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司马师话中的意思,是要钟鹤哥哥不计前嫌?可是,两人过往有什么大误会呢?要是钟鹤哥哥是被欺负的那方,这么轻易和解,岂不是便宜了司马师?

    这边厢崔若愚苦思冥想。那边厢夏侯徽眼中波光潋滟,轻咬着下唇,几乎无法自持。钟鹤平淡无意的目光,比杯中之酒更加醉人。才一杯下肚,她已经浑身扭捏,双颊绯红。

    她想看钟鹤,又不敢直视。

    钟鹤并没有再看她。

    夏侯玄举起酒杯,走到钟鹤面前。弟弟的气息,让夏侯徽清醒了些,她连忙走开,掩饰自己的失态。

    夏侯玄也是小武将出身,原本与王恺交往比较紧密。对于司马家,他一向敬而远之。今日是看在王恺面上,知道他曾经被司马师刁难而逐出太学,今日和解。便来赴宴。

    想不到,却看到姐姐对钟鹤的情愫。作为男人,他自然看得出钟鹤对其姐并无好感。而钟鹤龙凤之姿,比他想象中卓尔不群。便也起了敬重之意。他举起杯,“钟公子,我是夏侯尚将军之子,夏侯玄。字泰初。”

    钟鹤脸色不变,举杯回敬:“久闻小将军大名。在下钟鹤,字仕云。”

    两人一饮而尽。

    夏侯徽心中暗喜。看来钟鹤对自家弟弟还算客气。

    王元姬今日前来赴宴,一是想借机看看司马昭。二也是对钟鹤好奇。是什么人,能让父亲和爷爷都赞叹不已,悔恨没有将王元姬许配给钟鹤。她偷眼看去,钟鹤的丰姿宛若仙人,无半分矫揉造作。这等人物,据说文武双全,性情平和内敛,身后是钟氏,身前是三公之位,任是谁也挑不出他的缺点。

    王元姬心里暗暗称奇。不知道司马昭比之钟鹤,会是如何?听说司马昭只比钟鹤大一岁,跟自己同龄。

    想到与司马昭的婚约,王元姬有些惴惴不安。司马家似乎并没有将王氏放在眼里。日前王恺被逐出太学,便是司马师使的手段。而今,他不知道如何得了弟弟王恺的谅解,竟成了好友。

    王元姬虽然也有些芳心暗涌,但她毕竟有婚约在身。当着司马师的面,总不好太露骨。便由她弟弟王恺替她敬了两杯。

    面对王恺,钟鹤也没有太多热情。

    反倒是王恺,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见到钟鹤却说不出来。只能喝酒。此时他觉得司马师好相处多了。只要是自己人,司马师都豪情以待。而钟鹤,面对他人像一块温润的玉,但面对并无好感的人,则像一块最坚硬的巨冰。单是远远看着,就令人生出敬畏之心。

    他闷闷地喝了两杯,眉头紧锁,寻思着怎么跟钟鹤搭话。他目光茫然无措地避开钟鹤,不期然落在钟鹤身后崔若愚身上。

    崔若愚此时正努力地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姿态,扫视着每一个来敬酒的人。

    吓吓他们也好。崔若愚心里想。

    王恺眼睛一亮!“哎?若愚,你瞪那么大眼睛做甚?我和你公子的交情,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跟他喝两杯,你还瞪我?是不是还记着操练场的事?我给你好好道歉。是我混蛋。”

    王元姬闻言,眉头深深锁起来。她狐疑地看了那书童。一个小小书童,怎么还值得弟弟自辱?

