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集市,前往鹤府的小路上格外宁静。
寂枫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显出了一股病态的苍白,身形摇晃,步履虚浮。
桃宁宁观察到他在强撑,停下脚步翻了翻霜钰的储物袋,发现有复原丹,她绕过李四,轻快的走到寂枫身旁,悄悄将丹药塞到他手里,小声与他说道:“这个给你,我们宗门的。”
寂枫低头,默默看着手心的丹药,轻声道了句:“多谢仙士。”
“不谢。”桃宁宁抿出一抹淡笑,侧头问道:“你还记得方才撞到我了吗?”
“记得。”
“我还想上前与你理论来着,结果就看到你被他们几个欺负,你叫什么名字?”
“自幼他们就叫我寂枫。”
说起自己的名字,寂枫若有所思,淡淡的语气好像不是他的。
桃宁宁不知寂枫自幼以来就是奴隶,还以为他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才会沦落至此,她想到了师尊,师叔,师姐,还有云涧宗的同门……
“我的名字叫桃宁宁,是我师尊取的名,自幼时起我就生活在云涧宗,不知父母是谁,听说我是师尊路上捡来的,我们能遇上也是有缘,以后你就直接叫我名字吧。”
“桃宁宁...”
“嗯。”
桃宁宁如孩童般懵懂,抬眼看向寂枫清凉无波的眸底,乌黑的秀发随风飘动,在阳光下发出淡淡光芒。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无声的走在一起,影子靠得很近,周围只听得到稀稀疏疏的脚步声,凌霄花缠在墙头上,花朵迎风招展,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香味。
不过短短的一段路,对寂枫来讲,好像比一生还长。
鹤府门前,李四上前叩门,看门的见是李四几个就将人放了进去,李四跑去通知陈三,等陈三过来后,李四和其余几人就忙各自的事去了。
陈三在来的路上听李四说明了情况,他瞧桃宁宁年纪不大,眼神倒是坚定,他怕得罪仙士,也不好发作,礼有节地问道:“请问这位仙士,前来鹤府所为何事?”
“我今日瞧见你们府上下人,当街殴打这位少年,实在看不过去,来为他讨个说法。”
“讨说法?这位仙士,你可知你身旁的少年,是我们老爷前不久买回来的奴隶?仙士就是手眼通天,也不至于插手别人府上的事吧。”陈三说话的语气正常,可桃宁宁哪会听不出他话里有话?
桃宁宁第一次出宗门,虽说境界不高,但若是连个凡人都帮不了,岂不显得她这个仙士很无能?如今见管事的这种态度,桃宁宁单刀直入道:“无论他什么身份,我既然在街上撞到了,就管定了,叫你们老爷出来!”
陈三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老爷不方便行走,你们随我来吧。”
西厢书房,鹤老爷歪倒在椅子上浑身吃痛,陈三早已派人去喊大夫了。
寂枫再次踏进这间屋子,看到那个人模狗样的鹤老爷,脑海里浮现出先前的场景,顿觉恶心,眼中一片厌恶和杀意。
他想了许多,逃出来的时候,他就没打算活着回鹤府,现在回来,他定要取那老畜生的狗命!
鹤老爷看寂枫衣衫脏乱,还见他身旁站着一位陌生女子,面上略有诧异,陈三走到老爷身边,弯身在老爷耳边窃窃私语,鹤老爷大概明白怎么一回事了,目光落在桃宁宁的脸上,沉声说道:“仙士打算如何讨说法?”
桃宁宁进门时,注意到椅子上的鹤老爷也有受伤,心中猜想或是与寂枫有关,她不知内情,打算先与他商量一番。
“鹤府老爷,今日之事你应当有所了解,许是寂枫犯了什么错事,惹的鹤老爷不快才逃到街上,刚巧被我瞧见,不如今日我为他赎身,你也不必再迁怒于他。”
寂枫目光轻闪,看向桃宁宁,桃宁宁握住他的手,示意他放心,她说过,要给他讨说法。
赎身?可笑,他鹤云年过四旬,无妻无子,就好这一口,虽然前面也买过一些年轻的男侍,但寂枫不一样,他是真心喜欢,从第一眼见到就喜欢,怎么可能放他走!?
“仙士请回吧,我是不会放人的,况且他是我从人牙子那买来的,合理合规,只要他还在凌霄城里,就一辈子是我府上的人。”
很明显,鹤老爷是铁了心不愿放人。
寂枫听到老畜生这话,双目瞬间赤红起来,忍不住上前想把人杀了,桃宁宁只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寂枫竟是顿住脚步,将那一身刚起来的愤怒掩了下去。
桃宁宁以为鹤老爷是因负伤才不肯答应,诚恳的说道:“我今日是诚心诚意与你商量,并且愿意出三倍银两,外加一颗复原丹。”
复原丹在修仙界只是普通丹药,能简单治愈身体异样,适用于境界不高的弟子,虽是普通仙丹,放到凡界也价值不菲。
鹤老爷想也没想:“无论什么条件我都不答应。”
桃宁宁不解,寂枫不是前不久买来的奴隶吗?三倍银两外加一颗复原丹赎一个奴隶绰绰有余,鹤老爷为何不放人?
“笑话,你府上这么多下人,为何偏偏我要赎他就不成?”
“我留着他,自有打算。”
“自有打算?难道你还想将他如何不成?”
