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静默之河流域，有一片名为莎拉的湿地，从河畔王国存在的时候，这片湿地就存在了。

    莎拉湿地又名蝴蝶湿地，这个名字，来自传说中的一位公主。

    传说，河畔王国的初代国王有一个女儿，生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跳起舞来就像蝴蝶一样姿态美丽，名为莎拉。

    人们称呼莎拉为蝴蝶公主，敬爱她如天上的明月与繁星。

    国王为莎拉公主挑选夫婿，选遍了王国上下的青年才俊，可是没有一个人能打动公主的芳心。

    公主发誓终身不嫁，于是惹怒了国王。

    国王愤怒地指责莎拉：“你不能因为你是公主就如此任性，成婚就是你该做的事情，是你生下来就背负的使命。”

    “如果我是王子而非公主，您就不会如此指责于我，如果公主的使命就是成婚，那么从今天开始，我就不再是公主。”莎拉反驳道。

    国王更愤怒了，下令将莎拉关进高塔。

    莎拉脱下属于公主的华丽衣袍，摘下金银珠宝做成的昂贵首饰，抛下一切逃走了。

    在传说里，莎拉公主逃到了一片湿地，从此不知所踪。

    有个吟游诗人为莎拉作了一首诗，写她是如何的美丽动人，如何的勇敢无畏，反抗命运与一切世俗的束缚。诗的结尾，莎拉化成了水、雾、水草与白鹤，从此守护着湿地。

    这片湿地也因此被命名为莎拉湿地，蝴蝶湿地。

    “这传说还挺有意思的，我还以为又是和什么爱情故事有关。”丝柏凌走在宋为妍身边，津津乐道。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故事？”柯利福也好奇地问道。

    宋为妍提起之前安雅送给她的那一大堆书：“那里面有不少与河畔王国有关的东西，莎拉公主是否确有其人不好说，但蝴蝶湿地确实存在。”

    四周到处都是浅浅的水，水草遍地都是，丝柏凌有些不安：“这个地方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宋为妍在决定穿过这一片湿地的时候，就先让伯劳去探过路了，也曾试图询问克洛斯的意见。

    但大魔法师表示：“现在你才是这支队伍的带领者，自己判断。”

    借着伯劳的眼睛，宋为妍没有发现湿地里有什么特别的危险，她最终还是决定，带着队伍穿过湿地，更快抵达迷思山脉东侧。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宋为妍和其他魔法师一起，在每个普通士兵身上都安放了小型防御魔法阵的符文，一旦出现什么问题，防御魔法就会立刻被触发。

    克洛斯一直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他们最终即将顺利离开湿地范围时，提前告别。

    “大魔法师不是说会在迷思山脉东侧离开吗？”宋为妍疑惑。

    克洛斯看着她：“前路已经没有危险了，就算有，你也可以自己应付了。”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就说艾兰赫斯殿下多虑了，何必如此在意。”

    宋为妍皱眉，一时半会不确定，他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克洛斯一反常态与他们同行，是艾兰赫斯的授意？

    可惜大魔法师不会与她解释更多，召唤无色鸟，很快就离开了此处。

    大战在即，宋为妍不想分心细究，下意识选择遗忘那张她最在意的脸。

    离开湿地前的最后一夜，宋为妍独自守夜。

    夜里，湿地中的雾气悄无声息地变浓了，来自北方的风带来了不安的气息。

    连日赶路让所有人都变得疲惫，就连魔法师们也昏昏欲睡。

    宋为妍挥手，将队伍附近的雾气驱散。

    在一片乳白色的薄雾褪去之时，一只白色的蝴蝶翩跹而至。

    与此同时，还有一只羽翼洁白的无色鸟露出身影。

    无论是哪一样，都像是幻觉。

    宋为妍指尖的魔法光芒大盛，定睛一看，那只白色的蝴蝶已至眼前，以无法阻挡的速度，一下子撞上了她的左眼。

    伯劳惊叫起来，宋为妍捂住左眼猛地站起，察觉雾气有异，会让人产生幻觉。

    她伸出右手，魔法符文如流水般倾泄而出，狂风骤起，正缓缓包围他们队伍的雾气被风席卷，害怕似的往后收缩，最终散去。

    其他人如梦初醒。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丝柏凌头一个冲到宋为妍身边问。

    这时，塞西莉亚也指着天上惊讶道：“这……艾兰赫斯殿下的无色鸟怎么在这儿？”

