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起初，这真的很像秋游。
杨绘绘接过三米外另一队抛来的小零食，传给两米外又一队的队友，林游语把自己带的糖果撒花似的撒出去，竟都被其他几队接住了，随后男生接过他们抛来的果汁，分给队友们一人一瓶。
盖子“砰”得打开，橙汁甘甜清爽，是夏季的滋味。
森林行进硬是成了障碍抛接赛。
气氛融融，欢笑不断，远处可以看到撒欢奔跑的身影，还有高年级学长拔高音量的讲解声，就像最初到达学院那天的夜晚，老师告诉他们实战永远是最好的教学方式。
头顶枝繁叶茂，古树参天，片片光斑坠在脚边，随枝叶微微抖动，有些晃眼。
十分钟后，他们右前侧的队伍停了下来，冲他们挥手欢送。
又是半个小时，左后侧的也停了下来。
不过两个小时，视野里就只能看到万木葱茏的枝干和另一队的身影了。
周围安静下来，间或有微弱的鸟鸣响起，扑棱翅膀的动静扰动头顶枝叶。
两队相距百米，保持着随时可以支援的距离。
“我前排，王灼站我侧后，黄郁和羽然跟上。”柳决边走边布置阵型，眼神从杨绘绘和林游语身上扫过：“你们两个最后。”
“我们殿后？”林游语挑眉，半开玩笑道：“这么残忍？”
杨绘绘收起果汁：“我们后面有这么多队伍，只能是前面遇到危险吧。”
林游语不置可否，举起手：“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
这种情况下有疑问，大概率是只有柳决和羽然能回答的问题，两人没停下，但是刻意放缓了脚步。
“这里是森林对吧。”林游语指指头顶茂盛的绿色：“我们余音绕梁主要用声音传递力量，会不会反而在战斗中惊动更多异端？”
柳决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是觉得竟然问了个有价值的问题，思索一番，点头：“会，但是战斗开始后，异端自身也会不断尝试召集它的同伴。”
林游语立刻明白：“你的意思是除非危险已经发生，否则我不用轻易开启能力。”
清冷的视线往边上挪了一格，杨绘绘知道这是她同理的意思，也跟着林游语点头。
王灼在前面高举手臂，金发在光斑下灿若朝阳：“交给我们吧！”
黄郁如往常一样接话，语气是难以掩饰的兴奋：“我们这一个月进步可大了！低级异端轻轻松松，小意思啦，你们就好好躲在后面！”
“相信你们哦。”杨绘绘笑着比了个赞。
这一个月他们偶尔也会在学院没人的小角落练习，大多数时候是看黄郁和王灼理性切磋。
虽然最后都会靠羽然学长收场，把鼻青脸肿的两人扛进医务室，但和最初那场大战不同，现在每次醒来，他们都会就地一坐，抢走羽然的纸笔，开始分析战斗中的不足，不懂的就把问题攒起来，各自问各自的老师，回头再互相分享笔记，格外认真好学。
而说起最开始的冲突，杨绘绘后来也明白过来，黄郁是认为王灼需要保护，因此选择了更重全局的控制系，而王灼则认为保护黄郁需要更强大的力量，因此选择了战斗系，谁知正好岔开。
听到这段时，杨绘绘正在和林游语用小饼干玩黑白棋，两人嘴里都塞得扑扑满，互不相让。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个还挺有默契的。”杨绘绘含糊地感慨。
“可能这就是缘分？”林游语落子，把一整排白饼干翻成了黑饼干：“我赢了！姐姐还吃得下吗？”
杨绘绘豪迈举杯，猛灌一口水，把嘴里的饼干融化，正要应战塞下新的一把，就听王灼摔笔，不耐烦地冲他们吼道：“你们不学习吗！”
他手指在他们两个间来回移动，指指点点：“要多练习，杨绘绘你去开个竞技场，练习一下，我们当你的护卫队，正好能和异端切磋。”
杨绘绘拒绝得非常干脆：“画错的话全身会很疼，我不。”
王灼转向林游语。
男生把饼干全撸到手上，啊呜一口，理直气壮道：“我会嗓子疼。”
羽然笑倒在一边。
实际上他们每天的练习次数已经到饱和，实在不能透支身体课外补习。
王灼拳头梆硬，置气似的扭头看自己的笔记，嘴里嘟嘟囔囔。
凑近一听，发现他在说：“我看你俩也挺有默契的。”
而柳决外出任务受了伤，或者是需要做身体检查，也都会来到羽然这里，久而久之，医务楼三楼的那间小房间就成了他们的据点，除了寝室和教室，这就是他们聚集时间最长的地方。
从最开始只有白帘和白床的空房间，到现在有了桌子、纸笔、绑带、药水，还有一柜子的零食。
就像是这些增长的小物品一般，王灼和黄郁的战斗技巧得到了极大的提升，至少现在，羽然不敢顶着林游语的保护直接徒手撕荆棘和火墙了。
土壤腥气涌进鼻腔，将杨绘绘的思绪拉回现实。
如果说，森林深处和外围区域有什么区别，那一定是嗅觉和体感上的差异。
原本在外围时，只觉得天气宜人，林间的风挟着清凉湿气，处在冷热的完美平衡，而到了内层，酷暑和密集的丛林就展现出混合威力来了。
呼吸间带起更浓稠潮湿的水汽，透过衣服贴上皮肤，再加上闷出的汗水，黏糊糊一片，被太阳一照，又窒息又潮湿，堵在气管里，不上不下。