    其他人也默不作声。

    王恺已经倒上了酒,双手捧着酒杯递给崔若愚。

    崔若愚眼睁睁看着王恺把酒杯都端到嘴边来了。她看看钟鹤。钟鹤笑了笑:“若愚自行决定。”

    崔若愚便把酒杯接过来,嘟囔着说:“王恺你怎么老拖我下水啊?”说完也把酒喝了。

    王恺马上看了钟鹤一眼。他脸色虽然没有变化,但眼神显然松弛了许多。王恺心里暗自高兴,买崔若愚,果然赢。他这个好兄弟,眼下是掉在崔若愚的坑里了。

    他乐呵呵地从酒桌旁搬了一张椅子,放在钟鹤身后:“来,你也坐。干站着太累了。我们几个喝酒呢,满楼都是我们可以使唤的人,暂时不用你伺候你家公子。好生歇着吧。”

    钟鹤并不反对。崔若愚犹豫了一下,坐下了。

    王恺回到座位上。众人又重新落座。王元姬知道他这个弟弟一向大大咧咧,便冲着司马师歉然一笑。

    司马师不以为意。他看得出来王恺是为了讨好钟鹤。钟鹤在太学如何维护这个小书童,他已经见识过了。这些癖好,他没兴趣评论。

    司马师拍拍手,房中一角突然升起一座台子。

    两队乐师从后门鱼贯而入。丝弦方响,一队身穿淡黄色胡服的女子,袒胸露背,蒙着面纱,脚上系着铃铛,旋转着出来。

    舞姬随着乐曲热情地起舞,身上的香气落满这间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崔若愚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表演。她心里在对比这些胡旋舞。和她在唐末见到的相比,这些舞姬的舞姿更原始一些,还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技巧。

    席间的气氛暖和了许多。宾客脸上都挂起了愉悦的笑意。

    钟鹤没有笑。只是神情不如刚进厅那般冰冷。

    乐曲的高潮处,一道披着红色透明轻纱的身影自天顶降下。

    待看清那人身上并无细丝吊着,女宾们都惊呼了一声。男宾也微微动容。

    这么高的屋顶,从天而降,却不需要细丝辅助。这种功力,恐怕连这些男子也难办到。

    红色身影翩然落地。

    莹白的手臂上缠绕着一条活蛇。那蛇盘在她手上,吐着信子,随着她的舞动而颠簸摇摆,说不出的妖异和魅惑。

    此时乐曲也变了,变得诡异摇曳起来。

    红衣舞姬的身段比蛇更柔软多变。每一个动作都紧紧勾住看客的情绪,令看客欲罢不能。看了一会,众人都已有些躁动。王元姬和夏侯徽脸上酣红,不知道是酒意催动,还是被舞姿撩拨。

    男子们更是情意大动。司马师在笑,夏侯玄攥着酒杯,王恺两眼放光早已欲罢不能。

    钟鹤从惊鸿一瞥之间,认出红衣舞姬是中途离场的夏幕。她一双媚眼似诉还休,含幽春暗情。

    钟鹤正襟危坐,法度严明。

    崔若愚看着那条蛇,心中又惊又爱。她自小怕这些条型蠕动的虫子。小虫子或者长虫她都很害怕。但这蛇实在太美丽了。它骄傲地昂着头,自如地舞着身子,仿佛天下人都该拜倒在它面前。

    她都看呆了。

    钟鹤瞟了她一眼。这么喜欢?

    舞姬的蛇,暧昧地缠上她的纤纤细腰。她轻轻地将它勾下。仿佛宽衣解带一般。

    王恺鼻腔一热,血流下来。他无声地擦去血迹,心里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得到这个美人。让她在自己身下也这般扭。

