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重庆电台晨间新闻:【关注完赣皖地区的洪灾,来关注下我们成都的天气。连日的阴雨今天终于要结束了。今天会雨止转多云,傍晚会短时转晴。我们市民今天上街终于不用再带着麻烦的雨伞了。】

    我身在的世界和你们的世界稍稍有些不一样。在我们的世界里,还没有抛弃自然赐予我们的力量。相比人造机械,依旧有很多人研究并借助自然的力量来改造世界。一些你们自认为是迷信的方式,在我的世界里依然是科学的一部分。

    说是稍稍,是因为与你们一样,自然的力量也在渐渐地被机械科学所销蚀。机械科学从西方传入到我国后,越来越少的人愿意花费力气去动用精神的力量,懒惰使得人对自然控制的能力也在渐渐减弱。

    方士所采用的方术,这些在你们的世界里被称作迷信的东西在我们的世界里也一样开始变得式微起来。同时,人类对电波光波的直接应用直接改变了自然的气场,也使得我们越来越难用传统的方术来控制自然,很多传统方术已经失效。

    道士僧侣,这些方士也有渐渐要离开人们视野的危险了。

    幸运的是,作为与你们有错开点的平行世界,错开的节点,十九世纪,人民最终还是选择了大明皇室。而在又一百年的统治中,汉族皇室在世界巨变之中选择了顺应时代预备立宪。

    这使得皇室得以保存,也使得这片大地的龙脉得以完整地保留,这龙脉是方士们赖以维继的风水根基,而得以继续发展的东方方术,一度逃脱了被西方传来的机械科学所完全毁灭的命运。

    “真少爷,该醒了哦!”

    把我从梦乡里唤醒的,是菲菲。她是一只正在修行中的狐狸,已经跟着父亲修行了很久。我不知道她的年纪,不过光看脸一看就是妙龄少女。不过,狐仙就算是几百岁,化作人形也是这副模样吧?菲菲在家里总是懒得化作完全的人形,这使得这位“少女”还留了一根大尾巴,那毛茸茸的大尾巴总是有意识无意识地来回晃动。

    “我做了个梦。”我梦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没有皇室,也没有龙脉,自然的气场已全然不同。在那世界里,我使不出任何的法术,大家都把我当成骗子。无论我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对,或许,那就是读者你们所在的世界。

    “真是奇怪的世界呢,世界是不可能会变成这幅样子的哦。”菲菲听后说。

    “为什么?”

    “那样的话就太不公平了呀。如果世界不再有道法,像我这种苦心修炼的乖宝宝就再怎么努力都达不成变成人的梦想了啊。不公平又没有梦想的世界,早变得一片腐烂了吧,怎么可能还会存在?”

    “说的也有道理呢。”

    “慢吞吞!你死了吗?怎么还不出来?要迟到了!”

    我应声打开窗户,木窗外站着的是朱阳,虽然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可这个学期开始他却是我的新同学。我看了眼床边没响的闹钟,看来今天又来不及吃菲菲做的早餐了。

    “要是因为你又迟到了的话我下次可就真的不和你一起上学了。”

    我连忙洗漱后,跟着朱阳往后门走去。走后门是因为清晨的山门前一定有好多人等着道观开门。我倒是不在意什么,只是朱公子是蜀地的世子殿下,要是被民众围观也不知会出什么样的洋相。

    和我从小就上公学不同,朱阳作为王室一直接受家庭教育。但最近皇室决定改革,太子也开始像普通人那样去学校上学。既然皇室如此,藩王也只能跟进,各地世子们纷纷成为了各个名校的插班生。

    好在我和朱阳自小就是朋友,他转学入我们学校特意安插在我们班里,不至于像其他皇室的人那样变得没有照应。而也因为这样,他每次都会特意绕路来我家,带上我再去学校。案例说在皇室不摄政的年代,王公将相们坐公共交通出行是常态,不过保守的蜀王还是给他配了专车,这样一来原本坐电车上下学的我也只好跟着他坐专车上学。