鹤老爷似是而非地看着桃宁宁,不经心地说道:“仙士这是什么话,他是我买来的奴隶,自然是想如何就如何。”
“想如何就如何?”
桃宁宁实在不知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寂枫却明白其中含义,脸色也越来越沉,虽然他与这老畜生并未发生什么,可也不想让桃宁宁误会。
桃宁宁原本见鹤府老爷看起来温文儒雅,应当也是君子,本想与他好生商量,可是现在,她发现这个鹤老爷有古怪!
她见商量不成,也不再废话,走到鹤老爷面前,鹤老爷与陈三愣住了,桃宁宁大声呵斥道:“你今日若不把隶契交出来,我就把这鹤府拆了!”
鹤老爷回过神来,冷笑地对桃宁宁说道:“仙士这是要欺压凡人?就不怕传出去败坏你们仙门清誉吗?!”
“掌门师叔自幼教导我,修仙之人,应当心怀大义,以惩恶扬善为己任,我不过是以恶制恶罢了!”桃宁宁实在没办法,既然知道这老爷有古怪,就不可能对寂枫见死不救。
“好一个以恶制恶。”身后突然传出低沉的话声,桃宁宁猛地回头。
两名衣冠济济的中年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年岁约莫五六十,左边那人穿着一袭绣绿纹的紫色锦袍,衣冠束发,双目炯炯有神,神情不怒自威。
右边的中年男子手握拂尘,穿着一身鸭青色直领大襟道袍,嘴角蓄着长长的八字胡须,皮肤干瘦皱纹明显。
“!”
鹤老爷见到来人,先是一愣,声音带出一丝紧张:“堂舅怎么来了!?还有旁边这位是???”
紫色锦袍男子冷哼一声,神色凛然,质问道:“怎么,堂外甥这是不欢迎我来你府上了?”
鹤老爷面露讪讪之色,应道:“绝非如此!堂舅来的突然,外甥怕招呼不周而已!”
紫色锦袍男子看了眼道袍男子,郑重的对鹤老爷介绍道:“我旁边这位是四处游历的逍遥散仙卜算子,近日途经凌霄城推演风水运势,现下正在城中做客,今日刚巧路过你府上。”
紫色锦袍男子视线又落在桃宁宁身上:“方才在外面听闻这位姑娘说要以恶制恶,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鹤老爷赶紧说道:“这位姑娘不知是何处来的仙士,旁边是我买来的奴隶,她要给奴隶赎身,我不同意,这位仙士就威胁我要将我府上拆了。”
桃宁宁气极质问:“若你只将他当做是奴隶,为何我拿三倍银两外加一颗复原丹你都不肯放人?!”
紫色锦袍男子听懂了大概,面色严肃地对桃宁宁说道:“这位姑娘或许不知在我们凌霄城,买来的奴隶是没有自由的,即便你是仙门人士,也不能坏了凌霄城百年来的规矩。”
桃宁宁哼笑:“那就是没得商量咯?”
“也不是不可。”紫色锦袍男子凌厉的目光扫向鹤老爷,冷冷道:“一个奴隶罢了,既然这位仙士要给他赎身,你就放他走吧。”
“可是堂舅,你又不是不知道外甥我……”
“住口!你不怕传出去丢我的脸吗?!”紫色锦袍男子愠怒地瞪了他一眼:“我要你放他走,就放他走,去把隶契拿来!”
鹤老爷阴郁的板着一张脸,抬手示意陈三靠过来,悄悄与他说了几句后,陈三就转身出去了,陈三刚离开,鹤老爷没好气地对桃宁宁说道:“我已命府上管家去拿寂枫的隶契,只是官府销籍一事,仙士也看到了,鹤某身体实在抱恙,需要好生调养几日,你们五日后再来吧。”
桃宁宁看到陈三出去拿隶契,从储物袋摸出一锭金子,心道应该够了,她将金子丢到鹤老爷身上,语气也缓和下来:“我桃宁宁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这是我赎他的金子,你收好,我们五日后再来。”
没多久陈三就拿着隶契回到书房,鹤老爷使了个眼色,陈三便将隶契交给了桃宁宁,桃宁宁满意的看了看隶契,白纸黑字盖有印章,应该不假,她转身面向寂枫,笑脸盈盈地晃了晃手中的隶契。
“这位小友请留步。”
桃宁宁正准备带着寂枫离开的时候,站在一旁的卜算子突然开口,桃宁宁诧异地回过头,心道还有什么事?
卜算子双手拢袖,缓步走到桃宁宁面前,温和地对桃宁宁说道:“老夫云游四海,喜好结交朋友,此次老夫能在城中遇上仙友实乃天意,仙友是独自来凌霄城吗?老夫想做东邀请仙友交流修炼境界上的问题。”
桃宁宁认真思索片刻,她还有任务在身,师姐也不知身在何处,眼下不适合与旁人有过多牵扯,果断拒绝:“交流就免了,告辞!”
桃宁宁头也不回地跑到寂枫身旁,拉着他的胳膊就就往外走,鹤老爷微眯起眼,阴骘的盯着两人的背影,紧紧握着椅子的扶手,指关节都泛了白。
紫色锦袍男子见他们离去后,咳嗽几声,对卜算子说道:“今日之事真是让卜仙士见笑了。”
卜算子笑道:“鹤兄哪里话,老夫只是途经此地,你们凡人的家事老夫自是没兴趣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