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机会结束。”宋为妍点到即止，收了剑，转身回到高台之上。

    “从今天开始，第三营地的训练，由我全权接管，三个月后，与第一、二、四营地比试，落败者，就收拾东西滚回家去，不必再在城备军里混日子了，风雾之城的守卫之军，不养闲人和废物。”宋为妍居高临下，丝毫不留情面地宣布道。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其他营地的人也会像我们一样训练吗？”人群中，那个刚刚落败的少年第一个问道。

    宋为妍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脚上穿的鞋，显然是个贵族世家出身的人。

    “这是城主诏令，公告已经贴在城门口和营地门口了，自己去看，”她最后告诉他们，“至于其他营地，自然会有其他城卫队的魔法师负责训练。你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不想承认自己是闲人和废物的，就不要想着其他弯弯绕绕的心思了。”

    不久后，各营地的士兵们就看见了那张公告。

    除了城备军整顿和重新编排的消息之外，上面还宣布了副城主韦恩与巴特带兵发起动乱，已经被拿下，革除一切贵族头衔与荣誉，择日处死。

    一时间，风雾之城尸位素餐、醉生梦死的贵族们人人自危。

    宋为妍从第三营地离开没多久，就遇见了艾兰赫斯。

    正好是日落时分，这位神圣一族的殿下一身便装，明明是再素净简单不过的打扮，却总是比寻常人更加出众，一眼看过去，就是个鹤立鸡群的人。

    “人衬衣装。”宋为妍低下头想，掩饰自己忍不住轻笑的嘴角。

    落日余晖洒在艾兰赫斯的金发上，他整个人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柔光。

    宋为妍本来想问他有什么事。

    结果他先开口了：“我等你一天了。”

    她本来想说的话顿时堵在了喉咙口，半晌，艰难地改口道：“殿下这么有空闲？还这么有闲情逸致？”

    艾兰赫斯没否认，转而夸她：“身手不错，就算不是个魔法师，你也一定是个足够强大的战士。”

    这下，宋为妍相信他是真的等了一天了。

    “殿下都看见了？为什么不直接现身？”宋为妍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第三营地大门，“这种聊胜于无的守卫，肯定拦不住你。”

    艾兰赫斯一本正经道：“因为很闲，也刚好有闲情逸致。”

    宋为妍顿时说不出话来了，她有一种被报复了的感觉。

    真是一点嘴上的便宜都讨不到。

    艾兰赫斯仔细分辨着她的神色，成功找出一丝大概是懊恼的样子后，笑了笑，看向天空。

    一只巨大的无色鸟两翼平展，以滑翔的姿态缓冲着落下来，最后停在他们身边。

    宋为妍本来没什么想法，直到无色鸟落地后，她猛地看见，这只显然是属于艾兰赫斯的坐骑背上，居然还有一只小无色鸟，毛色灰白，体型略显瘦弱，看上去格外眼熟，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伯劳。

    宋为妍的脑子在千分之一秒内闪过几十种如何解释的说辞，并且强烈希望这不知道为什么和艾兰赫斯的坐骑混在一起了的小家伙能机灵点，千万不要把她供出来，最好能把自己完美扮演成一只野生鸟。

    然而这一点不切实际的希望酝酿了不到一秒就破灭了，你不能指望一只鸟跟你打配合，假装彼此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伯劳一见到她，就兴奋地扑腾着翅膀飞了过来，准确地扎进了她怀里，亲昵地拿毛茸茸的脑袋蹭她的手，表达它深切的思念之情。

    宋为妍条件反射地抱住这小家伙，整个人的手心都凉了。

    艾兰赫斯微笑着看过来，语气温和得好像在说天气很好：“我在附近发现了它，它身上有人的气息，看样子，它是你养的。”

    宋为妍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说，它是我捡的，殿下应该会相信吧？”

    艾兰赫斯做出认真考虑的样子：“也不是没有可能。那你是在什么地方捡到它的？”