    依照蜀王的要求,上学路上的轿车里,司机播着早间新闻。他希望朱阳可以关心时事,可朱阳担心的却是洋文课,他正努力背着今天早自习要默写的语法。要知道在他上私学的时候,家庭教师只通过对话来教他实用英语,根本就没有说过什么语法,更没有像如今这样苦背过单词。

    而对这些公式烂熟于心的我虽然说不上几句洋文却可以偷闲看看窗外的景象。今年是怀新二十八年,虽如今皇帝不摄政事,但自圣上登基后华夏国的发展有目共睹,大家还是会把这些功劳归功到新皇帝身上。的确,车外的景象也正是如此,虽老城内的土地被蜀王限制着不许大改,城外却早已高楼林立。那些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像天神又或像市井里的老人一样围着圈俯瞰着老城中央的车水马龙。

    今年也是癸亥年,属大水,一个甲子的结束。坊间流传着世界末世的谣言。为消除这一传言的影响,神经紧绷政(东)府反越是加紧了建设。就连古城里也多了很多工事。

    “所以地铁的议案通过了吗?”车路过立法会大厦,有人在举着白板抗议,我便随口问到。

    “当然没有。”

    “为什么?如果电车能往地底下开会方便上不少吧。”

    “可是这或许会破坏大地的气脉。”

    “都这种年代了,相比聆听自然的声音,大家都更喜欢听机械的声音吧。我觉得立法会很快就会通过建造的议案的。”

    “通过了也没用。”

    “为什么?”

    “虽然我们没了权力,但这老城里一大半的地产还是属于我们家的。”

    说的也是,这虚伪的资本主义社会。

    干聊着没多久我们已经到了学校门口。本身这段路就不长,朱阳上学也第五日,民众终于对世子上学没了兴趣,校门口空空荡荡的。除了我还能注意到这个矮个子小男生,在其他人眼里大概是再也没人会关心他了。

    “你的书包很沉吗?”

    “你的难道不沉吗?”

    我这才注意到朱阳那比我鼓上不少的书包。原本我以为里面有什么玄机,结果打开一看里面只放了书本,只是……“今天又没有礼乐课,你为什么要带礼乐的课本?”

    “不用带的吗?”

    “带了有什么用?”

    “万一换课怎么办?”

    “问隔壁班借就好了。”

    “对哦,还有这种操作,你干嘛不早告诉本王。”

    “这种事不用说就能想到吧?”

    “想得到你个瓜瓜!”朱阳说着把书包往我这儿甩来说,“快补偿本王,帮本王背书包!”

    “不要不要!”

    我叫着侧身躲开他甩来的包,然后加快脚步往教室跑去。他见书包飞了个空,立马跑去捡起来后向我追来。

    还好他腿短,追不上我。(得意!)

    不过才方跑到教学馆门口,就遇到了让人不悦的事。张丰他们又在欺负新来的转学生了。他手里晃荡着几个硬币,发出些叮叮当的响声,然后问:“就这些吗?买包纸烟都不够。”

    “真的只有这么一点了。”博旦缩着脑袋弱弱地说。

    “看来还是昨天教训的不够啊。”

    张丰刚要抬手,博旦原本就缩着的身子被吓得倒在了地上。不过张丰的手掌并没能落下,他的手还在空中就被朱阳给截住了。

    “小矮子,大爷劝你别多管闲事。别以为你是世子我就不敢打你。”

    他那粗壮的手臂一甩,朱阳就连带身子被他拽倒在了地上。

    我见了连忙跑到他面前念了咒语:千斤铜万斤锁,定其足鼓其腹,灵灵宿宿闻我所动,急急如律令

    他刚想要挥手来打我,手就在半空中僵住了。而他那本来就丰腴的肚子开始胀得更大,就像气球一样直到压住了四肢都止不住。

    “你……你对我干了什么?”

    他想向同伙们求助,可看到他这副模样的同伙们早就吓得抛下他逃走了。越来越大的肚子使得他连转头怒视他们都做不到,而双腿又被庞大的身体压迫不得不跪倒在地上。

    我转头去看角落里的博旦,这时的他蜷缩成了一团。他蹲坐在墙角,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头埋在膝盖里只露出脖子,这真的算是怂成了一颗球。

    “快给我起来,就不能像个男子汉吗?”