    宋为妍松开捂住左眼的手，望向云端。

    方才那雾气模拟出的无色鸟身影，居然是来自上空盘旋的沃伦，艾兰赫斯的坐骑。

    见雾气散去，沃伦终于不再盘旋，缓缓降落，来到宋为妍面前，将嘴上衔着的一封书信交给她。

    体型巨大的无色鸟收起双翼，朝宋为妍亲切地侧过头，脑袋一侧的一缕金色羽毛熠熠生辉，这样独一无二的标志，确实是沃伦。

    伯劳凑过去，欢快地蹭了蹭对方的颈部。

    宋为妍懒得和它计较，拆开信，发现这是坠夜之城的战报。

    信上有最新的战况消息。

    坠夜之城果然先挥兵进攻了舟楫城。

    不过短短时日，舟楫城损失惨重，节节败退，眼下情势岌岌可危，就算他们誓死不降，也根本不可能撑到援军抵达。

    “来不及了，”宋为妍将消息告诉其他人，“除非我们能在两天之内，抵达舟楫城，否则，此战必败。”

    塞西莉亚提出：“魔法师先行，来得及。”

    宋为妍拒绝：“我不能丢下所有人。”

    “先离开湿地再说。”宋为妍传令，让所有人整装，全速前进。

    自从起了北风之后，这里的雾气就开始不对劲了。

    又过了半日，队伍众人在连夜奔袭之下终于疲惫不堪，宋为妍下令原地休整。

    丝柏凌带着水壶走过来：“看上去，再怎么赶路，也不可能让所有人在两天之内，抵达舟楫城了。”

    宋为妍的目光扫过众人：“我知道。”

    “你打算怎么办？”丝柏凌又问。

    宋为妍转过头，目光落在眼前的少女脸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城卫队里年纪最小的女孩子，已经逐渐收敛起了身上无忧无虑的天真。

    时光的流逝在人类身上格外显眼，少年顷刻之间就会长大。

    此时，其他人都在休息，不远处，柯利福在打水，对着她们遥遥举了一下水壶。

    塞西莉亚在遥望迷思山脉的方向，队伍在缓慢的行进中，离那里越来越近了。

    宋为妍朝远处的柯利福笑了下，隔空把自己和丝柏凌的水壶一起扔过去，话却是对着丝柏凌说的：“塞西莉亚是对的，只能魔法师先行，但我不能丢下所有人，所以……”

    话已至此，丝柏凌明白了，毅然道：“我替你留下。”

    大战一起，魔法师在乱军之中，也不过是沧海一粟，要想彻底扭转倾颓的战局，保住舟楫城，还是得等援军。

    这天入夜，宋为妍下了新的命令。

    风雾之城与暮春之地的魔法师放弃所有行装，两人一骑，驾驭无色鸟，全速赶往舟楫城，不惜一切代价，拖延时间，直至援军抵达。

    丝柏凌带着队伍继续前行，务必按原计划及时驰援。

    舟楫城的战场距离迷思山脉封印不远，艾兰赫斯因此一直在关注战局，沃伦送来那封信之后，就一路跟着他们，没有离开。

    直到宋为妍决定带着魔法师先行，沃伦就像有所感应一样，从半空中盘旋而下，来到她面前。

    “你早就料到了如今的局势吗？”宋为妍在心中默道。

    临行前，宋为妍最后回望了一眼独自留下的丝柏凌，这个一直拥有如春天般温暖的名字与笑容的女孩，此时此刻，站在严冬之中，肩背挺直，目光坚毅。

    只有她们两人之间听得见的话语被魔法符文传递过来，是丝柏凌的声音：“我一定会带着援军赶到舟楫城的，我会成为你的后盾。此去，一帆风顺，旗开得胜。”

