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清晨，时纪惊讶的发现自己在白御霜床上醒来，对，白御霜的床上，甚至于还在他的胸前，怀里！
她花了点时间来让自己冷静，面对眼前的情形……
白御霜被她的动静弄醒，他睁眼，同样感到无法面对。
另一个人的温度，肌肤间□□的触感，都是白御霜以前的生命历程中从未经历过的，这让他很不适应。有一瞬间，他甚至想扭开头去，但又突然意识到这样做不对，反倒硬着头皮向时纪靠拢了些。
时纪回应了他。
温度和触感在拥抱中变得更加直观，他甚至能感受到时纪的头顶在自己侧脸边摩擦时，带来的微微痒意。这种两个生命之间紧密的、温存的感受抚慰了白御霜，让他不再感到羞涩和疏惶了。
耳鬓厮磨，抵死缠绵。
白御霜今日才真正懂得，何所谓浓词艳曲，何所谓粉戏私房，才懂得杨贵妃等明皇不至，杜丽娘梦会柳生时的感受，才懂得他曾在戏台上唱过的那些个词儿，描绘的是多么旖旎缱绻……
“时小姐，你说得对……”他的心内生发出无数感叹，嘴角也勾起了笑意。
“活着，真好……”
“白御霜。”时纪冷静的声音从他胸前传来。
“我没有回去……”
“嗯？”
“我还在这里。”
时纪又说了一遍，白御霜才猛然明白她在说什么：时小姐没有回去90年后的上海！
*
“规则”，被打破了。
这一刻，时纪是有过一丝慌乱的。
她想了很多。自己会滞留在这个时空吗？马上将要面临的八年战乱，会让她有生命危险吗？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不能回去，她还会再来吗？等等……
但很快时纪就调整好了心态。
明天就是外景拍摄时间，她绝不可以错过！冷静下来后，时纪想到了相机，如果不能用失去意识的方式回到上海，她还可以用拍摄的方式被“强制遣返”！
幸好，从白御霜上次发烧后，她就养成了随身携带相机的习惯。
两人把时纪带来的东西翻了一遍，先是找到了前几天落在白家的高跟鞋，接着是一本工作笔记，甚至还翻出了她带着以备不时之需的卫生巾……在巡视过一遍她在不知不觉中留在白御霜家的痕迹后，最后，终于在隔壁房间找到那台徕卡M10-D，抓住了回去现代的途径。
“你要走了吗？”
白御霜问。
没找到相机时，他为时纪不能回去担忧，现在找到了，他又感到十分的不舍和低落。时纪感受到他的情绪，也有些动摇了，便主动说可以吃过早饭再去工作。
白御霜立刻又高兴了起来。
毕竟今天，在37年的这个清晨，也是很特别的。
*
8月16日，工作室众人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小蔡总回国了。
时纪没想到，她吃完早餐来到工作室，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他。
从他前段时间说要出国办事，至今已逾一月，期间一丝消息也无，现在又说回来就回来了。而且这一回来，就给时纪找了个麻烦。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如果是过去的小蔡总听到时纪这样问，一定会笑嘻嘻的开个玩笑，问她：“怎么？不欢迎我啊？”正是时纪学来对付白御霜的那套模板。
但今天小蔡总的神情有些严肃得不像他了，他甚至抓了时纪的手腕，把她拉到离其它几人远些的地方去说话。阿Ken等人虽然不敢当场面议大老板，但八卦的眼神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可是……”时纪下意识的要推脱，却被小蔡总打断了。
“我知道你们现在很忙！但这件事，真的等不了了……”
说着，他竟然泛起了泪花。
这可把时纪给吓到了。她认识小蔡总这么些年，除了失恋喝醉时发泄哭嚎，还从未见他哭过，而这次，他显然是认真的。
*
去兰心大戏院的路上，小蔡总依旧表现得情绪低落。
时纪不由得哄了他两句。由于有了在白御霜那获得的经验，这一哄便让小蔡总对时纪刮目相看，直接偏过头来，倒在她肩上哭出声来了。
哭得抽抽搭搭，嘶声裂肺，还真有点儿像他那几回失恋的时候。
“老爷子说…在外面漂泊了那么久，他现在，想要落叶归根了……”
时纪拍了拍小蔡总的肩，没有问他爷爷为什么要见自己。
小蔡总的爷爷在工作室众人心里，一直都是个传说般的存在。
认识小蔡总的第一天，时纪就从他口中获知了这位老爷子一生的丰功伟绩，到后来一起开工作室，每招来一个人，小蔡总都要说一遍，他爷爷是如何远赴重洋历经艰辛在海外打下一片基业。
若是从那时算起，小蔡总的爷爷，如今应该是已逾百龄了。
