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王府

    东南王府火光冲天,谢玄持着长剑立在檐下,望着面前横七竖八的尸体心底生寒,他已近力竭,疲累不堪的身躯只有用剑才能稳住。

    他望着面前那些看不清却又因为笑容而扭曲在一起的面庞,桀桀的笑声穿透他的身体,撞击着他的胸膛。

    他们说。

    “藏得深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大人您找着了!”

    “那女人就是不自量力,扔进跑马堆里,一刻不到,就咽了气,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小子年纪不大,杀人倒是狠,不过此时此刻,玉皇大帝来了也救不了他!”

    谢玄喘息着,眼前的视线被溅了满脸的温热血液模糊,他费力地掀开眼皮,只看到面前的几个兵士朝他耀武扬威地挥舞着手里的武器。

    “谢玄!你竟还负隅顽抗,速速放下手里的剑,同我们去廷尉司府牢!”

    谢玄口中溢出腥甜的血水,他开口,还是同方才一模一样的话:“诬陷。”话未毕,他在剑柄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剑尖滑过坑洼不平的地砖,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从阶上走了下来。

    那些人见他双眼猩红,额角青筋暴起,联想到他方才不管不顾的拼杀,心尖难免浮上一丝畏惧。

    这时,队伍中有人开口:“他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

    谢玄看不清那人的脸,便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你不想想,你兄长前去搬救兵,这么久了,可找来了?”

    谢玄闻言,指节颤了颤,兄长是最先发觉府中情形不对的人,他乔庄策马,前去求援,而今迟迟未归,料想,已经……

    “啊——”谢玄再坚持不住,他怒喝一声,挽着飞速旋转的剑花冲进人群,一时间兵戈声响,他感受到自己的皮肉被锋利的剑刃划烂,激烈的痛觉游走全身,又缓缓变作麻木。

    他呕出一口血,满身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有人架起他的四肢,拖着他往外头走去。

    “头儿,现在怎么说?”

    “国师大人有言,咱们只管让他不停流血,死活不顾,等会儿他老子就来了。”

    谢玄听得迷迷糊糊,断断续续,什么流血,什么老子,等他能再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大滩不可名状的血水和皮肉。

    破烂的衣裳一截一截,纵然尸体已经面目全非,他还是认了出来。

    是叶琴姑姑……

    他眼眶里不受控制地涌出泪来,在血痕交错的面庞上又划出一道道泪痕。

    再一睁眼,他面前是一双将要狠狠踏下来的马蹄。马匹的嘶鸣声和马鞭的破空声混合在一处,不断地切割着他胸口本就伶仃的弦。

    他用尽全部的力气缩紧身子,往侧边一滚,将将避开,还来不及再松一口气,便有更密,更重的马蹄落了下来。

    透过拥挤马蹄之间的缝隙,他似乎看见一道白光飞速而来,径直冲向他的胸口。

    谢玄闭上眼睛,想来自己已经意识涣散,见到了通往极乐世界的路了。

    他依旧像刚才那样有些迟钝地避开马蹄,在翻飞的马匹之间稳住摇摇晃晃的身形,再一瞥眼,却发现有些不对劲。

    这白影,隐隐约约能瞧得出,是个人!

    他还来不及后撤,后方是嘶鸣的马,前头,是流星一样冲过来的人影,谢玄趔趄一下,被那白影扑倒在地。

    “哎呦——”那白影出声,语调里都浸着疼。

    谢玄如临大敌,方才已经萎靡的精神又振作起来几分,他迟疑着抬起头,而后实打实地碰到了那白影的手臂。

    “你是谁!”

    还不等谢玄发问,那白影倒是先质问起来了。

    “小心身后——”他习惯性地出言提醒,而后下意识地抱着那白影的脊背滚了一遭。

    手臂被马蹄一踩,几乎陷进泥泞里。

    白影从他身上爬起来,哆哆嗦嗦地就想再飘回去,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动不了。

    她一咬牙,将症结所在——谢玄也扯了起来。

    说来也怪,谢玄竟就这样脱离了地面,渐渐往高空中飞去,他眼皮子止不住疲惫,渐有闭上的势头。

    “你,你是来救我的吗?”他气若游丝,神情伤怀里带着一丝释然,想来以为自己已经魂归西天,有人接引,“我,能去极乐世界吗?”

    白影嫌他不安分,作势就要甩开他的衣襟,语气十足十地不耐烦:“也不知你对我做了些什么,我好好飘着呢,就被拉到这里来了!”

    可惜,还不等她放手,外围的士兵便开始大声讲起话来。

    “大国师所言非虚,谢玄的老子,果然来救他了!”那人抬手指着满身是血,浮在半空中的谢玄,语气掩不住的激动,“快!快!快去叫真人们起阵啊——”

    白影的手不住地打起哆嗦来,她似乎也知道自己应当是只鬼,于是乎,一听见道士两个字就腿肚子发颤。

    “他们快,我也得快!”她心中默默地想着,只盼着此刻能吹来一阵狂风,将她吹得远远的。

    “刷刷刷——”数十道黄符自地面猛然飞起,围绕着两人迅速地旋转起来,还发出若有似无的金光。

    白影一惊,立时放开谢玄,抬手就想将那些符咒扒开,不想手指却被一个无形的屏障给挡了回来。

    她急,便握着拳头狠狠捶下去,徒劳!

