通道似乎没有尽头，而在顶部的白灯也刺眼的让人想哭。

    苏木昏昏沉沉地被人送回了寝室，她还在害怕的发抖，勉强控制着自己打颤的腿，踉踉跄跄自己走了进去。身后的门马上关闭，寝室变得昏黑。

    大家原本准备睡了，甚至都没注意到托马斯不见踪迹。关门发出的声音惊得他们下意识看过去，全都让苏木一副失了魂魄的样子给吓到了。

    “苏木，你怎么了？”纽特最先反应过来，率先扶住苏木的肩膀，把她拉去一旁坐下，动作轻柔但不容拒绝。岷豪去开了灯，众人围了上来。

    “我……”

    她双手交叠置于身前，手指还在不住痉挛，原本灵动的黑色眼睛如今死气沉沉。

    苏木神情恍惚，缓缓抬头，对上了众人担忧的神色，她顿了顿，把口腔里从被迫坠落时候就一直压抑着的呜咽给嚼碎了吞下去。

    “我没事……谢谢。”苏木的嘴里发苦。

    似乎有什么东西撞了众人身后的地板，大家回头，只见满头大汗的托马斯从管道里钻出来。

    “老天，你又是怎么回事？”岷豪挑了挑眉，过去拉了他一把。

    托马斯没有回答他，而是大步流星走到方才慢慢站起来的苏木面前，满脸严肃：“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苏木疲倦地闭了闭眼，一句话断断断续续，说了几次才讲完，“阿瑞斯还没来得及和我说他知道的信息——你是第一个了解那些的人。”

    “让一下，托马斯……”苏木站起来，身体虚晃了一下，“有什么事之后再谈吧……我真的需要去休息一会儿。”

    “你……”托马斯才注意到苏木的脸色苍白的不像话，“还好吗？”

    她疲倦地爬上自己的床，不管不顾地翻了个身面对墙壁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生出一层保护壳，免受外界伤害。

    良久，她控制着自己，让原本略微颤抖的语调听起来轻松一些：“谢谢你的关心……如你所见，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