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幕已然开启

    戏迷们当然是不知道这些事的,他们急匆匆走出家门,赶往城隍庙去。

    那几个曾与他有过矛盾的男青年也来了,此刻正被挤在大门外头,垫着脚往里张望。白御霜这场演出未公开宣传,全是戏迷口口相传的,等他们得到消息时早已经猴年马月,连加价票都买不上了。

    白御霜化完妆,伴着几通开场锣鼓催促,站在了台侧出将门的幕布后。

    他知道今日是一场什么样的硬仗,有多少人在等着挑他的刺儿,评他的功过,当然更多的,还有那些真心想听他再开口唱戏的戏迷,对他们,更加不能辜负……

    一切的情绪、忐忑,在灯光照到他面门上时咻然而去,全换了一种久违的熟悉感,袭上心来。

    *

    白御霜在后台准备时,时纪也在摄影棚里做最后的检查。

    今天是2027年8月13日,周五,时纪跟白御霜约好了要会面的日子。

    阿Ken小羊和时纪分工合作,去了N.Vuitton上海总部确认妆造方案。两天前提交的最终布置图、效果图等都已通过,如无意外,这周末就可以进行拍摄了,却不知道为什么,从下午开始她就有些心神不宁的意思,特别想赶快处理完工作到白家去。

    结果没多久,时纪就接到小羊的求助电话,说阿Ken差点跟人吵了起来,现在双方正僵持不下呢!

    这个学弟时纪也带了好几年了,平时说话是有些伶牙俐齿,但实际上为人是很nice的,工作也一向认真专业,加之整个工作室都很清楚这次和N.Vuitton的合作多么重要,会在这关口闹得差点吵起来,是她完全没料想到的情况。

    起因说是因为审美差异。

    阿Ken认为,N.Vuitton给模特设计的妆太丑,丑到他无法接受的程度,提出希望修改妆造方案,却被N.Vuitton的大中华区艺术总监Lisa??林当场拍了回来。

    对方一通视频电话打过来,全程英文输出,强硬的表达了“这是我们品牌高级化妆造型师精心打造的,也是当今国际上最流行的东方美学呈现,不需要追求每个人都能看懂,我们品牌目标客户是有欣赏门槛的……”等中心思想,给阿Ken说得一愣一愣的,半天就听懂一个意思:

    “你懂啥?高级审美,你们土包子看不懂!”给他气得,当场就要甩出国家一级化妆证怼回去,好在被旁边的小羊拉住,打了圆场。

    时纪看了阿Ken 发回来的定妆造型。

    大部分模特鼻翼两侧被铺满了泥土系腮红和黑褐色雀斑,眼妆上挑,但因眼睛太小而显得没什么精神,没有鼻影,尤其是女孩们丰满的唇部中心还用深红色点出樱桃小嘴……整体呈现出小眼睛、塌鼻梁,厚唇搭配一点红的效果,在这样的妆造之下,模特的气质几乎都被淹没了,也就韩晓在面对镜头时还保留了一点自身特质。

    这确实是有一点刻板印象的,和时纪想要表现那种充满生命力的原生态,也并不完全一致。但她并非不能理解,因为这的确是近些年国际上一直在推崇的某种“东方美学”。更重要的是,现在流程都已走到最后一步,拍摄日期迫在眉睫,时纪只好劝阿Ken不管怎样先把妆造这步流程敲定,免得影响进度,这事才暂时按了下来。

    时纪还特地问了他韩晓的态度。阿Ken说他和经纪人在VIP化妆室,似乎没有什么意见,或者说,至少没见到他们做出表态。

    阿Ken虽然听了劝,但心里依然忿忿不平,从N.Vuitton出来时还在微信上跟她嘀咕:“时姐,我怕咱们这次配合了甲方,会给自己惹麻烦!”

    时纪:“这能有什么麻烦?”

    阿Ken:“最近网上对这种妆造风格很反感,还有个摄影师被网友骂得很惨,说是在故意丑化国人形象……”

    阿Ken:“而且他们那什么林Lisa,特别能装,明明是个华人非得说什么英文?瞧不起谁呢!”时纪回想视频会时见过的Lisa??林,长卷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牙齿雪白,眼尾上挑,唇妆丰满,正和他们这次设计的妆容风格一致。也许这就是Lisa??林的审美偏好,这么一想也就能明白甲方定下的妆造了。

    时纪:“好了,别生这种气,拿出你的职业素养来!说到底不就是个审美差异的事儿,不能因为这影响了跟N.Vuitton的合作……”

    “时姐……”

    “放心吧,网友很快就会忘记了。”

    等安抚好阿Ken ,检查完摄影棚布置情况,时纪匆忙赶往上海moon时,1937年的城隍庙老戏园里,大幕已然开启。

    当白御霜在台上站定时,时纪也到了白家。

    也就是说,她这次又没有出现在白御霜附近。

    那个 “规则”,果然发生了改变!

