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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都燕京(四)

    等晚间沈哭一回来,便见她闷闷坐在窗前,满腹心事的样子,沈哭心念一转:“小梳,中都城夜景堪好,可要去看!”

    小梳心肠原本便浅,傍晚虽受些难受,如此一听,眼中阴霾俱散,已跳起忙不迭拍掌道:“好。”

    虽是隆冬,燕都皇城自有其恢宏壮阔仪气,因不设宵禁,两人逛至半夜,月空中纷纷下起雪霰子来,小梳身处海外之地,从未见过北国如此风光,便又流连不肯去,二更才回了客栈。

    及至天光大亮,沈哭人又已不在,小梳起床去洗脸之际,便见床旁柜几上摆着一套簇簇新女装。

    那杏黄颜色着实鲜艳,只春天花开才有的颜色,小梳既从未穿过,便直看得目瞪口呆,犹豫了许久才将一身穿起,竟是再合身不过,耳听得这时门口有踩雪声音过来,便是沈哭停在门口叩门道:“小梳,我可否进来?”

    小梳猛想起些什么,眼圈一红,低低道:“嗯。”声音却分明已低若蚊吟。

    沈哭待推门而进,劈眼见新装之下如换一人,黑瞳一怔,分明愣住,随即温和笑出:“既是新岁之中,我家小梳也实该有套新衣打扮,却是沈哭疏忽了。”

    小梳抬眼望向沈哭,双目却已眩然。只因离华岛之上,诸人既已臻简朴不华,视天下银土为废地,一份心思全在俗世之外无心旁顾,便只将这小姑娘草草养到如今。

    沈哭既是欣慰,这时一笑走前几步,抬手抚她落泪便道:“小梳莫哭,本是沈哭疏忽,大过年中若掉了眼泪,会让这一年的运气都不好的。”

    小梳猛是不依摇头:“小梳今年的运气却是好得不得了!”但她那眼中之泪却是留不住,便往常执沈哭衣袖要擦眼泪,沈哭避开一步,笑道:“既恢复女儿身,便有男女之妨,我已吩咐店家另备一间客房,我今夜就睡在隔壁房间。”

    小梳一愣,本能抗拒:“小梳却不要沈哭睡在隔壁!”

    沈哭面色便笑:“如此,可还是要你骆姐姐误会你?小梳,沈哭让你一路女扮男装,本是怕招惹些不必要的闲杂人,人心险恶,更是不可擅自信任,但我方才去楼下一趟,却已知骆姑娘是个可信之人。”

    小梳便欢喜道:“若是如此,骆姐姐便肯我去寻她说话?”

    沈哭便点头:“女儿家走在江湖,本是比男子更为艰难,你骆姐姐也是不得已,你待会去见你骆姐姐,有误解,解开便是。”

    他本知小梳一人留在这客栈中闲闷无聊,如今便想将她安顿好后再出门去打探消息,“沈哭,我们本是一道来的中都城,青姑的事你现在又为何不肯让我过问了?”果然小梳这时在他身后扶门问道。

    沈哭心海猛一乱,面色便生异,但他到底回身道:“你初到中都人生地不熟,青姑未寻到之前,未有多少益处,但我到时倘要一个帮手,便还要你在的。”

    小梳听他讲得有理,便没有再问下去,眼见着沈哭身影离开廊外,到底怀了心事坐回屋中,未久,忽听门上有叩响,她一抬头,便见骆辛儿婷婷好态站在门边,见她面上惶恐之色又起,忙安抚道:“贵师兄今早已将一切误会向辛儿解释清楚,是辛儿昨日冒昧了,特意登门来跟小梳你说声对不起!”

    小梳一听,脸上顿时欢喜,人已箭一般离弦飞到门口,直握了骆辛儿的双手开心道:“姐姐不怪我了,肯许我看你剪缎花了?”

    骆辛儿猛见她身法奇快不是寻常人该有的,倒是吓了一跳,便笑道:“怎知我就是姐姐了,由得乱喊,你该是哪年的生辰?”

    小梳双目眨了眨,却很快地摇了摇头:“小梳却不知道何时生辰,婆婆只说是冬日生的,哪一天天上落了雪,便是小梳生日到了,她便会给我做红糖饼。”

    离华岛上的人俱是颠沛流离之身,小梳既不知亲生父母是谁,又如何会知道自己的生辰。

    但这世上每一个人既是出生在世,又如何会没有一个生辰之日。

    骆辛儿既由沈哭口中大概知道这小姑娘一些身世,心下已对她天然一段怜惜,更是眼前兵荒马乱,逐年征战,能保全性命已是不容易,便赶忙含笑圆说道:“我今日要赶去宫门□□工,听你家师兄说怕你独自一人生闷,你可要同去?”

    小梳心性不记,闻言脸色陡又开,忙不迭点点头已等不及要相随她而去。

    街上还凝有残霜,月光虽淡,却还有半轮痕迹挂在梧桐枝梢。因着时辰还早,两人便在梧桐树下缓缓而行。

    骆辛儿双手小心捧了油布包裹,行得路远,小梳便要去接,却被她婉言谢辞:“不是姐姐不信你。这缎花虽是琐碎之物,却着实娇气,管工的人又苛刻,无端压了碾了都是不肯收的,若一个不小心,白费了功夫且不说,光这两匹缎子的钱店里就再支不起!”

    她如今看待小梳自是个不知事的,所以口吻虽严厉些,却是拿了真心相待,小梳便也懂事,只悄悄跟在她身边,沿街见着有人行靠来,老远已母鸡护雏似地伸了胳膊前前后后赶人。

    骆辛儿待要觉得不好意思,又看小梳十分郑重模样,显然将眼前事当作了大事,便也不肯真扫她的心意。

    两人转了四个街口时候,天已大亮,人流渐多,眼见横街在望,骆辛儿脚下步子不觉急了些,宫中尚衣局在丹凤门外设交工处,去得迟了,那里的队伍便排得老长,她来过两次,自然已经熟晓,况且将缎花交后还要去前门大街给骆爹爹抓药,回去再熬,那吃药的时间更是不能耽搁的。

    两人匆匆赶到丹凤门口,那里已聚集了十几余人,耳听得丹凤门在第一道霞光中缓缓打开,里面一阵喧嚣声,有执金吾鱼贯而出,手持方天画戟列在宫门外,又过得片许,才有宫里的大太监腰中垂了叮当作响的钥匙,身后仍是同样跟着六七个小太监忙吞吞从门洞里走来,临到门外,照例是那一双白灰色的死鱼眼瞅了瞅这群宫外蝼蚁贱命,这才一步一挪往架设在城外的几个棚子里去。

    他们甫一打照面,这丹凤门外便又是一阵你争我抢的推攘,小梳惊得眼睛瞪得老大,骆辛儿便笑着拉她更往旁边站一些:“惯常都是这样,为个前头的位置争打,总不过小盏茶功夫!”

    小梳正看得新奇,猛听得骆辛儿在耳畔忽然惊呼道:“他来了!小梳,你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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