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清早,镇南侯府。

    三夫人王又容睡得正香,她的婆子韦氏却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把将她晃起来,声音洪亮如钟。

    “不好了,夫人,外头闹起来了,好大的阵仗!”

    王又容不满地翻了个身,她平日里都是要睡到巳时左右,家里没有婆婆侍奉,人口又简单,她本就是懒得操心的主,加上自己也不擅长操心,因此这几年来愈来愈放纵。

    可韦氏平日里也是个平心静气的,如此这般,想来确实是要事。

    于是她压着睡意起身,任由韦氏摆弄,洗脸漱口更衣。

    “夫人,外头两个闹事的人,一个说是四姑娘欠他皮肉钱的小倌,一个说是同四姑娘有旧时婚约的汉子。”

    韦氏一张脸红了又紫,紫了又白。

    四姑娘,正是镇南侯秦自明独女秦昭,前几年一直缠绵病榻,去年好了之后一直嚷嚷着同裴家公子一见钟情,现在裴家公子见了她同老鼠见了猫一样。

    王又容茶水喝到一半差点全喷了出来:“我的天爷!”她立时从矮凳上蹦起来,再顾不得什么缓步轻移,似乎又找回了从前在田间奔越的脚步。

    “夫人,夫人,您不必亲去!我已命家丁将人捉去侧厅了。”

    王又容一脸恍然大悟地望过去,忙不迭去抚韦氏的手:“还好有你,还好有你,不然在这宅子我真是寸步难行!”

    他们从前是户乡野人家,家里二哥战乱时当机立断起军打拼去了,她同自家丈夫老三偏安一隅,就给了二哥一些钱财。

    这么十几年过去,旧朝灭,新朝立,两人一度以为二哥早就战死沙场了,谁料一朝凡泥成云彩,二哥秦自明竟成了侯爷。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家人也被接来了京城,韦氏就是这个时候来到她身边的。

    韦氏恭顺地垂下眉眼:“夫人,我们快去吧。”

    “对对对!”王又容连忙提起裙摆,疾步往前,她一面甩着衣袖,一面煞有其事地分析起来,“小昭这孩子,我是知道她的,她行事不过是小孩胡闹,怎么能惹上这种祸害,定是那两个贼人来蓄意攀附。”

    她眼神坚定,韦氏见了连忙附和:“是是是,夫人过去看了就全明白了。”

    王又容急吼吼地踏进侧厅,韦氏无奈地望着那片飞离她掌心的衣角,三夫人,总是这样心急。

    她啪地一声在堂上落座,顺手接过韦氏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狠狠地砸在桌案上。

    “你们一个个的,今天不说明白,谁都别想囫囵个出去!”

    王又容眼风凌厉地扫过去,这才开始好好观察起两人。

    一人油腮粉面,那粉涂得比她还要厚,艳红的口脂突兀而尖锐,更显得他瘦弱的身形嶙峋不堪。

    此刻他眼中泪花要落不落,口中词句因被帕子堵着含糊不清。

    王又容眨巴两下眼睛,当即肯定这绝非秦昭的口味,顿时放心不少。

    再看另一人,膀大腰圆,麻绳捆着他遒劲的肌肉,是庄稼汉常见的身形,他目眦尽裂,狠狠地瞪着两人,脸上的麻子同他的脸颊一起上下抖动。

    王又容又放下心来,这定然也不是秦昭的口味。

    她朝韦氏使眼色,韦氏点点头,上前取掉了塞着那粉面小生的布团。

    “呜哇——”

    “镇南侯府仗着家大业大,就能这样欺负我这样一个孤苦伶仃的人吗?你们害我,是要给个说法的!”

    王又容从前在乡里也常跟人家吵架,可到了京城吵架的讲究太多了,她放不开手脚,便下意识看着韦氏。

    韦氏心领神会,附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王又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人,不满地冷哼一声:“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同我家小昭什么关系,如何相识,又如何分开,你可有信物证明你同她的关系?全部一一答来,否则……”

    韦氏站直,抬手拍了两下,堂中立时涌上来密密麻麻的家丁,全都扛着手腕粗的木棍。

    那人被吓了一跳,吞吞口水道:“你要动私刑?”

    王又容笑了笑:“小兄弟此言差矣,我秦家每到午时都有演武的习惯,你来府上做客,忍不住同大家比试一番,怎么能叫动私刑呢。”

    那人闻言立时伏倒在地:“小人叫顾十九,是个小倌,秦姑娘总说要与我长长久久,我瞧她也不像是不守信用的人,不想如今她竟想白睡,连钱也不给,前段时日直接没信儿了,我今日特来讨个说法!”言罢他挺起胸膛,“我怀中有秦姑娘亲自赠的鎏金簪子。”

    韦氏大步过去,一把伸进他的衣襟中摸索,不一会儿竟真拿出个鎏金簪子来,她看了一眼,面色一僵,马不停蹄地呈给王又容。

    王又容只看一眼就瞧出来了,这簪子,居然真是秦昭的物件,偏前头秦昭对她求了又求,跑去旬阳老家了。

    她清了清嗓子,随意将簪子放在一边,面无表情道:“既是缺钱,怎么不当了这簪子,倒是跑到府上来要钱,谁知道你安得什么心。”

    顾十九见状一张脸气鼓鼓的:“那是秦姑娘给我的定情信物,我如何舍得?”他又小声咕哝起来,“且我问过楼里其他人,他们一眼就看出这是个假的,当铺都不收的。”

    他仰起脸:“秦姑娘呢,她在哪?若见不到她,我以后就住在秦府门口了。”

