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餐，施鹏远和唐春启带他们去延安城里参观。几人慢慢地从山上的窑洞往山下走，不一会就到了街市。街市两边有连在一起的店铺，屋子虽简陋，但里面货物排列整齐，只是货品不多。

    有店主看林立章西装革履，知道是有钱的客人，殷勤地问林立章想要买什么。

    林立章问，“你们这里为什么货品这么少？”

    店主说，“这里经常有敌军轰炸，所以货物都在山上窑洞里，您需要什么我可以去山上窑洞取。”

    林立章点头，给巧柔和林宝晴各买了手套和帽子。

    从街头逛到街尾，林立章了解到这里店铺全是商户自己经营，与政府完全无关。他与巧柔说，“想不到延安能做到这样自由。”

    到下午唐春启带他们去参观女子大学。唐春启就在女子大学教书，她特意请一些来自南洋的女学生陪同参观。巧柔见她们朝气蓬勃，面色红润。一问才知，这里不仅不收学费，且膳食免费，每月还会发放一元的零用钱。

    巧柔问她们，“你们学校有什么院系？”

    一个来自马来西亚的女学生回答，“物理、化学、经济、文理科都有的。还有唐老师开的教育学系。”

    唐春启这时说，“你可别小瞧我们学校的学生，她们自己种菜养猪，吃不完的还拿出去卖，所得的钱学生自己分。”

    巧柔眼神亮亮，有些羡慕这样的大学生活。

    女学生有些得意地说，“我们还定期外出宣传，宣传抗日，宣传五讲四美，现在街道上，还有老乡们的卫生状况改善了不少呢。”

    到晚上，林家三口与各位领导一起共进晚餐，饭菜是简单的茄子黄瓜馒头，唯一的肉菜是一盘红烧肉。

    桌上的各人随意而坐，没有坐次等级之分。领导先表示对林立章一家的欢迎，又说，“若不是世界各地华侨特别是南洋华侨的捐款捐物。因为华侨寄回来的外汇，大大增强了国家经济的稳定，林立章作为其中的代表，实在对国家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林立章说，“领导，我代表华侨们感谢你们能明白我们做的，我想说的是，都是中国人，你们做的和我们做的，都是在各自的位置上竭尽所能。要说到感谢，真的是要感谢每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

    这话说完，领导爽朗大笑，“立章这话说得对。”

    这时有穿学校校服的年轻大学生走进来，进来也不用敬礼打招呼，坐下就可以参加谈话，巧柔对于这里的平等无阶级感受更加深刻。

    在延安待了两周的时间，巧柔已经完全了解这里的情况，来之前，听过很多关于延安的流言。人民生活如何贫穷如何受剥削，只有来到这里才会知道实际的情况是完全不一样的。

    从延安到重庆，再从重庆去昆明、贵州，辗转到香港，又从香港到桂林，抗战的那些年，林立章和巧柔去了很多地方，有因为生意需要的，有因为避难的，更多的是为了抗战筹措物资。

    生活很艰辛，可林立章与巧柔坚信抗战一定能胜利。

    林宝晴十三岁的夏天，他们已经在省城居住了一年。

    黄仁珍将育英中学搬到了省城，巧柔成为了育英中学的英语和语文老师，而林宝晴现在是育英中学二年级的学生。

    这一天，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早餐。突然听到门外邻居的狂欢声，不停地有人高声欢呼胜利了，胜利了。

    林立章和巧柔对视一眼，林立章赶紧打开收音机，广播里正在播放日本投降的消息。林立章紧紧地抱住巧柔，林宝晴和弟弟也扑在两人身上。钱成激动地打开院门，冲到大街上与人庆祝，林立章抱着弟弟走到大街上，喊钱成，“去买鞭炮，快去。”

    不一会，满大街都是放鞭炮的声音，林立章与巧柔和两个孩子走到大街上，整个城市的人欢天喜地，奔走相告。林立章兴奋地抱着弟弟，与巧柔和林宝晴走了一个小时去邮局给朋友们拍电报。

