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主动将我微黄柔软的发丝塞进他的手掌心,他好像很喜欢我这样。

    这不是我主动讨好主动释放出的信号,我只是不想让他这样生气而已,这在我看来不是一个值得生气的事情。

    “费利克斯。”

    他没有在意我递过去毛燥燥的头发,而是自然而然地执起我的手,他将我的手搭放在冰凉的掌心上,像小说里扶着公主出场的侍卫那般——如果忽略我要高抬起手臂才能达到他手心的话。

    凯厄斯的手指微曲,将我带着点婴儿肥的小手半握在手里,留有缝隙但不容挣脱抗拒。

    雕花木门再一次被从外推开,对我来说已经算得上是熟悉的强壮灰袍男人走进来,他带着敬畏。

    “殿下。”回应凯厄斯的呼唤后,安静且快速的将铺满整个房间空隙的毛绒地毯卷起来,夹在一边的臂弯里,像是感受不到重量,另一只手轻而易举的将吉娜扛在肩上,推着吉娜带来的小推车沉默地走出房间。

    速度之快,我像是在看一场加快倍数的短视频。

    “费利克……唔,斯,很不错,对吧。”

    我猜费利克斯才是能满足凯厄斯这位苛刻老板要求的好员工,但明显凯厄斯的要求是一位普通人类,而且是一位年轻而且瘦弱骨感的女士不可能胜任的。

    “你为什么不请一位吸血鬼来照顾我呢?”我有些好奇,但还是要额外强调,“像你一样的。”

    那些把我吓个半死的新生吸血鬼可不行。

    “没有任何一位吸血鬼能忍受你的气味。”

    我的马屁果然拍到了点上,凯厄斯的心情由阴转晴,他甚至开始愿意好声为我解答疑惑。

    但是,什么嘛。

    我低下头,轻嗅散落在肩膀上的发丝,是甜丝丝柚子香洗发水的甜腻气味,一点都不难闻。

    我因为他不礼貌的话气鼓鼓地撅起嘴,受到无端恶意地我想要从他的手里摆脱出来。

    “事实而已。”凯厄斯为了稳住扭来扭去的我,手指紧握,硬如铁石的指尖禁锢住我柔软的手背,让我动弹不得。

    “才不是。”我生气反驳,我一点儿不觉得我难闻得会让人觉得难以忍受,“你都没有认真闻!”

    “如果你是说除你鲜血以外的其他气味,”凯厄斯保持着抬头挺胸的姿势,眼睛向下乜斜——这个动作让我感到无端的冒犯,“我已经忍耐很久了。”

    “……”

    应该谢谢他作为一个吸血鬼对我血液的认可吗?

    我气鼓鼓地用空出来的另外一只手将头发拔到远离凯厄斯一边的肩膀上,“你以后不要碰我的头发!”

    六岁的小朋友也是有脾气的。

    凯厄斯一点都没将我的狠话放在心上,我从新爬上座椅,趴在桌面上生疏地用羽毛笔抄写还未完成的一百面字典。

    虽然发生了很多事情,但今天的确还未过去。

    歪歪扭扭的稚嫩字迹出现在莎草纸上,这种纸张和以前妈妈为我准备画画的纸有很大的不同,它摸起来略显粗糙,微黄的纸面带着植物汁水氧化的气味,说实话,有些难闻。

    秀发再一次被坐在一旁默读大头书的男人捏起,这次我没再挣扎,因为无论我如何抗拒,最终都会以崩断我的几根头发结束。

    “凯厄斯,现在什么时候了?”