    韦氏见状,面色一僵,又过去将他嘴给堵上,顺便扯掉了另一人的布团子。

    “三婶婶在上,我同这千人骑的玩意儿可不一样,我是有婚书的,货真价实!”言罢他也挺了挺胸膛,“我也带在怀中。”

    韦氏看着他满是汗渍的衣襟,犹豫了一会儿,叫了个小厮来。

    王又容看着自己手中这泛黄的婚书,眉头紧蹙,这字迹瞧上去确实有些眼熟,她又细细去看那落款,脸色愈发不好了。

    她咳嗽两声,啪的一声将竹简拍在桌案上:“胡说八道!居然用这样的假东西来诓我。”

    那人闻言也是一脸不服气:“不可能!这就是真的,秦姑娘的祖父不就是这个名字吗?你们是不是飞黄腾达,便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连长辈定下的婚事也要赖掉。”他嘟囔两句,“且不说那秦姑娘是个病秧子么,除了我,谁愿同她结亲啊?”

    他嘿嘿一笑:“三婶婶不如尽早允我进门,说不定还能给小昭冲喜呢!”

    王又容只觉得自己耳朵都要脏了:“谁是你三婶婶,小昭也是你叫的,就凭你方才说那些话,就不可能让你二人结亲,况且,这婚书还是假的!”

    “不可能,那小子明明说……”

    “你说什么?”

    “反正这婚书是真的!”

    王又容只觉得头痛欲裂,望望那簪子,又望了望那婚书,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了。

    韦氏也面露难色,思索了一会儿朝附到王又容身边:“夫人,不如快刀斩乱麻,速速打发了,总这样堆在府上也不是办法。”

    韦氏望着面前这两个叫她头疼不已的人,点了点头。

    *

    王又容望着堂上来来去去的人影,今天这事儿总算是了结了,将人打晕了扔到城外,本是下策,可如今也没别的办法。

    后头买通几个中尉营郎,叫他们看着不给人进城就行。

    她揉着太阳穴,只觉得胸闷得紧,一抬眼就见门口出现了一抹绯红的身影,面色微粉,衣袂蹁跹,一改往日的咋咋呼呼,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模样。

    王又容皱了皱眉,这么扭扭捏捏,不是秦昭又是谁。

    秦昭见堂上这副像是刚打完仗的样子,顿觉不妙,握着匣子的手指紧了紧,左脚绊着右脚,差点将脸摔在门槛上。

    她神采飞扬的眉目瞬时僵住,一双眼睛时不时地瞟着身侧的屏风,有些心虚:“三婶,怎么回事?”

    她过来时就听下人们议论纷纷,说府里来了两个讨桃花债的人。

    王又容见了她只觉得气不打一出来,一抬手正准备往她臂上狠扭一下,却看着她乌溜溜的眼睛犹豫了。

    “死丫头,你是鬼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昭同往常一般往她身上蹭了蹭:“我,我早些,早些时候就回来了。”

    话未完,她又去瞟屏风。

    王又容只觉得气不打一出来,提溜起她的耳朵将她的头牵过来:“看什么看,看什么看,一个破屏风有什么好看的,你在后头藏了人吗?”

    秦昭闻言方才还红扑扑的脸蛋瞬时变得煞白,她苦笑着摆手:“没,没……”

    王又容见她这副窝囊模样,又心疼起来,语气也放缓了不少:“你给我过来,我今天非要好好审一审你不可!”

    秦昭将手上的匣子放在身侧,看了两眼似乎极不放心,又拿起来端在手里,用衣袖护住。

    韦氏在旁边细细将事情经过说来,只见秦昭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到最后几乎绞作一个“川”字了。

    韦氏的声音像是念经一般在她的耳旁围绕,她的心思却早飞到十万八千里外了,韦氏满嘴的话,她就听见一个小倌,立时心如鼓擂。

    难道,难道是那个,那个头牌……

    韦氏又说那人叫做顾十九,秦昭悬着的心又放下来不少。

    “你看看这个!”她举着那个鎏金簪子,“你可真是孝顺啊,府里那么多东西,你别的不拿,偏拿你母亲的遗物去狎伎,她要是地下有知,非得爬起来打断你的狗腿!”

    秦昭一惊,连忙接过来,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我没有,这簪子我一直好好收着的,就放在床头,整日睡在一起的。”

    王又容给了她一个眼刀,神色又变得忧愁起来:“罢了,我先帮你留着,料你也不敢,自己屋里好好查查吧。”

    秦昭乖乖点头。

    王又容倒也觉得奇怪,要是往日秦昭早就撸起袖子飞跑出去了,照她的话来说,她定要把那个往她头上泼脏水的人打得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一低头,只见她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竟是在极力忍耐。

    “这个倒是没事,就是这个婚书,棘手得很……”王又容将那破破烂烂的竹简递给秦昭,“我瞧了那汉子,实在不是良配,我们一家绝不可能让你同他结亲的。”

    秦昭展开竹简,细细看着上头的字迹,方才紧皱的眉头愈发紧了,她今日是撞邪了么,怎么这样倒霉。

    王又容在堂上踱步:“偏偏这叶家从前与你祖父极其交好,当年你祖父去世,若非叶家扶持,你父亲同三叔怕是早就被人吃了,后头你父亲起事,就属他家资助的粮钱最多。”

    秦昭握着竹简的手有些颤抖,整个人同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了下去。

    王又容摆摆手:“罢了罢了,日后再议,忙活了一上午,先去用饭再说。”

    言罢她一脚跨出门槛,却迟迟不见秦昭跟出来,她奇怪,回头去催:“快点儿,饭菜都凉了。”

    秦昭不应,步子极其僵硬地挪到了屏风旁边,她探头往里,声音细小。

    “裴,裴大哥,你饿了吗?不如,一起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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