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陈柚是见过疯女人的。

    秦静的模样还算不上疯,只是在装疯。

    清醒的恶意,比疯傻更具目的性。陈柚没有去做任人欺负的那一个,秦静的喊冤叫屈在没人买账后,徒留尴尬。

    秦静的呜咽没有停止,一双眼不敢直视陈柚,视线却只落在陈柚一人身上,委屈至极,直到刘荣国看不过去眼,站在她身侧。

    高高在上的陈柚,与呜咽低泣的秦静,后者更容易接近。

    陈柚被男人护在身后,两个人的关系不用明说,只要不是瞎子就能够看出来。跟歇斯底里的秦静不同,陈柚几乎是冷静看待秦静的一切。

    刘荣国最喜欢的是陈柚那一双眼睛,多少令他次魂牵梦萦的眼,此时是疏离的。对秦静的落寞,他感同身受。

    “她推你下水的理由?”他没有错过陈柚的每一个神情变化,一种窒息的感觉蔓延,向陈柚走近半步。本就不远的距离,被再次拉进。

    跟他面对面的陆子牧蹙眉反问道,“有有自己跳下水的理由是什么?”

    “所以陈柚,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不惜跳下水也要冤枉我。”

    颠倒黑白的污蔑,没有人能够忍受,陈柚反驳:“秦静你的话怎么一直在变,你编出来的故事里,我到底是失足落水,还是跳水冤枉你?一直给自己找补,是因为你觉得昨天你故意破坏了现场,别的人找不出证据么?故意留在现场破坏证据,才是你现在肆无忌惮的理由,对吧。”

    她的声音坚定,听起来直入人心。

    秦静不知道被质问的人,可以这样完全反过来怼她,甚至直接颠倒局势,让她成为那个需要例证的人。熟悉的问话,秦静却想不出如何对答,即使力争自己没有破坏证据,也不能够提供“证明”。

    一旦回复,就会变成需要举证的那个。

    “怎么不说话?是默认了这件事。”

    耳边是陈柚的讽笑声,语调轻蔑:“事情到底是怎么样,你是知道的。不管之后你怎么骗别人,也不能够真的将自己骗过去。你说的话,反而是我应该问你才是,是我到底在哪里得罪了你?”

    两个女知青之间的纠纷,刘克明不想管,这种事情归妇女主任管,不归他管。再说陈柚是井塘大队的知青,他更加管不到。公安没有给秦静定罪,他没必要多一嘴表示意见,就连妻子要发话,也被他一瞪给制止。

    “你们两要有什么事,出去说。”

    当书记的刘克明板着脸的时候还很严肃,平日里倒是能跟人嬉笑,此时全然没有笑意。女知青带着男青年上门道谢,让刘克明觉着颜面受损,这女知青不是一般的不识好歹。

    说出来的话,也没有多少可信度。

    被下了逐客令,谢礼已经送到。

    陈柚跟人客气说离开,跟陆子牧一前一后差了半步离开刘家。

    秦静特意跑到刘家,连人都跪了,还是吃了个败战,被许多人围观。接下去的几天她都不会有什么跟人聊天的欲望,又一次在陈柚这边讨了个下乘。陈柚离开后,林多慈说话不跟一开始那样难听,甚至还安慰了秦静几句才让人离开。

    见了秦静跪陈柚,涕泪齐下的模样,林多慈不想秦静也这样跪自己,才说了那几句安慰的话。再说比起陈柚,秦静都显得不那样惹人厌。在林多慈心里头,儿子肯定是最好的,而被儿子追求着的陈柚,却拒绝了她儿子。

    刘荣国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时候,林多慈不见得有多高兴。可儿子落寞的模样,更让老母亲难受,他那样喜欢的一个姑娘,到底是瞧不上他。

    若不是丈夫拦着,林多慈早就对陈柚恶语相向。沪市来的知青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没有亲爹亲娘也不爱,她瞧不上乡下人,她自己不照样被城里人瞧不起。

    人走了林多慈反而没有什么话要说的,心疼自己的儿子不假,却也没想着要对陈柚做什么,只当陈柚眼瞎。刘克明却将林多慈训了一顿,从这一件到另一件事,反正是哪哪都是错,林多慈一开始还要反驳,在刘克明的手扶上凳子的时候,林多慈默认无言。

