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谢怜唤了她的名字，红衣女鬼眼中倏地闪过了一道亮光。

    她靠近谢怜一步，幽幽问道：“是不是……是不是他让你来找我的？他自己呢？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谢怜怕说出实情会刺激对方让她再伤人，但要撒谎又一时想不到合适的理由，因此只能静默。

    名唤做“宣姬”的女鬼见他半晌不答话，许是猜出些什么，颓然跌坐在地。背靠着明光庙中英武的将军神像，苍白无血色的手狠狠揪扯自己的头发：“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卫筠遥听得一头雾水，宣姬口中念叨着的“他”究竟是什么人？

    身后白绫围成的圈子中一群凡人皆屏息，无人敢出声，怕一不留神就惹怒了这个疯疯癫癫的女鬼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

    她自己的手心亦是出了一层薄汗，身旁慕情不动声色地往她旁边挪了两步。

    女鬼宣姬凄声自语道：“裴郎啊裴郎，我为你背叛了我的国家，断了自己的双腿，变成这个样子，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你的心难道是铁石做成的吗？”

    裴郎？叛国还自断双腿？

    听到宣姬说的这个名字和她的所作所为，卫筠遥心头猛地一跳。

    虽然她早已预料到了差不多的结果，但听到宣姬亲口说出这个名字，还是泛起些不祥的预感来。

    她果然与镇守北方的武神——明光将军裴茗有说不清的恩怨牵扯。

    这不稀奇，谁不知道裴茗就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性子。不管为人还是为仙，凡间的猎艳传说中总不会少了他的身影。宣姬大概是把和他的露水情缘当了真，忘不了放不下才成了这般模样。

    裴茗在天界的势力不容小觑，这件事情大概率不会被闹大，最后可能也只是不了了之，对他造不成什么影响。但是这毕竟不是多光彩的一件事，就这么被谢怜歪打正着地给翻出来了，不好说会不会有人因此对谢怜不利。

    好死不死，宣姬那边喃喃逼问，情绪已然要到了爆发崩溃的地步。而这边白绫围成的保护圈中，那个之前被谢怜抽晕过去的小彭头还偏偏醒了。

    他方才一直昏着，不清楚眼下情况到底多严重，偏又胆子大，还莽莽撞撞，只想拖了那绷带少年把他伪装成鬼新郎下山领赏金，反正对方有口难言。

    小彭头拖着绷带少年的一条腿就要把他往保护圈之外拉，小萤见状就死死抱住他的腿不让他动。小彭头挣了两下挣不开，于是破口大骂：“滚开，你个蠢货，把女鬼引过来咱们都玩儿完！”

    真是越乱越添乱。

    卫筠遥觉得之前真是应该再多给他来两下让他一直昏着好了。

    她手中凝聚灵力，加固谢怜的保护罩，接着对那小彭头厉色道：“回去！”

    然而来不及了。

    宣姬已经注意到了他们的骚动，化作一阵黑雾转瞬扑去。在她扑过来的瞬间，卫筠遥就自己被拉着手腕生生直接拽离危险区域，不需要回头看就知道是慕情。

    小彭头回身见一道阴冷的黑雾朝他直直袭来，慌忙想往保护圈里退。奈何他手里揪着绷带少年，腿还被小萤抱住了，终究不抵宣姬速度。被吸到她手中。

    他一瞧，这个一身红衣，长发披散，要多阴森有多阴森的女子可不就是之前躺在一堆新娘尸体中还被他摸了两把的女尸？

    事已至此，小彭头终于知道了害怕，放声惨叫起来。而宣姬却是根本不理会他，右手五指一弯，尖利猩红的指甲从他后脑插入，竟是瞬间把他的头盖骨给抽了出来！

    那头盖骨甚至还在大声惨叫：“啊啊啊——”

    圈内众人被吓得三魂飞了七魄，也跟着大叫：“啊啊啊——”

    卫筠遥根本没料到宣姬会直接下杀手，毫无防备，几欲令人作呕的腥味扑入鼻腔，目光中撞进飞溅一地的鲜红。

    那鲜红刺目至极，像无声的嘲讽和诅咒。

    她一时猛地天旋地转，险些腿一软跪倒在地，好在被慕情一把拉住。她及时稳住自己不去看地上的血色，那种眩晕的感觉才不再继续。

    慕情用眼神示意她后退。

    眼看着宣姬又要朝小萤和绷带少年攻来，谢怜忙挡在她面前道：“将军，勿要再造杀孽了。”