    “极北荒漠附近，当时它还是一颗蛋，我不知道它是无色鸟。”宋为妍快速说道，这话四舍五入基本全是实话。

    艾兰赫斯的目光闪了闪，伸出手，摸了摸伯劳的脑袋。

    小无色鸟先是疑惑地偏了一下头，而后就主动凑了过去。

    这家伙平时可没那么喜欢和人亲近，宋为妍想，这见风使舵的家伙。

    “无色鸟习性特殊，会将破壳而出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当做自己的主人，终身不离不弃。”艾兰赫斯说道。

    “难怪它非得赖着我。”宋为妍下意识说出了真实想法。

    艾兰赫斯没提极北荒漠的事，转而说道：“你养得不太好，它有点太瘦了，长得太慢。”

    宋为妍对此很无奈：“殿下，养它很费钱，而且我没有经验。”

    艾兰赫斯忍不住笑了，这回看上去，笑得比较单纯。

    宋为妍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听见他问：“你平时给它吃什么？”

    “生肉之类的？”宋为妍不太确定地说，“有什么不对吗？”

    艾兰赫斯想了想：“也不是不行，不过有点太单一了，水果和谷物之类的，也可以一起搭配。”

    “懂了，就是要营养均衡。”宋为妍下意识打了个响指。

    艾兰赫斯原本看着无色鸟的目光立刻转到了她身上。

    宋为妍赶紧把手收回来，没话找话：“殿下该不会打算教我该怎么养无色鸟吧？”

    没想到艾兰赫斯居然肯定了，而且还是有备而来。

    他取出了一本小册子，递给她：“这是笔记，你可以看看。”

    宋为妍放开伯劳，让它自己一边去玩，腾出手，接过那本笔记，翻了两页，发现墨水的气味和痕迹还是新的。

    “殿下是什么时候发现它的？”她问。

    “昨日。”

    宋为妍把笔记合上：“这该不会……是殿下连夜写的吧？”

    艾兰赫斯笑而不语，默认了。

    他说察觉伯劳身上有人的气息，其实是察觉伯劳身上有她的气息吧？宋为妍想明白这一点，一时不知道应该感动还是害怕。

    这个人实在是太敏锐了，因为这张脸，宋为妍暂时无法客观看待他，她摸不准对方是什么意思。

    艾兰赫斯大概是看出了她的不安：“不用担心，只是一只无色鸟而已，既然它已经认你为主，那就是你的。”

    宋为妍暂时松了口气：“多谢殿下。”

    “谢我什么？”艾兰赫斯看似无意地靠近了两步。

    她指了指手里的笔记：“这个。”

    艾兰赫斯又笑了：“天快黑了，和我一起走走吧。”

    宋为妍感觉自己大概没有拒绝的余地，就算拒绝，大概也会被对方用另外的充分理由说服，也就没反对。

    “沃伦，自己去玩。”艾兰赫斯又对那只无色鸟说道。

    体型巨大的无色鸟轻轻叫了一声，似乎在问，要不要把伯劳一起带走。

    “让沃伦带着它，可以吧？”艾兰赫斯转头询问她的意见。

    “当然可以。”

    “把……”艾兰赫斯的话音一顿。

    宋为妍提醒道：“它叫伯劳。”

    “把伯劳一起带上，晚点回来。”艾兰赫斯说完，率先转身走出两步。

    沃伦便带着伯劳很快飞远了。

    宋为妍跟上艾兰赫斯的脚步，走了一会儿之后，眼看天都已经彻底黑了，她忍不住问：“殿下想去哪儿？”

    艾兰赫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醒她看天：“今天是新月。”

    “新月怎么了？”

    “新月升起的时候，可以见到故去之人的灵魂，”艾兰赫斯看着静谧的夜空说道，而后又转过身来看她，“这是神圣一族的传说。”