    在当书记的丈夫看来,她是蠢笨的,说出口的那些话,丢尽了刘家的脸。很长一段时间里,林多慈比外人更维护丈夫的书记颜面,丈夫说出口的话都是对的,做的事都是好的。

    比起其他人的丈夫,他有出息多了。可是林多慈也记得那个看不上自家儿子的陈知青说出口的话,林多慈的娘家就在井塘大队,她跟娘家人打听过陈柚,甚至跟陈柚搭过话。在搭话前,林多慈是将陈柚当准媳妇看的,搭话后,林多慈就已经拿不准。

    陈柚是一个成年人,她有自食其力的能力,围着炉灶打转做更多的家务,难道比直接赚工分轻松了?

    家里的劳动是为小家付出,不能够换成队里的工分。

    可就算是在家里,也是算一个人挣到的工分跟钱,不算在家里做的家务。

    不是嫁人就能够吃白饭的。

    女知青不是个蠢笨的人,她以为自己是旁敲侧击,对方的回答也不把彼此代入到谈论的角色里。

    在陈柚那里,林多慈感受到自己更多的价值。

    她不是依附丈夫的存在。

    刘荣国坐在后门的门槛上,挡住了林多慈去厨房的路。

    他没有听到脚步声。

    完全处在自己的世界里。

    拍了拍儿子的肩,他转过头来,一双眼瞪大。

    对上母亲的眼神,刘荣国心里头一痛,那种失恋的缓绵的痛突然有了出口,母亲的眼似乎能够包容一切。

    告诉他,哭吧、难受吧……

    “我去烧火。”

    站起来的时候,小腿有些发麻,刘荣国还是钻进了厨房去灶台烧火。厨房里就是一个土灶头,还有堆着的松针,柴火跟烧火的位置是厨房里最远的距离。烧着火,被烟熏到眼,眼睛发红再寻常不过。

    火旺起来的刹那,泪水淌落,他胸中的悲愤落寞都在此刻迸发,他的心过了一九曲十八弯的山道过了烈火又被冰雪盖头,在他将自己的心捧出去以后。心上的人,牵着别人的手,对着他人言笑晏晏。

    想不出来的美好,都属于另一个人。

    陈柚没有对他表现出过喜欢,回想起来是这样的,但是在那个过程中刘荣国感受到陈柚的变化。从一开始的明确拒绝,到后来的沉默。

    明明在这段时间,陈柚没有再言辞激烈地拒绝他。

    他产生了,他们之间在走近的错觉。

    “火太旺了。”

    他用煤灰铲压了压火,抽出来一根大柴,泪水干在脸上有点黏糊,顺便出门拍了一个脸。跟陈柚的沉默同步的,还有别人在他耳边说的与陈柚有关的话。

    不止一次的有人跟刘荣国说,他跟陈柚在一块吃亏的是他。刘荣国一次次表示自己并不介意那一些,至于到底不介意什么,刘荣国没有一点点反驳。

    他的态度让与陈柚有关的流言,越传越广。

    前脚陈柚从刘家离开,后脚刘家发生的事,就传开,看热闹的人也兵分两路。一些留在刘家继续盯着秦静,一些先走一步去井塘串门。半亩大队跟井塘离得也不远,饭后散步走走走到井塘也是一种闲适。

    禾苗要在五一之前插完,稻田里都灌上了水,一些田地中立着绿油油的禾苗,田埂上也湿漉漉的,就连平时走得路上也多了些新鲜的泥巴,都是水田里踩上来的。

    “那小子到底是喜欢陈知青,还是你们自己队里的秦知青?”

    “肯定是陈知青,昨个都跟着陈知青跑……就是喜欢,那也是那个知青喜欢刘荣国。杀……那事不大像真的,咱也不管真的假的,秦知青对刘荣国肯定有点意思。”

    “我看不像假的。”说话的人压低声音分析,“不然她昨个直接跑回家换件衣服不好,要留在原处一遍一遍的给别人说,可不就是把证据都给踩没了。”指了指脑袋又说,“这人精着呢,她跟陈知青一块出来是有人看见的,陈知青落水,她肯定得喊人的。”

    “推人下水还喊人图啥,图的不就是我们一句‘她图啥’?”