    谢玄也浮在半空,望着这些莫名其妙的符咒,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他长这么大,还未见过如此神奇的符纸,居然能将人托在半空。

    啪啪啪——

    又有几张纸飞了上来,谢玄一眼看出,这是他父亲谢慎的生辰八字,底下立时响起铃声,诵经声,高高挂起的幡有着彩色的尾巴,几乎要荡到谢玄手里。

    “这些人究竟要做什么……”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捏着那写着八字纸张的一角。

    那白影也在此刻凑过来看了看:“谁知道,我一只野鬼,可不想死在这里!”

    谢玄望了她一眼,忍不住出言提醒:“你若是鬼,便不能再死了。”

    不想那白影却忽的往后飘了飘,一脸惊恐:“你,你能听见我讲话!”

    谢玄来不及多思,只点了点头便在半空中摸索起来。

    “怎么没反应啊?”

    底下打头的道士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蚊子,念着咒语的嘴皮子开了又合,他神色慌张,从种种行迹看来,这屏障里的魂魄似乎还在。

    怎么师父交代的方法不管用呢……

    他按下心底的慌张,整理了下神情,面不改色地使出大国师留给他的第二道咒法,那被符咒裹起来的谢玄便飞速地往黑水河的方向飞去。

    那人收势,煞有其事道:“收阵,封进水里。”

    他手指不停地摩挲着里衬,心道反正他们都看不见,即便没将那魂魄灭了,谁又能发现,谁又能看见。

    *

    谢玄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和那白影一起快速飞了起来,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整个人又忽然失了依仗,快速地往下坠去。

    他偏头看了一眼,下头是条奔腾不息的河流,黑夜里衬着月光也波光粼粼的。

    可是,他不会水啊……

    “哗——”

    他整个身体都狠狠地砸进水里,下坠的势头瞬时缓了下来,浑身伤口里的渗出的血开始向河水中扩散,他强忍着疼痛,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臂从水面上伸出来。

    铺天盖地的河水封闭了他的五识,他恍惚间只记得自己的脑袋似乎短暂地露出了水面一回。

    而后,他力气耗尽,整个人止不住地往水底坠去,再有意识的时候,他的视线只剩下了一道细细的缝。

    天光摇晃着射入水中,忽然有一道游鱼般的身影击碎水花,直直往他这里游来。

    他看不清来人的面孔,只记得她周身泛着莹白的光晕。而后,他感受到腰间传来一阵用力的触感,他似乎知道,自己正在缓缓往上浮动。

    他偏头,好像还能看见来人随波晃荡的缕缕发丝和精致的侧颜,可不知为何她的五官始终有些模糊,他能见到一双眼睛,却不看清楚这眼睛是圆是扁,是尖是长。

    他昏昏沉沉地睡去,再没了意识。

    *

    醒来的时候,他躺在一处满是蒲草的岸边,身旁立着那道泛着光晕的白影。

    谢玄用手肘撑着身体坐起来,捂着胸口望着她背影,咳嗽两声:“救,救命之恩,不敢忘。”他见那人没反应,又道,“敢问侠士何名,若有来日,必定舍身相报。”

    那白影终于双手抱胸,缓缓回过神来,谢玄能看出,她神情不善,满是抱怨。

    果不其然,下一刻,这人影不知从哪里刨出来一段尖锐的树枝,霎时横在了他的颈间。

    她似乎见到他颈间大大小小的伤口,手上的动作迟疑了一会儿,又挪到靠近胸口的位置,语气凶狠。

    “不妨先记住我的大名。”白影昂起下巴,语气里带着几分骄傲,“我可是纵情江湖,惩恶扬善的白川大侠。”

    谢玄怔怔地点了点头。

    白影抵着他的力量更重了:“重点不是这个,我问你,为何要算计我?”

    谢玄一怔:“我,我不知姑娘此言何意。”

    白影立时就不舒坦了,她龇牙咧嘴地一个手刀劈在谢玄肩上,手上力道重了又重:“还装,我本遨游天地之间,自由自在,为何会忽然被你召来!”

    谢玄喉头动了动,一时无言。

    “就知道你居心不良。”白影抬起手臂,“我这臂上,原本有一处红色的印迹,见了你,这印迹消失了,还说不是你的手笔。”

    谢玄按着胸口,不住地摇头:“你信我,我什么都没做。”他满脸的委屈,收也收不住,方才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瞬时塌了下去。

    他将头埋进膝盖,啜泣起来。

    白川被他突如其来的哭泣吓得手足无措,围着他不住地转圈:“你,你少讹我,我可什么都没做。”她顿了顿,又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说哭就哭啊!”

    谢玄哽咽着,俊美的五官似乎被揉成了一团,他眼神悲怆,绝望又遗憾,他嗫嚅着:“父亲,兄长,同叶琴姑姑,都没了……”

    白川上前,重重地拍了下他肩膀,脑海里滑过无数种安慰人的话来,她挑了又捡,最后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生老病死,人生常事,你看,我不也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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