    拍完电报又走回家，几人也不觉得累。钱成这时才两手空空的走回来，他说走遍了全城的卖鞭炮的店铺，鞭炮全部都卖空了。

    林立章说今天不做饭，去酒楼吃饭。酒楼也是人满为患，人人脸上喜气洋洋，认识的不认识的，互道恭喜。

    吃完饭，林立章让钱成再去鞭炮店，这鞭炮他今天是非放不可。

    一直到午夜，钱成带了鞭炮回来，“店家刚刚运回来的，我手快，抢着了。”

    林家院门口，响起鞭炮声，胜利了。

    巧柔与林立章商量，“阿爸已经多年没有回国，现在胜利了，拍电报让阿爸回来，要不回江开，要不在省城，不管哪个城市定居都可以。”

    林立章思忖一会，说不着急。

    巧柔随他去，育英中学要开学了，巧柔忙着开学前的准备工作。

    九月开学，林宝晴成为育英中学三年级的学生。不幸的是，她妈妈还是她的老师。

    十月，天气总算凉下来了。这一天，她和妈妈一起放学回到家，爸爸在院门口等她们。一看到她们，林立章拉过巧柔的手，“我有样东西东西给你看。”

    宝晴嘟嘟嘴，她已经习惯爸爸眼中永远先看到妈妈。巧柔摸摸林宝晴的头，“你去看看弟弟在做什么？”说完跟着林立章进了书房。

    林立章从书桌上拿了个信封递给巧柔。巧柔接过，“是什么？”

    “你自己打开看看。”

    巧柔打开牛皮信封，里面还有一个白色信封。看到信封上的英文字母，巧柔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林立章。林立章含笑不语凝视着她。

    巧柔颤抖着打开信封，先是一目十行地看完，又仔细再看一遍，她颤声问，“怎么会？你替我申请的？你什么时候申请的？”

    林立章抱住巧柔，接过巧柔手上的信，上面的抬头写着：康奈尔大学农学系录取信。林立章吻在巧柔唇上，低语问，“开心吗？”

    巧柔含泪点头。

    “那年送阿爸去美国，我将你的资料准备了一份让他顺便带去美国。胜利后，我拍电报给阿爸，请他去递交了申请资料。今天就收到了回信。”

    林立章接着说，“巧柔，抗战胜利了，现在轮到我陪你去实现你的梦想了。”

    巧柔没问他具体想了什么办法，她只知道她要去自己梦想的学校上学了。这一刻，她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家庭的妻子，自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

    晚餐的饭桌上，一家人七口人，对，钱成和月芹也有了一个三岁的小朋友。一家七口人知道因为巧柔要去读大学，所以他们要去美国了。

    林宝晴长呼了一口气，高兴地问，“我们又要做大船了吗？”

    巧柔说对。

    林宝晴说，“我终于可以不做你的学生了。”

    弟弟说，“可怜的妈妈，也要像姐姐一样去上学了。”

    这一年的十二月，巧柔和一家人在广州登上了开往美国的轮船。海水碧蓝，泛着金色和银色的光芒。三个小孩在甲板上玩游戏，林立章与巧柔坐在栏杆前的躺椅上聊天，巧柔伸手摸摸林立章的酒窝，实在想不到人生会这样的峰回路转。

    到达旧金山，林祥宇和林立章的朋友在码头等待。林宝晴看到人群中的林祥宇，飞快的跑过去扑到林祥宇怀中，喊，“阿爷阿爷，我想死你了。”

    林祥宇老泪纵横，抱着林宝晴应道，“阿爷也好想你们。”

    林祥宇又抱起一边的弟弟，“嘉晴，我是阿爷啊。”

    林嘉晴抱住林祥宇，喊阿爷。

    林家在伊萨卡的房子是一栋有七个房间，前后各有一个大院子的大别墅。多年来，林祥宇一个人住在这里。这一刻，看到房子里满满的人，林祥宇偷偷抹掉眼泪，人生至此才是圆满。

    次年，巧柔在一家人的陪同下，走进康奈尔大学。这一年，巧柔四十二岁，任何时候都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