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应该去哪里？”众人围着托马斯，形成一个半圆。

    苏木在离众人两米远的位置单膝下蹲，用手背抹去脸颊侧面流下的汗水，而后小心地把背包放下并打开，重新安放几个小时前刚从基地里面带出来的少量物质。

    他们此刻应该是位于一家废弃商场。地上的沙土被撒上月光，细腻的像是世上最轻薄的绢纱。月光模糊，这里的空气并不算冷，而是带了破败尘土味道的凉。

    旁边的人都在激烈地讨论着，苏木很明显对此不感兴趣。她抬手，将有点散乱的黑色头发用红绸带慢慢扎成半扎，然后把背包仔细拉好拉链，轻轻一甩就单肩挎住了。

    “苏木，你怎么想？”

    苏木没有料到自己会被点名，她移动视线，对上了托马斯的眼睛：“什么？”

    “我觉得应该去山里找正义之军。”

    苏木发现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到了她身上，于是耸了耸肩道：“随你们，但很显然这是我们唯一的去处。”

    刚刚的逃亡在心理上一点都没影响到苏木，或许连身体上也没有。她此刻只是平静地叙述着，并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疲倦以及惊魂未定。

    颇有一种随遇而安的感觉。说好听点是沉稳，说难听点是摆烂。

    岷豪背包里的手电筒已经拿出来用了，手电筒功效也不错，所照射到的地方，每一粒尘埃都照射得十分清晰，就像是一层雾气。

    “嘿兄弟们，快看看，”一个观察情况的男孩，也就是温斯顿，单膝跪在地面上低头看着什么，“岷豪，帮我打一下灯。”

    苏木觉得有点困了，当大家查看脚印的时候，她靠在一边的墙壁上，捂嘴打了个哈欠。直到同伴们试探着往前走，她才堪堪站直了身子，和岷豪并肩走在最前面。

    “……你是一点都不怕的吗？”岷豪奇怪地看了身旁的人一眼。

    苏木偏头对上旁边人黑色的眼睛，无辜地耸了耸肩，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怕？”

    岷豪一时语塞，决定专心看路。

    不怕也好。

    他们来到一篇关着的门前面，岷豪看见里面有桶装水：“快，我们把门打开。”

    门往上抬的时候，积年的灰尘抖落，十分呛鼻。众人小心翼翼往里走去，只有苏木闲庭信步，像待在自己家里似的。

    “看起来像是曾经有人在这里住过。”岷豪小心翼翼拿起地上的东西，得出结论。

    纽特警惕地观察情况：“那他们现在在哪？”

    “我们收拾收拾东西，把需要的都拿上。分头行动，看看还能拿到什么，之后在这里集合。”托马斯一边穿着随手拿起的衣服，一边说道。

    他接过手电筒，然后沉稳地发令：“我们走。”

    苏木对着探索周围的陌生环境并不是特别感兴趣，她没有特别积极参与这个活动，至少目前如此。

    她只在这个区域晃悠，未曾跟上众人去探测。只是和纽特、煎锅以及特蕾莎呆在一块。

    苏木揉了揉太阳穴，把两个水瓶抛给纽特，然后开始翻动周围的物品——手电筒、还能吃的食物，算得上干净的绷带……她不遗漏每一个角落，直到把自己的背包装得七七八八才作罢。

    苏木将一条还算干净的，有点褪色的正红色围巾抖了抖，围到脖子上。挑了一件厚实的外套叠好放进背包，尽量缩小它所占的空间。

    她顺手捡了根结实的长铁棒在手上，近距离面对耀斑僵尸的时候，这可比匕首或者手.枪有用。然后她坐到纽特边上，一起等着特蕾莎回来。

    “你还是不惊讶，”纽特说着事实，把两个水杯递回给苏木时顺便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世界上难道没有什么能让你害怕的东西吗？”

    “或许是失重感？”苏木耸了耸肩，把这些装进背包里，“我不惊讶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该来的躲不掉啊。”

    苏木想了想，勾起嘴角轻轻笑了笑，又补了一句：“你相信一切事情都有预示吗？冥冥中，下一刻发生的事情会在之前就有所提现。”

    “你是说自己会预知吗？”纽特惊奇地问道，“举个例子？”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倒是不大，所以煎锅他们也没听见。刚好，特蕾莎换好衣服回来了，众人便准备一同起身离开。

    纽特站起来，伸出一只手递向苏木。亦如苏木初次到达迷宫——同样是纽特，在高处给升降格里的女孩递了手。

    纽特仍旧记得，自己当时还在感慨这个女孩不同常人的淡定……特别是她那双黑色的眼睛，比得过一望无垠的夜色。里面有零落几颗碎裂的星子，很容易就让人心甘情愿地沉没其中。

    下一秒，他突然发觉——当下的苏木听到他的话以后，脸上那个笑容带上了浓浓的自嘲，居然在一瞬间显得无比哀伤。

    黑发女孩的表情不再像之前那样平静了。

    纽特意识到自己可能不该问这个问题：“假如真的不方便说的话，就别勉强……”