    那蛇被勾下来,倏地化作一柄长剑。舞姬手持长剑,舞姿和乐曲也陡然一变,换做舞剑和铿然的入阵曲。可见舞姬功力之深厚。

    崔若愚看得叹为观止。如果第一世的她也能把本专业学到这个份上,恐怕也没那么难找工作。

    此时一道身影抢入舞台上。正是夏侯徽。她长剑在手,不由分说跟舞姬踩着乐曲对起阵来。

    崔若愚下意识地把椅子往后挪一挪。

    这两人在街上失态还不够,今天还要当着钟鹤的面争风吃醋。她得离远一点,不然会殃及无辜。

    台上打得激烈。招招逼命却又点到为止。都想让对方丑态百出。

    司马师笑得开怀。他动用了父亲的力量,请出这两位佳人,就是要给钟鹤难堪。夏侯玄也在此,王恺一看就已经被夏幕降服,这两人是如何也不会跟钟鹤亲近了。

    红颜祸水。不能只用在女人身上。司马师余光瞥向钟鹤。他要孤立钟家的小辈。不是选择曹家吗?让你除了曹家之外,再无援兵。

    钟鹤永远像一座冰山。无动于衷。

    崔若愚挪走了之后,意识到自己这么做,弃主人不顾,似乎不够忠义。她迟疑着要不要挪回钟鹤身后。

    一道剑光闪过。是夏侯徽技不如人,长剑脱手,径直向钟鹤飞去。飞剑速度之快,已来不及阻止。众人惊呼。

    一人瞬间扑在钟鹤身上。钟鹤抽出纸扇与长剑相击,长剑生生被震飞,迅捷地擦着夏侯玄的身子飞过,钉进墙中。

    夏侯玄脸色很难看。他明白钟鹤是在警告夏侯家。事情因他姐姐而起,心里再不痛快也只能忍耐。

    王恺心里大喊不妙。今日的和解酒恐怕要变断头酒。谁动了崔若愚,钟鹤定会大开杀戒。

    崔若愚心头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她扑进钟鹤怀里之前,没想到钟鹤能自行化解危机。

    她扑过来,反而白白受了剑伤。幸好只是轻微的划过,剑就被钟鹤打飞了。

    司马师拍着手喝彩:“钟公子好身手。”

    王恺脸都绿了。这司马师到底吃什么长大的,怎么总惹钟鹤呢。

    钟鹤扶起若愚,知道她无大碍。淡淡地说:“刀剑无眼。恕不奉陪此等无聊之事。”

    自始至终没有看台上二人。夏侯徽无地自容。夏幕提着长剑也显得分外刺眼。

    王恺明白,这梁子是结死了。但夏侯家也是军中一大势力,王恺不愿多年好友羽翼受损,便出来打圆场:“哎呀,若愚,你真是吉人天相!你这家伙是不是福星转世啊?快让我看看,你没事罢?夏侯小姐可真不是故意的。”

    边说边给崔若愚挤眉弄眼。

    每次他要说什么有利于钟鹤的谎言,就会这副模样。崔若愚见状,心里想着不能让钟鹤哥哥吃亏,又恨死了司马师,就咬咬牙说:“夏侯小姐怎么会是故意的呢?要是故意的,我现在可就站不起来啦。”

    钟鹤慢慢站起身。回头柔声问:“还能走吗?”

    崔若愚点点头。

    钟鹤看也不看其他人,说了声“走罢。回去给你上药。”

    崔若愚低着头,慢吞吞地跟着钟鹤走了。

    经过王恺身边的时候,王恺拼命给她使眼色打手势,让她跟钟鹤说好话。她白了他一眼。

    夏幕已经摘掉了面纱。眼睁睁看着钟鹤从身边走过去。一句钟公子卡在唇边。

    她跟了两步,才停下来。上次远远看钟公子,超然不群。这次近看,更是令人心动。若被他搂入怀中……夏幕怅然若失。

    夏侯徽涨红了脸。钟鹤已不止一次令她颜面尽失。可她就像中了蛊一样。

    全场最开怀的,莫过于司马师。不是说钟鹤智勇冠世无双?还不是照样被他玩得团团转?

    回去的路上,崔若愚照样帮钟鹤放帷帘。正要喊马夫起步。帷帘被撩开,钟鹤伸出手,低沉的声音响起:“进来。”

    崔若愚愣了一下。钟鹤反手拉着她,还没等她反应,她就进了马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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