    “故去之人的灵魂？”宋为妍总觉得他意有所指，却又忍不住被这一句打动。

    换了任何一个人来和她说这句话，她都不会有所触动。

    可是艾兰赫斯不一样。

    她看着他夜空下的侧脸，哪怕什么都不说，也会有思绪万千，裹挟着诸多遗憾的回忆挣扎着呼啸而出，让她觉得自己正在犯一个错误。

    神圣一族对她来说是危险的，艾兰赫斯更是一个危险人物，她应该离他远一点，尤其是，在她与极北荒漠以及堕落一族有牵扯不清的联系的时候。

    艾兰赫斯没有解释关于灵魂的话题，就像只是随口说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神圣一族有许多这样古老的传说，当然，这里是人类的地方，大概见不到。”

    宋为妍掩饰着自己复杂的心绪，问：“那……要在什么地方才能看见？”

    艾兰赫斯的语调变得更温和了一些：“在神圣一族的领地里，有一个地方，叫做月光森林，那里是每一代大魔法师，也就是穆莱家族的出生地。那里是神圣一族最美的领地，每一个夜晚，都有安静澄澈的星月，旧时的回忆化作星尘，在那里无声地漂浮。”

    宋为妍想起克洛斯，觉得这个人听上去，和艾兰赫斯描述的这个地方好像不太搭调。

    艾兰赫斯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克洛斯是严肃了一点，不过，这都是因为一些旧事。”

    宋为妍猜测，大概是因为那个养子，普利莫。

    不过，艾兰赫斯没提，她也就当做不知道。

    “大概六十年前，人类和神圣一族的来往还很密切，”艾兰赫斯接着说道，“那时候，有很多人类，在神圣一族的领地里停留，我们会挑选一些有天赋的人类，传授他们魔法，他们也会给我们带来很多奇妙的启发，和特殊的情感回馈。”

    “情感回馈？”宋为妍对这个描述显然心存疑虑。

    艾兰赫斯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和人类来往，有时候让人觉得很开心，因为你们很不一样。”

    神圣一族的人，在情感方面总是更深沉内敛，无论是喜欢还是厌恶，都很少有浓烈外放的时候。当然，面对古老邪恶的力量时，那种与生俱来的厌恶与排斥除外。

    在他们看来，人类短短几十年的岁月里，爱恨都很鲜明，人类的灵魂有时候生动得就像飞蛾扑火，即使投身于烈焰之中，化为灰烬，也会发出最后的光芒。

    “神圣一族的人习惯了静止的漫长时光，”艾兰赫斯走着走着就停了下来，“和人类来往，会让人觉得，时间是在流动的，生命，也是在流动的。”

    宋为妍安静地听着，等待他的下文。

    果然，艾兰赫斯接下来说的是：“你就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人类，我是指，关于魔法方面的。那天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宋为妍并不惊讶：“安雅魔法师也总是这么说，但我……并不觉得这一定是一件好事。”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提起安雅，艾兰赫斯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腰间的刀上。

    “你说的这位安雅魔法师，也曾经是在神圣一族的领地之中停留过的人类，”艾兰赫斯伸出手，隔空虚抚过那把刀的刀身，“这刀，确实是出自我族的一位锻造师之手，是他赠与朋友的礼物。”

    宋为妍猜到了什么：“安雅魔法师，就是那位锻造师的朋友？”

    艾兰赫斯没有否认：“因为一些缘故，神圣一族不再允许人类轻易涉足我们的领地，那些在我族教导下成长起来的人类魔法师都主动隐姓埋名，逐渐销声匿迹。”

    “我曾经以为，人类魔法师会就此消失，”艾兰赫斯说着，转动了一下手上的戒指，“六十年前，默许将所有人类驱离神圣一族的领地，也是我亲自下的决策之一。但是现在，我的想法有一些改变，人类当中，依旧不乏一些有天赋的人出现，这些人，或许会在不久的将来，派上用场。”

    艾兰赫斯指向性的目光看向她：“比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