    “这没什么，已经过去了，我只是笑自己太蠢了而已。”苏木摇了摇头，黑色的头发微晃，她握住纽特骨节分明的手，借力站起来。

    苏木与纽特并排走了出去，恰好和阿瑞斯他们汇合。

    他们走在黑暗里，手电筒一束一束的光凌乱地交错挪动。

    纽特已经认定苏木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了，而女孩顿了顿，却出乎意料地突然开了口：“就比如说……我之前那次的死亡啊。”

    纽特震惊地看着苏木。

    她话音刚落，周围的灯突然就亮起来了。暖黄色的光照耀着眼前破败的地方，更显得荒凉。

    “怎么回事？”阿瑞斯疑惑地问道，旁人也只是觉得奇怪，并未多想。

    只有苏木身体肌肉绷紧，她握紧手中结实的铁棍，声音很轻：“你们知道为什么在野外要生火吗？”

    “驱逐野兽啊。”阿瑞斯想也不想地回答。

    “那么，为什么飞蛾总会往有火或者有灯的地方扑？”

    特蕾莎飞快地瞥了苏木一眼：“它们有趋光性。”

    “所以，你们要猜猜看这里产生光源，导致的结果是前者还是后者吗？”

    一行人突然意识到苏木的意思，纽特的瞳孔缩小，他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你是说……”

    “是的，做好准备。”苏木捆紧背包，警惕地观察四周，如临大敌。

    下一秒，远处传来的咒骂声和什么生物的嘶吼声印证了她的话。远方的拐角处突然闪出两道人影。

    是托马斯和岷豪，他们在狂奔，已经跑出残影来了，像是如果不快点跑的话，下一秒自己这条命就会交代在这里。

    事实也确实如此。

    “快跑！”就在托马斯大喊的同时，苏木眯了眯眼睛，不出所料发现了两人身后的一大群耀斑僵尸。

    苏木随即拉住距离自己最近且还在努力辨认那些追着托马斯岷豪两人的奇行种究竟是什么生物的纽特。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推着后面有点呆滞的阿瑞斯就逃起来。

    她还不忘提醒着一边瞬间表情呆滞的特蕾莎等人：“别发愣了，快跑！”

    苏木也不是没有想象过被这种东西追着跑是什么感觉，她也做过心里建设。但事实上被耀斑僵尸围追堵截还是让人不由自主的心慌。

    破败空荡的商场此刻突然变得满为“人”患，简直可以说不管在哪个拐角都可能突然出现几只耀斑僵尸朝着大家扑过来。

    灯光相当昏暗，破布和碎玻璃渣落的满地，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伴随着怪物们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让人的肾上腺素疯狂分泌。

    这让苏木梦回大家在迷宫里面，格里弗进入林间空地进行屠宰狩猎的场面。

    他们慌不择路地顺着早已经停运的商场扶梯，往楼上爬去。

    “托马斯，岷豪，那些是什么东西！”煎锅声音尖锐，有点破了音。

    “我不知道，跑就是了！”托马斯也喊着回答。

    苏木双腿迈得飞快，她的气息有点凌乱：“这就是耀斑僵尸啊！”

    就在这时，托马斯突然停下来，苏木差点一头撞上了他的背。托马斯爆了一句粗口，顺着他的目光，她探头，发现前方有个怪物。

    苏木望了望后面一大坨已经快要爬完运梯跟上众人的耀斑僵尸，又看了看眼前那只挡路的丑东西，此时此刻真的很想骂脏话。她摁住了紧张而又跃跃欲试的阿瑞斯，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

    “苏木！”不知道是谁在警告的叫她的名字。

    耀斑僵尸已经毫不犹豫地扑向她，对她伸出一双满是脓血，血管爆起的手。苏木立马猫下腰，用手中的铁棒横扫耀斑僵尸的下肢。

    它失去平衡，打了几个滚摔在地上。电光火石之间，苏木转身上前用力把它对着边上踹去，不出所料，老化生锈的栏杆以及玻璃完全经不起这一撞，连带着那只耀斑僵尸一起往下掉。

    苏木先是有点嫌弃地掂了掂手中末端沾上不明液体的铁棍子，听到越来越近的嘶吼声后她立马变了脸色。

    苏木扭头警告着那些还在不可置信看她的同伴：“快跑！”

    大伙可以说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在跑，他们抵达最顶层。苏木、岷豪、托马斯三人仅仅是相对没有那么不适应而已。他们跑在最前面。

    “我们到底要去哪？”岷豪扯着嗓子喊。

    “不知道！我们得找到一个出口！”托马斯边回答边回头查看情况，差点给地上杂乱的电线拌一脚。

    “嘿，小心点！”苏木下意识伸手去扶，还好托马斯没有摔倒，他在一个踉跄之后又继续跑得飞快。

    经过一个玻璃橱窗时，苏木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不安感从心脏开始往躯体四肢蔓延。她几乎是下意识放慢步子落在后头，然后往队伍最后面——仅仅和她差了一个身位的纽特那边看去。然后就看到耀斑僵尸把一旁橱窗玻璃撞碎的全过程。

