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察觉到雪下有异动的时候，宋为妍立即向其他人示警，同时放出防御型的魔法阵。
金色流光交错的线条在眨眼间成型，魔法阵的力量即时生效。
站在魔法阵范围内的士兵们同时感受到了脚下传来的猛烈震动，像是有某种未知的巨型生物在地底下拼命撞击地面，试图破雪而出。
“别离开魔法阵的范围。”宋为妍交代完这一句，抽刀踏进风雪之中。
她整个人几乎是贴着雪面滑行出去的，身影化作残影，一呼一吸间就到了几十步远的地方。
藏在雪下的东西果然按捺不住，像一头在海中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精准地追了过来。
隔着一层魔法形成的盾，宋为妍和那东西打了个照面，居然是条浑身和雪地几乎融为一体的巨型长虫，顶端长着口器，张开时，能看见里面密密麻麻的尖牙。
宋为妍实在是没心情欣赏这怪物的尊容，下手毫不留情，刀光凛冽间，将那怪物长着口器的一端直接削断，而后又将剩下的部分砍成了三段。
那虫尸刚刚落地，雪下就接二连三地传来相似的动静。
躲在魔法阵里的不少人都忍不住寒毛直竖，却见宋为妍神色从容，毫发无伤地从那些怪物之中穿过，所到之处，刀光夹杂着魔法力量的光华流转，竟然让人觉得颇为赏心悦目。
如果忽略那一地狼藉的暗红色虫血的话。
见怪物被尽数斩杀，萝拉和奥玛刚松了一口气，却见宋为妍朝他们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原地别动。
“怎么了？”所有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想道。
宋为妍警惕地看着四周，他们现在虽然是在防线末端的地界，但是新构筑的北方防线以内的地域，近半个月前才刚刚被他们清理过，如今却有这么多大型怪物埋伏在这里，会是巧合吗？
为了确保前路安全，她举起刀，垂直插进了面前的雪地中。
刀尖深深没入积雪之中，宋为妍张开双臂，指尖光芒凝聚，流畅的魔法符文线条倾泻而出，如潮水般的魔法力量顷刻间蔓延开去，顺着刀柄、刀身、刀刃不断往下、也往四面八方横扫而过。
宋为妍身前的积雪被清出一小片空地来，凡是她的魔法力量所到之处，可能蛰伏的阴影都无所遁形。
“没事了，我们走吧，”宋为妍收回刀，“所有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防御塔！”
“是！”被那强大的魔法力量震荡的众人心潮澎湃，齐声答道。
这股魔法力量的波动一直传到了肉眼看不见的云层之上，被途经上空的大魔法师捕捉到。
克洛斯与宋为妍前后脚到达了新建成的北方防御塔。
巨大的无色鸟刚一进入人们的视线范围，就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克洛斯神色平常地走过来，表示自己是来查看换防事务的。
北方防御塔如今隶属于风雾之城与暮春之地同盟，神圣一族自然也会定期派人过来，但是大魔法师亲自来，还是相当稀奇的。
宋为妍眼看克洛斯明显是朝她走过来的，索性停下脚步，示意其他人先走。
“不过短短时间，你的魔法力量看上去长进不少。”大魔法师半点没有先寒暄的意思，开门见山道。
宋为妍遵循神圣一族的礼节，向对方轻轻低头致意：“大魔法师，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
看上去格外从容大方，冷静有礼。
克洛斯颔首回礼：“北方防御塔落成之后，我是第一次来，带我去看看防线图吧。”
宋为妍只好带路。
巨大的羊皮地图上，北方大陆的全貌被尽数记录在上，其中，被详细标注出来的北方防线图正挂在墙上。
宋为妍将防线内外目前的防御部署简单介绍了一番。
克洛斯听完后，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看上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为妍提醒道：“大魔法师？”
对方这才看向她：“你叫……娜希娅是吧？”
“……是。”宋为妍迟疑了一瞬。
“这个名字，在北方大地上，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克洛斯突然笑了，看上去竟然有点无奈，“但成为人类魔法师的，恐怕只有你一个。”
宋为妍想起当初在风雾之城中的那场针对她的试探，主动提起：“大魔法师，似乎对这个名字耿耿于怀，说句失礼的话，是因为当初，吉罗德领主提过的，那个来自未知的灵魂吗？”
她表现得相当坦荡，完全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那个娜希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未曾在她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宋为妍的灵魂，只留下了宋为妍的模样。
克洛斯看着眼前这张截然不同的脸，想起的却是另一个人。
那是他曾经细心教养的养子，普利莫。
“你与他不同。”片刻后，克洛斯突然说道。
普利莫少年老成，心性沉稳，从小就心思深沉，但并不细心，也不谨慎，因为在魔法方面的天赋胜过许多人，又十分自傲，后来，行事甚至越来越乖张狂妄，就连面对艾兰赫斯，都曾表现出不合时宜的傲慢姿态，更别提他后来偷偷研究黑暗属系魔法的事。
宋为妍适时地表现出一点疑惑，有些摸不准这位大魔法师想说什么，又或者想做什么。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两人同时看向门口，看见克劳德自己端着茶盘点心进来了。