    此时家里只有玉婶在,当她听到白御霜已达成所愿,此时应已在城隍庙的老戏园里重登舞台,便立刻知道自己下午为什么一直心神不宁了。上一次,白御霜首演绿珠,冒险从高楼上往下跳时,她也有过这种反应……难道,他今天又想那样,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吗?!

    时纪来不及细想“规则”变化的缘由,她此时更要紧的,是去戏院看着那位偶尔演戏时会有点疯白老板!

    刘叔不在家,玉婶只好出去找了辆黄包车,吩咐车夫送她去城隍庙。天色渐暗,一路上,居住在法租界的人们来往如常,脸上笑意盈盈,轻松自在,她心里却总觉得有哪儿不对,生怕白御霜出事。

    *

    白御霜时隔多年再唱崔莺莺,特地选了出《长亭送别》。

    这场戏说的是崔母嫌弃张生身份低微,要他去考取功名才愿将崔莺莺许配于他,有情人分离之日,长亭设宴送别,无奈崔母将女儿盯得紧,全靠红娘往来传情,表心达意。

    作为《西厢记》名段,知名度广,唱的人也多,但他白御霜何时怕过与人比?唱这出戏,虽说谈不上十多年前那般熟练精巧,但也不至于丢了功夫,辜负观众的戏票!

    香车宝马上场,白御霜缓步半个圆场,站定后,他启唇第一声,便是名句。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他沉下一息气,合着曲笛,将那戏词儿缠绵婉转、一唱三叹的磨了出来。

    初开口时,尚还有一丝干涩,转音不够圆润,便让台下等着挑刺的、准备评判的、带着期待的人脸上神情都生动了起来。

    两句过后,便是好一个细腻古雅的水磨调了!

    他还不时延缓节奏,穿插花腔,可谓将昆腔的声韵、腔调都表现得极佳了。更让人惊讶的是他的咬字,竟是一口纯正中州姑苏音,传统南昆!

    这一来,台下看热闹的戏迷是满足了,懂戏的名票、行家却坐不住了。

    自前朝花雅之争后,昆曲没落,世人皆好听京戏,百戏之祖沦为了学戏的入门功,坚持留下来唱昆曲的角儿已经不多,能唱传统南昆的更是少之又少,大多唱的都是更为通俗的北昆。没曾想,以海派京戏闻名沪上的白老板,昆曲造诣竟如此之高!

    却不知他以前为何从不显露呢?

    台下人尚自惊诧,台上人已唱过几支曲牌,崔张二人往来几番斟酒送别,皆是靠那小红娘穿梭传情。

    崔莺莺:“眼底空留,寻思起就里,险化做望夫石。”

    红娘:“姐姐不曾吃早饭,饮一口儿汤水。”

    崔莺莺:“红娘,甚么汤水咽得下!”

    白御霜讲完念白,正要接下一支曲牌,却见红娘将酒杯呈到了面前,他唱过无数遍长亭送别,岂不知道并无这一着?但酒杯已在脸前,他若是不接,便挡了观众视线,若是接了,曲笛已起,后面的唱念做打舞又当如何……

    白御霜只略一思索,便当没看见般,先张口把词儿唱了出来,同时手上挽了兰花指,似不经意般就将酒杯柔柔推了回去。手下口上,没错过一个节拍。

    酒杯推开,白御霜便继续唱那阙词,不想,那扮红娘的小子又把杯子递了回来!这一来,台下的观众们都也看出蹊跷了,戏里是姐妹情深,配合默契,戏外却是有人跟他白老板不对付,要叫他出丑咧!

    在观众的窃窃私语中,白御霜口上未停,将余光看向台上其它人,只见张生眼神飘忽,崔母更是只当没看见,便明白这恐怕就是顾经理给他的为难了。

    白御霜想要再推时,那红娘已有了防备,手上劲大,没再让他推开。

    他只好用上几分力道,但因不愿将场面弄得太难看,坏了台上的戏,也没下狠手。两人推拒之间,红娘显落下风,就在他被推离白御霜身边时,竟将手中那杯酒水,朝着他面门泼了过去!

    台下忽然惊呼声四起。

    他的戏妆花了。

    面红淋漓剥落,露出蜿蜒扭曲的疤痕。

    观众的嘘声、怜悯声、喝倒彩的,什么都有 。

    白御霜愣在当场,像一朵春末时残败的桃花,他这戏,终于演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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