对于一个在国外漂泊多年，走到生命尽头的老人，她想，是应该要满足他的愿望的。
当小蔡总的车停到兰心门前，时纪发现，这正是她前段时间采风时那个正在装修的剧院。那天，她在这里只拍到一个学员，还是个半大孩子呢，穿着戏服，在台上练着她第一次见到白御霜时，看到的那出《痴梦》……
这一瞬间，她感到好像一切又回到了源头……
小蔡总带着她往里走。
偌大的剧院里，并没有观众，上千个椅子都是空荡荡的。
台上却是有人在表演的。时纪跟着小蔡总一直走到前排，才看到一位老人，他身材瘦小，鹤发皴皮，戴着一顶咖色小毡帽，坐在轮椅上，正由一个护士陪同着，在此看戏。
他应该是非常老了，面部的皮肤松弛下垂，已经完全看不出年轻时的面貌。
台上演的是一出贵妃醉酒，京戏，属于大多数人都能叫出名字来的著名选段，讲杨贵妃与唐玄宗相约百花亭，却是久候不至，只得独自饮酒赏月，排解忧愁的故事。
老人家眼神已有些涣散，不见得能看清台上演员的表演，却似乎听得很入迷，海跟着节奏缓慢的晃着脑袋，轻声哼唱。他口中发出的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让人很难搞清楚，他到底是清醒的，还是有些糊涂……
直到台上一段唱腔结束，小蔡总才小心的走上前，小心的弯腰，跟老爷子报告说，时小姐来了。在蔡老爷子面前，他似乎显得特别乖巧，一点也不像往常那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了。
时纪正想着呢，蔡老爷子缓缓转过头来，目光缓慢的移动到她脸上，停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抬起手来，做了个招呼她过来的动作。
“真像啊，真像……”
小蔡总站的距离，能听到蔡老爷子颤巍巍的感叹声，时纪却是听不到的，她只看到蔡老爷子涣散的眼神像是突然被点亮了一般，变得有神了些。她按老爷子的示意走过来，甚至为了跟他视线齐平一些，习惯性的蹲了下来，才开口问好。
“蔡爷爷，听说您想见我？”
蔡老爷子缓缓点头，拉住了时纪放在轮椅上的手，微微仰望她，重复了刚才的感叹。
“真是，太像了……”
这回时纪也听到了，她想，或许自己和他年轻时认识的某人很相似？所以老爷子才点名要见自己。她正要问，这时小蔡总插话进来了。
“爷爷，您忘了，咱们找时小姐来是做什么了吗？”
“哦、对、对！”蔡老爷子似乎被提醒了，他像所有长辈那样，慈爱的拍了拍时纪的手，慢慢说完一个长句：“小姐…请您陪我…听、听一出戏吧！”
他在说这句话时，停顿的次数明显比之前多，他讲完，就不再开口了。
时纪便默默的陪着他，在剧院里听了大约半个小时贵妃醉酒。
戏演完的时候，蔡老爷子脸上是带着满足的笑容的，但精神头却愈加的不济了，老人强打起精神跟时纪告了别，由护士推着出了剧院。
*
在回工作室的路上，时纪颇有些感慨。
原来，在人生走到尽头时，再多的钱，再高的地位，也买不来一个好好活着。
她好像突然能够理解白御霜的衰老恐惧了。他曾经是那么的害怕老去，一边却又在心底渴望着死亡，这种矛盾，普通人如果没有经历过老去的痛苦，恐怕是很难感同身受的。
时纪的心思为白御霜停驻了片刻，很快又回归工作状态。
小蔡总陪着爷爷走了，自己明天可是还要开工的，场地布置好了吗？模特们的状态都怎么样？器材设备有没有漏缺……这些她都去得一一确认。
回到工作室后，时纪和大家把这些准备工作逐项核对、检查了一遍。
目前，就只剩下最重要的外景场地，还没有布置了。
甲方最后敲定的，正是阿Ken他们之前找到的那片西郊野芦苇地。但现场布置却不能提得太早，万一遇到天气变化等情况可就白废了，因此，他们把这项工作安排在了最后一天的下午。
确保其它事项已经万无一失后，阿Ken和小羊便准备出发，前往西郊。
因为有非常完善的效果图，时纪并不担心这个环节出错，只需看看他们拍回来的现场照片，就能确认。忙完这些后，时纪总算松弛下来，走到咖啡机前去给自己冲一杯喝的。咖啡豆在机器的打磨声中，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一会儿要回白家吗？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她到白家从以前想去就去，到每周固定的周中、周末两天，到最近，竟好像习惯性的下了班就去。反倒是自己公寓有好一阵没回了。
明天的拍摄很重要，但白御霜那边她又忘了交代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