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深火热

    谢怜甫一匆忙赶到城楼前,看到的就是这副惨状。

    这个仙乐太子护身符,曾经被男子和他的妻子默默握在掌心,无数次祈求,祈求太子殿下的保佑。所以谢怜才能听到他们的祈愿之声,故而忙赶到这里。

    可他还是迟了一步。毕竟他就算已是神明,却也并非无所不能。自然不可能每一次都恰恰好好现身力挽狂澜。

    而一边那妇人见丈夫儿子都摔死在了自己面前,根本没有勇气去看,惨叫一声,推开旁边想要搀扶她的人往前狂奔,一头撞在了城墙上。动也不动了。

    明明只是顷刻之间,城墙之下却赫然多了三具血淋淋的尸体!

    “不。”

    谢怜喃喃。他尚未反应过来,而城门外的百姓们,却是再也受不了了。

    有人扯着嗓子骂开了:“瞧瞧,瞧瞧,死绝了,眼睁睁看着一家三口死绝了!”

    “皇城中人的命是命,我们的就不是了吗?”

    “年年税也没少征,赈灾的时候怎么就一点拿不出来?昏君,昏君啊!”

    士兵们在城楼之上大声喝止叫他们闭嘴。那将军既然能奉命镇守皇城,想必国主之前也是十分信任他的。他大大小小的仗没少打,流血千里白骨累累的景象也见过,并不把此刻人们的骚动多么放在心上。然而,形势却已经隐隐失控了。成千上万双愤怒的手推向大门,还有人直接用头、用身体撞。

    这一次,却不同于蚍蜉撼树。

    谢怜生于仙乐承平之时,哪里见过这般惨烈境况?恰在此时城楼上传来一声怒吼,他猛地抬头,只见有一个高瘦的身影,掐着那名射出羽箭的将军。

    那将军也是个身形高大,相貌堂堂的英武之人,此刻被他掐着脖颈却连丝毫的还手之力也没有。

    而那人,手上一用力,“咔”的一声脆响,扭断了他的脖子。

    他仿佛扔一只被打死的飞蛾一般随手将那将军的尸体往城楼下一抛,自己借势也飞身跃下。

    谢怜就是在这个时候看清了他的手和脸。

    那双手血肉模糊,有的指甲都剥落了,这人居然是用手硬生生扒着坚如磐石的城墙一点一点爬上来的。而那张脸更让他心狠狠一颤。

    是郎英。

    郎英落地之时,目光直直望向谢怜。但却是穿透了他,落在了皇城正中央的皇宫上。

    从这一天开始,仙乐国便彻底乱了。

    ————

    事实上一开始这群永安人只是些散兵游勇。不过凭着内心有一口积压了多日的怨气与不甘,拿着些锄头、钉耙、木棍等等乍一看上去几乎是儿戏一般的“武器”凑了一两千人出来作战。

    在皇城中的军队看来,简直可笑。螳臂当车,以卵击石罢了。甚至不值得一提。

    这第一场仗的结果可想而知。他们连一个像样的行阵都没有,打得乱七八糟,输得一败涂地。死伤半数还有余。

    可是一回生二回熟。打了几场仗之后他们渐渐摸索出了门路。一次比一次更井然有序,一次比一次更游刃有余。情况愈发棘手起来。镇守皇城的将士们越来越为这帮人感到头痛。

    而谢怜在那日目睹了仙乐皇城陡然破防之后就回了上天庭,却并非想要坐视不管,相反,他向神武大帝君吾请命,要去凡间挽救水深火热的仙乐国。

    君吾又如何能够立刻同意?须知做了天上神,便要袖手人间事。斩断凡尘不再多管。神官插手凡间之事是大忌,千百年间几乎没有一人敢破了这个禁。

    可是谢怜偏偏就不在乎。君吾如何告诉他,他救不了所有人,他不是无所不能也没用。

    一腔孤勇。

    而他刚刚回到仙乐,就在神武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现了形。

    ————

    于是“太子殿下今日下凡来了,说是要尽他所能平定永安保仙乐周全”的消息不消半日便在整个皇城之中流传了开来。

    而卫筠遥虽然这几日都未曾出过门,也知道了这不胫而走的消息。

    神官下凡而且还在凡人面前现形,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又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

    “只希望太子殿下可以有万全之法能救所有人。”她心道。

    虽然,这个想法能实现的可能性渺茫。毕竟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完美万全的计策?她只愿这位太子殿下可以将即将燎原的战火平息,哪怕控制住局势也好。

    因为一但仙乐和永安之间的战争彻底爆发,人们就会像雨中浮萍,无力地沉沉浮浮,在这看不到头的日子中煎熬。

    这几日她同家人都在收拾些衣物细软,把一些零零散散不必要的小物件清理出去。值点钱的就拿去当铺当掉。不值钱又没有用处的就干脆扔了。致使如今她房中竟是和间客栈一般干干净净,几乎什么也没有。

    这自然是要为了随时逃难做准备。毕竟谁也不可能预知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卫筠遥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她的那把剑还是她父亲赠予她的。

    在永安人第一次攻入皇城前几日的时候,父亲就给了她这把剑。

    “阿遥,如今动荡,说不定哪天皇城就……罢了。这把剑你自己收好,万一有什么事情,也可以暂且用来防身。”

    那剑剑身冷光森森然,锋刃锐利。剑柄上却并未刻着它的名字。

    “它还没有名字,你取一个吧,以后它就认你了。”

    见她有几分不可置信的样子,父亲道:

    “剑是有灵气的,它认自己的名字,也认主人。”

    卫筠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剑鞘上繁复的纹路。略微冰冷粗糙的触感传来。

    “就叫它追月吧。”她说。

    追月,是为追逐那轮清辉如银的明月。

    如果有可能,她也想与明月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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