    做作业的时候,时间终是慢如龟速。

    伴随着话音结束,日复一日准点的钟楼敲响,浑厚有力的钟声,宏亮绵长地从石墙外透进来。

    “已经十点啦,”我扔下笔欢呼,“凯厄斯,我要睡觉了。”

    虽然已经过了我平时入睡的时间,但鉴于今天睡了一个下午,现在的我一点都不困,单纯只是为了逃避凯厄斯给我布置的作业——厚厚一沓的莎草纸还摆在桌面上,我真的不想写。

    凯厄斯颔首,手里的大头书合起来,老古董泛黄的纸张扬起一阵明显的灰尘。

    我离他远一点,高声向门外叫到,“吉娜。”

    短短几天,我已经从凯厄斯身上学到了一些卑劣的臭毛病,没有礼貌地随意使唤别人就是其中的一条。

    吉娜自然不可能像菲利克斯一样,听到我的呼唤,瞬间推开厚重的木门出现在我面前。

    我又喊了几声,一声比一声大,清脆的童音回荡在石房里,重叠扭曲,让昏暗的房间更显阴森。

    “所以这就是我想要一位吸血鬼来照顾我的原因。”我揉着鼻尖,低声嘟哝。

    “但是我不是不满意她们,”我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急忙解释,“相反我很喜欢她们。”

    “我只是……”握着我的手掌,指尖轻敲,却像是石头一下又一下击打在我凡人之躯的手背上。

    就算我早已习惯,明白吸血鬼不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力气,但还是没忍住在他手心里刮挠,“轻点,有点疼。”

    凯厄斯还是保持坐立,手却覆盖在我手背上的姿势。

    他看着我,和平时艳丽的鲜红色瞳孔不同,暗淡发黑的虹膜中崩涌出克制的幽光。

    神经大条的我并没有意识到坐在身边安静聆听的男人,其实是最大的危险,我尝试着将手从倒扣在上面的冰凉掌心里拔出来,但并没成功。

    好吧,无伤大雅的小爱好而已。

    我有一个灰色的兔子玩偶,在四岁搬到福克斯之前,一直与我寸步不离。

    当发现母亲搬家忘记将我的小兔子一同从旧房子里带走,我花了整整一年才从怅然若失的情绪里走出来。

    我大概很能明白凯厄斯这种手里需要时刻拽着东西的感觉。

    我张嘴,继续将一次次被打断的话完整地说出来,“我只是怕你生气而已。”

    “生气?”

    凯厄斯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嘴角微勾,长期保持面无表情的面部肌肉略显僵硬。

    指尖再一次用力,这次我是真的忍不住尖叫出声。

    “多洛莉丝,能让我感到生气的,只有你。”

    就当我以为刚拆下石膏的手臂又要重新体验无法动弹的憋屈感时,他松开我的手,快的像是一阵风。

    眼前黑影一闪而过,凯厄斯已经笔直地站在门口。

    “切希尔会带你去见苏尔庇西娅,我会去接你回来。”

    如同鬼魅一般突然出现的菲利克斯出现在凯厄斯的身边,他将平日里凯厄斯最常穿的黑袍披在他的肩膀上。

    凯厄斯没有回头看我,也没有为我解释苏尔庇西娅是谁的打算。

    下一秒,门口的两个黑影跃进黑暗的走廊,入同墨汁融入黑夜,消失的无影无踪。

    等我刚从与我胸齐平的、完全不适合给小朋友写作业用的高椅上小心翼翼地滑下来。

    双开门再一次被人——或者吸血鬼,从外面推开。

    走进来的是一个我从没见到过的女性吸血鬼,她纤细短小,浅棕色直发浓密秀亮,完全贴身的深紫色长裙没过脚踝,让她的曲线看起来更加凸凹有致。

    她站在十厘米高的门槛后,手里的巨型棉花糖遮挡住她的半张脸,我能感受到她极力透露出的友善,但这个样子真的很像妈妈教育我不要跟着走的坏阿姨。

    “切希尔?”