    陈知青是什么样的人,井塘大队里其他人或许不清楚,她刘春还能不知道。陈知青怎么会去冤枉那个叫秦静的女知青,完全没有可能的事。

    昨个还有人说陈知青是为刘荣国争风吃醋,当时刘春就嗤之以鼻,刘荣国确实是个能干的小伙子,家里头条件也好,可人家陈知青犯不着。

    就刘荣国那不值钱的模样,陈知青哪里需要跟别的女人“争风吃醋”。

    都什么时代了,在这里搞“宫斗”啊。

    把刘荣国当成土皇帝?

    再说陈知青哪里应过刘荣国的话,就他们把陈知青跟刘荣国扯一块的时候,就是瞎扯。

    “她瞧见外头那么多人,也能拿着男人的外套过去……秦静对刘荣国有意思这个,你不能够又反驳我了吧。”

    刘春:……

    也没想反驳。

    -

    结婚并不是一件小事。

    没有跟家里头商量,放在从前,是不可能的事。

    婚姻大事,自古以来由长辈决定。

    而如今的环境,给陈柚选择结婚的机会。

    连山公社的媒婆还是很吃行当,不过现在青年人自己谈起来的也有。在沪市年高中的时候,陈柚身边就有谈对象的同学。

    陆子牧把陈柚送到家,陈柚对他说:“你今天留下来吃饭好啦。”

    她得给自己新出炉的丈夫过个生日。

    “今天你生日,而且我们今天刚领证。”

    陆子牧听了这话,没有异议点了点头,“我去社员家里换只鸡。”

    陈柚家里头的鸡,要留着下蛋,因着今年事多,家里头没有能够宰杀的公鸡。

    听到新婚丈夫这样说,她没有直接应下来:“村子里我比较熟,还是我去。”

    被人直勾勾盯着,她又说:“一块去?”

    她的话音刚落,陆子牧就立刻说:“你带路。”

    他的话轻飘飘的,陈柚狐疑盯了他一眼,他是脑子转得比较快,还是有些迫不及待?很快她意识到是自己想多了,陆子牧跟她结婚,很大的因素是可怜她。同样的下乡知青,同样不够完整的家庭。

    既然走到了一块,他们两个人也是能够重新建设一个相对完整的家庭的。

    伴侣,是她为自己挑选的亲人。

    陆子牧承担了杀鸡拔毛的事,今天是他的生日不假,那也是陈柚结婚的日子,他不能当个甩手掌柜。这段时间看戏的人,是少不掉的,刚刚两个人出门,就有许多揶揄的眼神。陈柚对队员家比较熟悉没错,但是她的脸熟程度也高,她一个人出门,也是少不掉这些眼光的。陆子牧跟她一块儿出门,反而因为多了一个人,分担了些目光。

    陈柚陆子牧还没有办婚礼,陈柚在大队里开了证明的事,还没有在井塘传开。乡下认的是酒席,办过酒席就算是结过婚。在乡下放在明面上的自由恋爱,虽然没有到大逆不道的地步,但是摆在明面上的还是比较少的。

    李丽芳都惊叹道:“陈柚你可真行!”这不是什么奉承的话,而是出自她真心实意的感慨。李丽芳没怪陈柚为什么瞒着她恋爱的事,她也不是陈柚的爹娘……想到陈柚的爹娘,李丽芳觉着那对爹娘也管不着陈柚。

    远在沪市,那对模范夫妻也能给陈柚制造麻烦。

    不能帮忙就算了,还要添麻烦。

    实在是没有当陈柚爸妈的资格。

    “不声不响就办成大事,不比书记儿子好多了。”李丽芳一开始到没有这样点评过刘荣国,他踏实能干,在乡下青年里头是佼佼者,为人也热情。但是刘荣国的行为,步步紧逼,自刘荣国缠着陈柚开始,与陈柚有关的男女方面的流言是越传越甚。

    已经参军的顾炎夏都被扯出来说。

    顾炎夏没有参军的时候,帮陈柚干活,也没有这样多人说三道四。

    李丽芳竖起大拇指,肯定陈柚的选择,“你对象要俊多了,我就没见过比他长得更好的男的。就是看着他的脸,你的日子都不苦了。”

    那张被赞美的脸,正面无表情地拔毛,侧面的五官立体,轮廓流畅。陆子牧侧过脸,对上屋内人的视线,脸上浮现笑意,又不作声转过头低下额头冲洗无毛鸡。

    “不是吧,你还咽口水?”