    听到朱阳的叫声,博旦终于探出了头,小心翼翼地张望了下张丰,看到我们要走远了才连忙跑上来和我们一起进了教室。

    和朱阳一样,博旦也是这个学期才转到我们班里。据说以前他是在山东的一所学校读书,因为家中变故来成都投靠他的姑姑。不过这人胆小得有些过分,无论什么时候都缩头缩脑的一副害怕的模样,两只眼睛总是警惕地张望着四周,平时很少和同学交流,就算是什么必须有的对话声音也从来没大过蚊子叫。所以这才开学几天,班里就没人愿意和他做朋友了。

    那是午后的第二节课后,我和朱阳都没有参加社团活动,朱阳正抓着脑袋纠结着今天那些数学作业。我则无趣地看着校园小报。因为才刚开学,校报上都是一些社团的招新信息。我刚想问朱阳对社团有没有兴趣时,就感受到了博旦的视线。

    我连忙转过头去看他,博旦果然又把头埋到了立起的书本里。这已经是今天的第无数次了,我终于忍不住念咒启动了贴在立着的笔盒上的那道符。那道符会记录暗中盯着我的人,并迫使他们锁定视线不再狡辩。然后我转身打开了博旦挡脑袋的那本书,他的眼睛果然只能盯着我的位子上,就算我走开了他也没办法将视线从那道符上移开。

    “你为什么一整天都盯着我?”

    “我……我没有。”

    “你在我面前撒得了谎吗?”

    我解开了课桌上的符咒,他马上就把头低了下去,只盯着脚看。许久之后他用尖尖的嗓音说:“你……你真的会法术吗?”

    “真的父亲可是青羊宫的掌门人,虽说他道行不深,可搞些整人的小玩意儿还是没什么问题。”

    听朱阳这么说完,博旦的眼神变得更害怕了,眼眶里甚至变得眼泪汪汪。

    “法术只能用在正义的地方,你放心吧,我不会欺负你的。”

    “不……不是,你没听到那个音乐吗?”

    因为正是社团活动的时间,操场上球队踢球的嘈杂声盖过天际。要静下心来才能去索寻文翁馆那边的声音。文翁馆是专门给社团活动而建的楼,为纪念学校创始人文翁而特题此名。国乐社的活动教室自然也在那里。这时有人正用扬琴独奏一首新曲,那曲音连贯喝成,如琉璃倾泻。若不是闭上眼睛,一定体会不到那种身处广寒的静意。

    “我怎么什么都没听到?”若不是朱阳戳了下我的身子,我差点就陷入乐声中那个世界无法自拔了。

    “已经……第三天了。”他喃喃道。

    “什么?”

    “这乐声都已经响了三天了,这三天里没有停过一秒。”

    “怎么可能?我就没听到过。”

    “因为我们只会去听自己注意到的声音。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没有那么在意,但我是住学校宿舍的,从前天深夜开始就一直听到这首乐曲。”

    这么说来也是,白天的校园里太过嘈杂,就如刚刚的我,不仔细去搜寻的话根本就注意不到这乐曲。

    “你觉得会是鬼怪在演奏吗?”

    “怎么可能,大白天的怎么会有鬼怪。”

    “倒也不是不可能。”我倒是难以附和朱阳,“本来鬼怪就没有必须要晚上才出现的道理。但如果真的在白天也能显圣的话,要么是修行多年的妖怪,要么是……怨念深重的厉鬼。”

    我故意用了可怕的语气,博旦吓得从位子上跑了开去,可四处都没找到藏身处后又跑回了座位紧紧地抱起了身子发抖。

    “我们一起去看看吧。”朱阳起身说。

    “和我们无关的事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蜀地的事有什么是和我无关的?”