    我有些不确定地问。

    她像是对于我认识她感到有些惊讶,想要离我更近些,却在抬腿瞬间克制住,以一个略显滑稽的姿势站在门外。

    我的确知道她,在梦里,这个人的名字一直存在。

    “亲爱的,你在好奇……”她像是被某种情绪吸引,但随即回神,“凯厄斯大人让我来带你去见苏尔庇西娅大人。”

    随着她用轻柔的语音吐出从未谋面的苏尔庇西娅的名字,我对这个陌生女人的莫名产生了发自内心的好感。

    想要见到她,她应该是个好人,我甚至能够幻想第一次见面,我扑进她的怀里,她将我抱起来,在空中转圈圈——这原本是妈妈和我之间的专属游戏。

    “天,”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像个蠢蛋的切希尔端庄淑女地靠着石墙站立,她再次说道:“你真是个值得让人惊叹的孩子!”

    虽然不知道她是从那些方面得出这样的结论,但她发自内心的赞美,还是极大满足了我一直在遭受打击的虚荣心。

    “我们现在就走吗?”

    我尽量表现的不那么急切,但事实是我对即将首次见面的人充满期待,这份期待出现的是如此自然且逐渐加强。

    “是的,多莉。我很开心你对接下来拜访感兴趣。”

    切希尔牵上我伸过去的手,将棉花糖递给我,独角兽形状的棉花糖微微有些变形,但好在她和地下房间的温度都低,糖丝没有融化的痕迹。

    尝试性咬了一口,就是普通棉花糖的味道,我本以为彩色的会和妈妈第一次给我买的普通白色有些不同。

    “好吃吗?”

    “好吃。”

    我点头,但却是没有继续再咬上一口。我喜欢吃糖,但不是很钟爱这种单纯只有纯白砂糖味道的东西。

    绵密但太寡淡了。

    切希尔的手带着些许余温,但也只维持了几分钟,就重新变回记忆里冰凉的触感。

    为了防止伤到我,她伸出一根手指头,让我紧紧握住。

    切希尔带着我穿过熟悉的走廊,七弯八绕在我完全没探索过的走道里步行。

    我这才发现原来除了我所在的房间正对的走廊装上了电灯,其他走廊还是保持原样,漆黑无比,只能靠从石缝里钻进来的月光,勉强看清面前的路况。

    安静的走廊里回荡着我软皮鞋的啪嗒声,切尔西不仅牵着我走得很快,而且细高跟敲在石板路上没有留下一丝声响。

    我开始后悔仅穿着一件无袖吊带裙就跟着她出门,阴冷的走廊让我开始牙齿上下发颤。

    “科林。”

    推开石门,切尔西将我安置在一张柔软但毫无温度的镀金真皮沙发上。

    房间里目光所及之处奢华无比,栩栩如生的大理石雕塑随处可见。从桌椅到装饰用的蜡烛台,一切都是耀眼的金色。

    从没想过我还能在不见天日的古堡里看到带着露珠的娇艳鲜花。

    一个女吸血鬼从房间内部走出来,富有艺术感的飘纱后面还倒映着另外一个女性的轮廓。

    “点燃壁炉。”

    “好的,切尔西。”

    先一步从淡金色薄纱后走出来的吸血鬼女士,瞬间将沙发旁的壁炉点燃,黄金打造的火炉上面点缀着大小不一但色泽纯净的祖母绿和猫眼石。

    叫做科林的靓丽吸血鬼站在火堆旁,火焰散溢出的温暖红光,给她的橄榄色皮肤渡上一层迷人的光泽。

    随着她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我对周围的一切感到心满意足。

    但她不是苏尔庇西娅,我又有些略感失望。

    在我看不见也感受不到的空间中,几股情绪开始编织冲击,丰富强烈的感情笼罩住所有角落,巩固增强或对抗弥散。

    为华靡房间增加无限朦胧感的飘纱,重叠处伸出一双白皙、满是珠宝点缀的玉手。

    走出来的白皙女人穿着古雅典传统的多利亚式希顿衣裙,微曲淡金色的长发齐腰,她美得不可直视。

    “苏尔庇西娅。”我欣喜地叫她。

    她回我以微笑,但语气不善,“切希尔,凯厄斯可不会喜欢你自作主张的小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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