    陈柚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否认道:“没有的事。”

    李丽芳心里头又书,最起码陈柚是喜欢陆子牧那张脸的,“你们这样高调,是为了挡桃花?”

    今天之前是无人知的地下恋,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两个大队都知道了。

    很快的至少会有第三个大队知道。

    这样的高调,在知青里头是少有的。

    有老知青,孩子都生了,都不算结婚的,把孩子给社员养。

    “我们领证了。”

    领证?!

    怎么能说得这样轻描淡写?

    李丽芳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次,我耳朵不好使。”

    “领证了,已婚。”陈柚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陆子牧,“插秧结束后办酒席。”

    李丽芳将面前的水喝掉,还是觉得有些口渴。

    捏了自己一把,脸都有点变形,下一刻就是一个大笑脸:“恭喜恭喜,百年好合!”

    “是这样说的么?”

    一个领证把李丽芳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他们两个怎么不声不响就走到这一步了。想到自己到底跟陈柚不是一个队的,李丽芳也不太纠结自己怎么不知道这回事:“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

    “新鲜出炉的小夫妻啊!”

    李丽芳这样说,一旁早就呆住的林芬都笑了,“什么新鲜出炉,你是什么吃人的妖魔啊!”

    “没成雕塑啊?”

    刚刚林芬就跟塑雕一样,一动不动的,一回神都没抓住重点。

    重点是出炉么,陈柚跟陆子牧连证都扯了。

    林芬气鼓鼓,“我那是太惊讶!闷声干大事。”

    婚姻确实是大事一件,许多人一辈子也就结那样一次婚。

    陈柚在这一点上毫不谦虚,可不就是被她办成一件大事。陈柚的母亲结过两次婚,在陈柚回家的时候,依然想外人忽略她再婚的事。可见婚姻确实是一件大事,无论是哪一次都影响着往后。

    林芬心里头有疑惑:“之前一点风声也没有的?”

    被认定为一个人的媳妇,在风波中跟另外一个人走到一块。事情发生的突然,消息传出去会有更多的人反应不过来。

    “已经很讨厌了。”

    那些流言缠身,从家庭到男女关系,事事件件都被人拿出来分析谈论,已经很烦人。

    说起这句话,语气里难免带着厌烦,透露出一种无力感。

    陈柚再不喜欢这样,依然少不了被人谈论。

    而生活在井塘大队,参与集体劳动的她,是无法真的对一切他人的评价视而不见的。

    他人的看法,是可以决定她的未来的。

    因此,陈柚无法做一个洒脱的人。

    李丽芳比有哥哥护着的林芬懂得的要多,能够看出来陈柚到底为了什么不舒服,她扯了扯林芬的衣袖,“谈对象的事,跟其他人可没有什么关系,要是都被人知晓,那叫约会还是在拍电影。”

    陈柚简短的回答,被李丽芳解释了个彻底。现在的她,可不就是两个大队的“主人公”,那么多观众看她的生活。

    领证并不代表着这种生活的立刻停止,结婚证能够解决一些事,却也有些事是结婚证无法解决的。甚至已婚的身份,会成为陈柚回沪的阻碍。

    之后来了其他的知青,陈柚没有再提领证的事,在乡下酒席才是受到认可的。其实在城里,结婚也是要摆酒席的。结婚的事最早也得是五月份,他们都不急着说。

    等办酒席的时候,来吃饭的也就是附近相熟的那些知青。

    只要不挑在每月公社开会日,大家都是能抽出时间的。

    等到快办酒席再说完全来得及。

    她也没想将结婚的事瞒多久,结婚证明是需要大队开的。

    就是大家坐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人主动提起这样一个话题。今个过来,就是给陆子牧过生日的。

    吃完饭后,凑打牌的都凑了两桌,陈柚在陆子牧边上瞧着,他手气不错,面前多了许多毛票。

    几个女孩子在陈柚收拾出来的床上打牌,看上去每一个都是王牌。

    实际水平,只好用天花乱坠来形容——

    难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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