这位大少爷从前习惯让别人端茶倒水，现在倒也能自力更生了。
只见他将东西往桌上一放，解释道：“防御塔这边没什么好茶，吃的也乏味，没想到大魔法师会亲自来，这个，只能先将就一下了。”
“有劳。”克洛斯看上去也不像挑剔饮食的人，面色如常道。
克劳德顺便和宋为妍说了一句：“你回来了，丝柏凌已经收拾好房间了，你暂时和她挤一挤，有时间就休息。”
“谢了。”宋为妍自然而然地道谢。
然后克劳德就出去了。
克洛斯听着这两人再平常不过的对话，仿佛类似的对话已经发生过几十次。
宋为妍没看出他在想什么，解释道：“北方防线刚建成，日常换防。”
克洛斯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不记恨？”
宋为妍却听懂了：“当日那场比试？”
“没必要，”宋为妍拈起茶杯，往里面倒茶，“倘若是被自己信任的人，或者至亲至爱，从背后捅一刀，那是个人都会耿耿于怀。但克劳德，他就算暗算我，我也不会生气，因为我们之前就算不上朋友，关系一般，针锋相对也好，和平共处也罢，都不会妨碍我的心情。”
“而且，”她把茶杯放到克洛斯面前，“觉得自己胜之不武，暗地里难受老半天的人是克劳德，我好着呢。非要算账的话，这人不久前刚下雪的时候，还撺掇着大家打雪仗呢，我帮着丝柏凌扔了他好大一团雪球，也算是出气了。”
“他可不算胜。”克洛斯相当严谨，说道。
宋为妍正打算再随意说点什么，结束话题，就听见克洛斯突然又说道：“以你的天赋，留在小小的风雾之城，不觉得可惜吗？”
宋为妍原本打算结束话题的话顿时都忘了，她暗中叹了一口气，得了，大魔法师今天终究还是来试探她的。
大概是想确认，她究竟是不是一个会造成不可预知的麻烦之人吧。
“安雅魔法师与金百莉城主于我有知遇之恩，”宋为妍表明自己的立场，“我不觉得风雾之城有什么不好。”
克洛斯看上去没什么意外的神色，他拿起茶杯，开始说新的话题：“人类的魔法，是神圣一族传授的，六十年前，神圣一族曾经专门培养过一些人类魔法师。”
他仿佛生怕宋为妍听不懂似的，专门强调：“不仅仅是指点，而是允许他们在我族领地停留，学习魔法。”
“但后来……”大魔法师捏着茶杯的手指一紧，杯沿裂出一条缝隙。
宋为妍的右眼皮猛地一跳。
但紧接着，克洛斯却向她讲述了关于普利莫的事。
与当初她从蓝斯口中得知的相差无几。
这位大魔法师甚至还向她展示了一个关于灵魂的黑暗属系魔法的残缺符文。
不完整的符文线条在空中被凭空画出来，而后迅速消散。
宋为妍的手心难得出了点汗。
克洛斯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告诉她：“就是那时，我发现，这个一直被我寄予厚望的孩子，生出了不该有的野心。无论是觊觎艾兰赫斯殿下手中的王权，还是暗中研究黑暗属系魔法，都是不可原谅的罪。”
“你说得对，只有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至亲至爱，从背后捅一刀，才会痛。”克洛斯目光沉沉地看向她。
“大魔法师为何要和我说这些？”宋为妍问道，除了疑惑的神色，没有表现出任何多余的情绪，“而且，一个人有可能同时修炼不同属系的魔法吗？我是指，光明与黑暗属系。”
“更何况，您不是说，他是您从小教导的吗？”宋为妍趁机问道。
如果说，这世上有人最了解关于不同属系魔法的问题的话，那么这个人，或许非大魔法师莫属了。
“一开始或许可以，但最终，还是只能二选其一。否则，两种力量势必会产生冲突，”出乎意料的，克洛斯给出的并非绝对否定的答案，“不仅是身体，神智也会出问题。几百年前的堕落一族，六十年前的普利莫，都是这样，最终抛弃了光明魔法，选择了黑暗魔法。”
当年，普利莫的性情越来越嚣张跋扈，其实与他暗中研究黑暗属系的魔法也有很大关系。
“而且，”克洛斯补充道，“必须是光明魔法在前，黑暗魔法在后。”
“为什么？”宋为妍明显不解道。
“没有先例，”克洛斯说，“更何况，从力量的来源与施展方式上来说，光明魔法背负枷锁，黑暗魔法褪去枷锁。你见过愿意主动放弃自由、囚于牢笼的野兽吗？”
宋为妍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一时间心绪复杂，自从离开极北荒漠以来，为了隐藏身份，她确实不再使用黑暗属系的魔法，而是一直将自己套在光明属系魔法的枷锁里，倘若二者之间的差距真如克洛斯所说一样巨大，那她以后该怎么办？那个不得不二选其一的时候，会在何时到来？她到时候，又必须付出什么代价？
“你很有天赋，”克洛斯的话让她回过神来，“这段时间以来，我甚至觉得，说不定就连当年的普利莫，也比不上你。”
宋为妍这回是真的有点吃惊了，只是面上还能维持镇静：“大魔法师这是什么意思？”
“像你这样的人，如果走上歧途，不仅仅是风雾之城，而是对更多人类，甚至神圣一族的威胁。”克洛斯手中的茶杯终于彻底碎裂，茶水淅淅沥沥地淌了一地，却没有一滴落在他的衣袍上。
宋为妍没有说话，但是却忍不住想，如果从一开始，她走的就是歧途呢？
克洛斯轻轻挥了挥手，茶杯的碎片化作尘埃，他说道：“坠夜之城已经陷入黑暗的阴影，迷思山脉近在咫尺，太过危险，我们需要人类并肩作战。为了应对即将爆发的战争，艾兰赫斯殿下有意重新允许人类魔法师进入我族领地，学习魔法。这些人类魔法师，将会被送到前线战场上，至关重要。”
宋为妍终于猜到了对方想说什么：“包括我？”
“包括你。”克洛斯肯定道。
倘若克洛斯始终无法消除对她的疑虑，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留在视线范围内，便于监察。
“我明白了，”宋为妍没有直接回绝，而是说，“只是，时间恐怕来不及了，坠夜之城或许很快就会向新月之城宣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