    宋为妍胸中气血激荡，告诉她，也告诉所有人：“诸位，我先行一步，愿与诸君在胜利的曙光里会和。”

    “祝魔法师大人所向披靡！”站在队伍之中的奥玛举起右手，高声道。

    风雾之城的第三营地城备军，在经过彻底整编、重组之后，经历了数次扩增与严苛的训练，早已脱胎换骨，截然不同，在北方防线最艰难的路线上巡视的那段时间，更是在他们的血液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

    此刻，他们在奥玛的带领下，再次集体振臂高呼：“祝魔法师大人所向披靡！”

    宋为妍在他们的高呼声中跃上无色鸟的背，带着包括塞西莉亚与暮春之地众人在内的其余魔法师腾空而起，数十只无色鸟拍打翅膀掀起的气流吹乱了无数人的发梢与衣角，却没有撼动他们坚定的身影。

    几天前，克洛斯还未离开的时候，宋为妍曾经借机问过一个关于灵魂的魔法。

    “召唤之术，是什么东西？”不过几天之内，宋为妍就将那本通用魔法粗略浏览了一遍，找到了这个看上去不太寻常的术。

    厚重的书页间，关于这个魔法的记载只有来源与用途，却没有使用方法。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无法使用的术。

    克洛斯只看了那一页书一眼，就动手将那页纸撕了下来：“如你所见，不可用之术，它已经被划到了古代黑暗属系魔法当中，当故事看看就好。”

    按照这个术的解释，死去之人的灵魂，可以被召唤。

    宋为妍追问道：“人的灵魂，死后当归何处？这世上，有一模一样的灵魂吗？”

    “没有，”克洛斯毫不犹豫道，“至于归处，自然是来处。”

    大魔法师的脸色看上去已经变得严肃。

    宋为妍知道这是个危险的话题，但还是继续往下问：“那如果……有灵魂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会如何？”

    “不要探究这些东西。”克洛斯这回直接提出了警告。

    宋为妍看似毫不在意地合起书：“好奇而已。”

    克洛斯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解释道：“来自未知之地的人类灵魂，如果不能回到来处，就没有归处，最终会归于虚无。而神圣一族的灵魂，即便去往未知之地，也会在躯体归于虚无之后，回到来处。”

    “对于神圣一族来说，灵魂的模样，就是一个人最真实的模样，不会改变，”克洛斯最后告诉她，“今日的话题就到此为止，往后，不要再探究这些东西。”

    “我明白了。”宋为妍说。

    她想起艾兰赫斯的脸，也想起荆同风的脸。

    克洛斯说，神圣一族灵魂的模样，就是一个人最真实的模样，不会改变。

    穆莱家族世代守护神圣一族的王，月光之子注定要站在艾兰赫斯的身边。

    艾兰赫斯是神圣一族的王之继承人，他的身份、身世来历，不会有任何疑问。

    荆同风已经死了，他的飞机航班失事，飞机残骸坠落在茫茫大海之中，机组人员与所有乘客都没有遗体。

    克洛斯还说，神圣一族的灵魂，即便去往未知之地，也会在躯体归于虚无之后，回到来处。

    “我明白了。”宋为妍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

    直到此刻，所有魔法师脱离大部队，先行赶往舟楫城，无色鸟穿梭在云层之中，众人在紧急赶路的行程中陷入沉默时，宋为妍才想起来。

    那封来自艾兰赫斯的信就贴在宋为妍袖口。

    那封信的末尾，其实还有一句与战况无关的话。

    另，随信附上，遥祝魔法师，平安顺遂，战无不胜。

    宋为妍捏紧袖口，暗金色的火焰在精致洁白的信纸上寂静地燃烧起来，火星被压制在最小的范围内，沿着那一行字迹蜿蜒爬行，将那句话一点一点吞没，最终只留下一点点烧焦的痕迹。

    像一行疮疤。

    弃我去者，乱我心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