    宣姬却冷笑一声，把手中的头盖骨猛地捏碎，并不搭理谢怜。而是转身面向裴茗的神像：“我烧你的庙，杀你的信徒，在你的地盘上作乱，就为了你能来看我一眼，我等了你多少年？”

    听谢怜的话，这女鬼宣姬生前应该还是一位难得的飒爽女将军。

    “她怕是早就忘了自己为什么爱着裴将军。”卫筠遥轻声喃喃。

    忘了为什么爱，也忘了如何去爱。只记得妒忌和求而不得的执念，任由它们一点点腐蚀扭曲了自己。

    有多可恨，便有多可悲。

    而宣姬还在声嘶力竭地对着神像大喊：“你是不是害怕了？是不是自己也知道自己对不起我？我做的都是为了你，为了你！”

    小萤此刻已经退回了圈中，见宣姬这般疯魔之态，不由替谢怜担忧，小声唤他：“公子，她……”

    谢怜好像是回头对她笑了一下，估计是不想让她担心。谁知这一笑触到了宣姬的痛处，她猛然直朝谢怜扑去，伸手掐住他脖子，恶狠狠道：“好，你既然不看我，爱看那些爱笑的女子，我这就让你看个够！”

    她之前便嫉妒路过与君山时脸上带笑的新娘可以嫁给自己的心上人，因此便杀了她们。还因为受不了有女子在山下的明光庙中进出因此尽数烧毁。眼下更是神智错乱，居然把谢怜当成了裴茗。

    “公子！”

    小萤大喊。

    卫筠遥没多想什么，平定一下呼吸，捏了个法诀，灵光自手心现出。正欲去助谢怜，却听得一声大喝：“啊啊啊啊啊——”

    竟是小萤！她不知从哪里捡了一根树枝。举着它朝宣姬冲过来，边跑还边喊，就像是给自己助威一样。

    “她不要命了？”也冲上来的慕情失声道。

    宣姬手里掐着谢怜，根本不需动手，只是冷笑一声，像是在嘲笑对方的不自量力，森森然回头一望，小萤还没近她的身就飞出好几丈远。

    卫筠遥掌心灵光骤然明亮，却是朝着小萤而去，想要把她拦腰拖回来。

    可惜，还是晚了。

    她经了方才那一遭，状态还是不好，此番也慢了一步。

    彼时慕情也根本来不及把她接住，只能朝着宣姬去，正好击中她掐着谢怜的手。

    脖颈上的力道松开，谢怜终于得了喘息的机会，右手猛然抓住宣姬手腕，喝道：“缚！”

    破空风声响起，一条白绫应声而到，几下便将宣姬五花大绑了个结实。她断了双腿，躲避不及时，当下被白绫拽倒，在地上拼命想要挣脱，岂料那白绫越挣扎越紧。谢怜顾不得许多，没再看她，而是朝着小萤落地处匆匆奔去。

    白绫围成的保护圈已松开，有些胆大的人见宣姬被缚住动弹不得，便小心地凑上来。

    彼时慕情已经将小萤微微扶起，卫筠遥顾不得她满脸是鲜血，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心中一紧，然后对过来的谢怜摇了摇头。

    “没救了。”她用口型说。

    小萤还有一口气，被慕情扶着，声若蚊蝇地呢喃一句：“我是不是帮倒忙了？”

    实话实说，她没帮上什么忙。宣姬已是“凶”境，她一个毫无法力的凡人少女拿着根树枝就想去助谢怜只能是蚍蜉撼树。到头来还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谢怜蹲下身，轻声安抚她：“没有，你帮了大忙。若非你引开女鬼的注意力，我也不能如此轻易地就制服了她。不过下次不能这样了，要帮忙须得先和我说一声，不然我没接上可就糟了。”

    小萤吃力地笑了一下：“公子，你用不着安慰我了。我知道我没帮上忙，也没有下次了。”

    说着，她吐了口血。

    那绷带少年在一边急得发抖，呜呜咽咽不知想说些什么。小萤又把目光转向他：“你以后别再下山偷东西吃了。被人发现打死你怎么办？”

    卫筠遥听得也不好受，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小萤眨了眨眼，面颊上流下两道泪水来。她小声道：“我觉得我活在这世上，就没有几天快活过。”

    “可能我就是天生倒霉吧。就算这样，我还是……我还是……”

    她没了声息。

    谢怜摇头，低声道：“你比我强。”说罢帮她合了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