林游语衣服宽大，风从里灌到外，打个对穿，对他毫无影响，甚至整个人依旧精神充沛。
王灼可能是火焰刻印的缘故，天生脾气急躁，此刻已经揪着衣领不断扇风，发丝胡乱飞扬，汗水一颗接一颗，从额上滚进上衣里。
杨绘绘更是一身黑，吸热吸得全身发烫，直呼选衣服的自己有毛病。
柳决也是一身黑，青年面容冷峻，全身肌肉紧绷，不见松懈，在虫鸟婉转，看起来一片安宁祥和的世界里格外突兀。
只有额上细密的汗水说明一切。
实在闷到不行，他也只是把袖子向上卷起一截，意志别提有多强大。
也就是这个动作，杨绘绘注意到了他手上的绷带，雪白的绷带绕手腕两圈，再从虎口穿过，在拇指上缠绕一圈，最终回到手腕。
隐隐有红色从绷带边缘的皮肤上透出来。
她知道这种绕法，前世预防腱鞘炎的护腕就么绑的，久了皮肤不透气就会红肿发痒，很是难受。
包里“刺啦”两声，杨绘绘想起了她的贴膏，连忙低头拿出来。
“呦，绘绘学妹拿出什么好东西了？”羽然眼尖，她刚抽出来一张，就被逮了个正着。
除了开路的柳决，其他人都朝她看过来。
“黄萱学姐研制的贴膏，大家一人拿几个吧。”她也不藏着掖着，爽快拿出来，摊在手心上给他们展示。
黄郁想起之前的闹剧：“哇这就是你之前让学姐做的吗！这就有成品了？”
王灼不放心地问：“初代试验品吧，能用吗？”
林游语直接拿起几包塞进口袋里，不甚在意：“学姐总不至于拿我们当小白鼠。”
羽然拿在手里甩了甩，故作不爽：“具体功效呢？这么好的项目她怎么没叫我参与。”
杨绘绘解释：“短时镇痛的，对我们画画的来说很有用，但它也有外伤消炎的作用，大家拿着不亏。”
他们纷纷道谢，队伍还在前进，只有柳决还没回头拿贴膏。
看着队伍前高挑的背影，杨绘绘心下默念十遍“别怂，又不吃人”，刚要迈步，就被拉住手腕。
林游语指骨清隽，指节上有薄薄的茧，松垮垮地扣住她，仿佛看破一切，撇撇嘴道：“姐姐这么担心的话，我去？”
杨绘绘只在脑中思考一秒，猛摇头：“你去问题更加大了，而且我有话要跟他说。”
男生偏灰色的眼中流出试探的目光，但没再阻拦，任她小跑两步，到队伍最前方。
“给。”她把贴膏举到柳决面前：“迟到的赔礼。”
柳决目光不知深浅，没有当场去接，而是反问：“什么赔礼。”
杨绘绘直视着他的眼睛，莞尔一笑：“以前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真不好意思，而且我没法用少不更事来当借口，所以希望你能收下。”
女生话语真诚，声音脆生生的，刘海下黑色的眼眸中倒映着漫天碎光。
青年沉默地打量着她，仿佛要一眼望进她脑海深处，随后垂下视线，抬手接过：“好，我知道了。”
“那合作愉快！”
回到后排，林游语正啪嗒啪嗒嚼着薄荷糖，一时间清凉的气息散逸开，多少驱散了些闷热的暑气。
杨绘绘也不见外，从他口袋里又掏了一颗，塞进嘴里，跟他一起吧唧吧唧嚼。
林游语自然接过她剩下的糖纸，塞回口袋里，争做有素质的青年。
前方，柳决边走边换下绑带，撕开浅蓝色的贴膏薄膜，贴在手腕上。
而羽然则撕一张贴在后颈，对上杨绘绘询问的视线，还装作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说：“哎呦，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脊椎最近真是越来越疼。”
“你是久坐吧......”杨绘绘一击必杀。
远处飘来刀剑铿锵声，哐哐不断，还有新人兴奋的欢呼，音浪传到他们这里时已经很微弱。
放眼眺望，看到一连串黑影，还有在黑影间杀得正欢的另一队。
“我们过去帮忙！”黄郁跃跃欲试，抬腿就要百米冲刺。
柳决快速将她拦下，拉得女生一个踉跄，冷静道：“保存体力，我们还没到位置。”
“那他们怎么办？”王灼问。
“看情况是低级异端啊。”林游语放下搭在额前当望远镜的手：“他们应该能解决吧。”
羽然看都不看一眼，唏嘘：“他们可是把其他小队的目标抢了，年轻人真精力十足。”
“您贵庚？”杨绘绘突然扭头。
羽然笑笑：“本队最大，20。”
不好意思我心理年纪23......她闭了闭眼，又猛地睁开。
“等一下，你也跳级了？”
她记得不同专业就读时间不同，但低年级一年，高年级一年，中间就全算中年级，医学系怎么说也不止四年，羽然这个年纪正常才中年级。
“是啊。”羽然一派自然，没觉得这是什么稀奇事，用手指点点他们：“你们四个小家伙也会跳级的啊。”
她正想详细询问跳级相关的事，就见队伍前方，柳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面色严肃。
仿佛越过某条界限，阳光突然消失了。
万籁俱寂，树影静止，沼泽泥泞腐朽的气息飘荡而来。
林游语抬手看表。
三个小时，他们到达任务地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