    纽特！

    苏木的呼声卡在喉咙里。

    下一秒，她伸手，以出乎意料的准确度，拽着原本正在奔跑，却被玻璃碎裂声惊住而未反应过来的纽特再次往前冲刺。整个动作可谓是行云流水。

    纽特下意识调整步幅保持平衡，回过神来后，自己已经离突发状况地点几米远了。那只耀斑僵尸也因为没有刹住车直接撞烂栏杆翻了下去。

    纽特僵硬地扭头看向苏木，少女的黑发被风卷得狂乱，剪影仍然算得上漂亮。

    虽然身影单薄，但让人莫名觉得安心，觉得只要有她在的地方，自己就会好好的。

    苏木没回望他，而是松开手，再次冲到前面和托马斯并齐。

    “这样不是办法，我们得找个地方躲起来！”苏木不得不把音量放大，以盖住身后越来越近的尸群发出的嘶叫。

    “从这里过！快点，他们要开了！”岷豪在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小通道示意着。托马斯率先跟进去，苏木紧随其后。

    通道狭窄，灯光昏暗。众人急得头上冒了汗。

    托马斯几乎是经过每一扇门都会试图打开。一个转弯后，在一扇门前，他甚至要停下步子用力去扒——像是坚信自己可以做到。

    苏木回头看了一眼，从他刚开始扒门就决定拉着大家继续跑：“托马斯，快走！这里打不开！”

    她见托马斯固执不放门把手，于是只身往前继续跑去。

    灯光越来越暗，到这里几乎没有了，颇有一种鬼片既视感。苏木跑得喉咙里涌上淡淡的血腥味。她停在最后那一扇门前，淡淡地扭头看向远处仍然在试图把门打开的托马斯。

    苏木开始用身体的全部力量侧身撞门。

    事实上，在现实中，苏木的确看过用枪开锁的影视，但其实操作起来有太多不确定性。普通子弹的威力不足以破坏钢制锁。而且在这种近距离的情况下，有很大可能造成滑弹。

    保险起见，最好用比较原始的方法。

    苏木一直没有停下自己撞门的动作，直到托马斯等人终于到达这里，直到半边肩膀都痛到发麻了也没有停下。

    温斯顿说自己去拖住耀斑僵尸，拔枪就拦到通道的最前面，一枪一枪地发射。但这只拖延了它们的行动速度，没有起到实质性作用。

    苏木拉过站在最后面的煎锅：“快撞！”

    煎锅点头，然后一个冲刺往前拼命撞上门。

    终于，随着锁被破坏，大门洞开。

    苏木拉过特蕾莎和阿瑞斯，紧随众人的步伐出了门：“温斯顿，快出来！”

    温斯顿收枪跑过来，却在出门的最后一步被一只耀斑僵尸扑倒来的抓住了脚腕。岷豪和托马斯立刻抵住门。

    苏木原本在前面边等待边一个一个查看伙伴们的情况，见三个男生没跟上来，不放心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差点让她的心脏跳出来，她再一次看见全过程。

    门方才被两个男孩抵住，一只僵尸的头和手臂伸出来——温斯顿的小腿恰好被抓住，他的表情像是在强忍着痛意，托马斯岷豪两人也因为用力而脖子手臂冒出青筋。

    苏木折身回去，头也不回对着身后的众人喊：“你们先跑！”

    她到达后一个急刹，用手中还没丢掉的铁棍猛烈地砸着那只丧尸。直到把它的头像是个熟透的西瓜一样被打烂为止，怪物终于松开了温斯顿，同时有相当臭的气体散出。

    苏木和岷豪托马斯对视一眼，扶着还有行动能力但是一瘸一拐的温斯顿尽可能快地往前冲去。

    十多秒钟后，苏木听到了耀斑僵尸的嘶吼。她没有回头，随着众人躲到了一片废墟里面，岷豪和托马斯两人也紧随其后。

    众人提心吊胆地蜷缩着，生怕耀斑僵尸突然跳下来吞了他们。

    只有苏木以一种松懈的姿态静静靠在断裂的墙面，仰头看着满天闪烁着的星星。

    假如把天空当成倒转的地面，那无数的星辰不就是萤火虫吗？

    古人云：腐草为萤。

    他们以为，枯萎腐烂的草中会出现涅槃的萤。它们于漆黑夜晚中蛰伏，如同鬼火——那就是重生。

    可萤火虫的生命，不过短短七天。

    沧海一粟的出现，是新生，是希望，也是另一种灭亡。

    “你看，”苏木轻笑着喃喃自语，“生如夏花之绚烂，死若秋叶之静美。”

    腐草为萤，即使朝生暮死，不也同样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