    凭朱阳的个性想要说服他是不可能了,只是没想到他还会把博旦带上。尽管博旦的脸上写着一百个不愿意 ,朱阳还是执意拉着他的衣领往文翁馆走去。

    越是靠近民乐社活动室,那琴音就越是清晰。只是走到教室门口,才发现门都紧闭着。比人高的气窗里显示出教室里正是漆黑一片,墙上贴着民乐社去市里参加比赛的海报,显示的日期正是——今天。

    既然民乐社的同学们都去参加比赛了,那是谁在弹奏呢?

    朱阳给了我一个眼神,我立马蹲了下去。他踩到我的肩上,垫着我向气窗上爬。没多久后他就跳了下来说:“有师姐在演奏。”

    “师姐?是谁从比赛里落单了吗?”

    “应该是……这个。”墙上的海报里正好有民乐社全员的相片,朱阳在搜寻了一阵后手指落在了海报的中央。除了这张海报外还有她的个人海报。看介绍,她已经凭着扬琴演奏获得多项国家大奖了。

    “你是说姊归?她最近身体不好好多天没来参加社团活动了,所以今天的合奏比赛也没去参加。”一个声音忽然冒出来,是我们的英语老师李英。对了,他正好是民乐社的指导老师。

    他听到朱阳的话后说:“你是说现在的乐曲是姊归在里面演奏的?虽然她的水平本身就很高,但没想到能奏出这样的乐曲,实在是太厉害了!”

    一曲落罢,李老师便敲门,可唤了几次师姐的名字都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落得了安静的周遭反而变得有些渗人。博旦躲到了朱阳的身后小心地拉住了他的手,却被朱阳嫌弃地甩开。

    没了耐心的李老师找出了钥匙,手微微颤颤地打开了社团教室的门。

    教室里没有开灯,窗帘却都拉着。教室中央原本的座位被拉到了四周,只留下姊归一个人坐在中央,她举起琴竹而后敲下琴弦,一首乐曲又开始演奏起来。风偶尔吹起窗帘布的一角,光线就在那之间挣扎着透进来,正好落在她的脸上。她的印堂发黑,眼袋肿得占满了整半张脸。昏暗的脸上,甚至都看不出是睁着眼。

    “姊归,你怎么了?”

    “救……救救我。”听到了李老师的声音,她才感觉到我们的来临。她微弱地求救,手却依然流畅地击打琴弦。

    “你怎么了?姊归?”李老师一度想靠近她,但她甩动的双手却巧妙地把李老师一掌推开,那间隙都没影响到乐曲的一个音节。

    “她……她……是不是中邪了?”博旦蜷缩着身子躲在指挥台后面,尽管那根本就挡不住他。

    很明显是的。我连忙取出了书包里最近父亲监督我画的那些符,好在辟邪驱妖的符是最常见的,很快我就把它贴到了姊归的印堂之上。

    她演奏乐曲的手停了下来,琴竹自半空中落到琴上,那个角音带来的回声也很快就止住了。

    “彻见表里,无物不伏,急急如律令!”

    等我念完咒语,一团黑云从姊归的身体里升起来。那黑团一边越聚越大一边像是在空中犹豫般盘旋着。没多久后它像是找到了目标,向博旦那边飞速地窜去。就在我以为自己来不及阻挡的时候,朱阳一步当先站到了博旦的前面,他拔出了匕首,向那黑团一刀砍下。

    那是朱阳据王室传统自小便随身佩戴的匕首,没想这时却发出光芒变成了一把长剑。那长剑将黑云砍得四分五裂,随后便消散在了空气之中,看来这鬼怪是被他给消灭了。

    姊归僵硬的身体在瞬间放松了下来,这也使原本正襟危坐的她差点倒在地上。还好李老师动作够快,一把把她抱进了怀里才让她免得落到地上。

    博旦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拉开了窗帘,又害怕地看了看姊归。

    “没关系,她只是睡着了。”李老师笑着对博旦说道。

    阳光终于可以肆意地撒到姊归师姐的脸上,她的眼袋消了下来,脸也终于归于原本的血色。正对着阳光的照耀,原来是那么清秀的一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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