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雯是对着苏甜甜说的。
只是她并不知道，此时坐在沙发椅上的“苏甜甜”并不是苏甜甜本人。
阿飘状态的苏甜甜愣愣地看着李锦雯。
这是北戏的表演课老师，有着与老师一样的严肃和认真；这又是国内超一线花旦，有着大花独有的气场和沉淀。
苏甜甜终于反应过来了，现在压根不是什么考前划重点，而是老师对学生的期许和传递。
李锦雯真的是一个好老师啊！
能当她的学生真的很幸运，也很幸福。
可惜……
她不是李锦雯想要的学生。
阿飘苏甜甜默默地垂下了脑袋。
考入北戏的表演视频，其实是刘湘涟代打的。
苏甜甜最初想要艺考，也不过是曲线救国，为了能够继续自己的唱跳演绎道路。
如果不是刘湘涟拒绝苏甜甜，甚至连表演课苏甜甜都想让刘湘涟继续代打。毕竟演戏什么的，苏甜甜从来都没有想过。就连苏甜甜当女主角的青春偶像电视剧《同桌》，也是玩玩闹闹的。
苏甜甜猜测，李锦雯肯定没有看过《同桌》，不然一定会失望的。
一个能成为北戏艺考第一的“苏甜甜”，一定也会是像中影艺考第一的杨卿那样，电影有《消失的他》这样深刻的思考，电视剧有《少女日记》这样悲伤又治愈的留念。
如果杨卿是李锦雯的学生就好了！
偏偏是她这个对演戏毫无兴趣的人占了坑。
而且，她……
不是一个好演员，也没有成为演员的天赋。
明明是阿飘，苏甜甜的鼻子却莫名发酸，难受得想哭。
她不是委屈，也不是难过，就是觉得有那么一个人看重自己，而自己却注定会辜负那个人的期望，她就很想哭。
在李锦雯的注视下，刘湘涟只是目光微微瞥向半空飘着的苏甜甜。
“这必定是一个好的开始。”
“苏甜甜”的杏眼不同以往的明澈，而是泛着眼波，潋滟得让人迷醉。
刘湘涟这句话是对李锦雯说的。
作为刘湘涟本人，很开心看到百年后有李锦雯这样一位优秀的女演员，以她为榜样，走过了星光之路，取得了属于自己的辉煌。
这是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一句话。
只可惜李锦雯永远也不会知道，作为“教材”的刘湘涟真的能够对她说出不是电影台词的话。
刘湘涟这句话也是对苏甜甜说的。
苏甜甜是那么的年轻，有时间，也有精力，想要沉下心来做演员，为时未晚。
从刘湘涟开始，到燕济道，到李锦雯，再到现在的苏甜甜，每一代人都有各自的道路。
能够在百年后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又以这样的方式知道自己以后会影响和帮助这么多人，刘湘涟的心头终于有了热度。
苏甜甜曾经猜测，刘湘涟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未了的遗愿，而这个遗愿就是演戏。
可刘湘涟自己的事自己清楚，演戏对她而言只不过是为了生存罢了，从来就不是什么兴趣和向往。
可如今，当知道自己演戏还有别的延续时，刘湘涟突然觉得，能出现在这里确实不错。
*
李锦雯挑选的有声黑白影片叫做《渔家女》。
女主角小鱼出身沿海渔家，家里贫寒只能靠打渔为生。影片的开始，海上遭遇了海盗劫掠，小鱼的父亲不幸身亡，只留下孤女寡母，和一条破破烂烂的小渔船。
偏偏这小渔船也不是小鱼家的。渔霸前来收租，小鱼家交不起租子，船被收了回去。母女两人只能一路乞讨，到城里讨生活。
“你知道吗？演这部戏的时候，刘湘涟只有17岁。”李锦雯靠着沙发椅，慢慢地给边上的“学生”解读，“小鱼这个角色，也只比刘湘涟小一点点。演员和角色年龄是贴合的。”
李锦雯选择苏甜甜，就是因为苏甜甜的外形和剧本里的女主是贴合的。
这一点，和当年的刘湘涟与《渔家女》非常相似。
阿飘苏甜甜傻傻地看着老电影，画质全损都掩盖不住刘湘涟的灵气。
今年的苏甜甜19岁，甚至还比荧幕里的刘湘涟还大了2岁。
她，刘湘涟，到底是怎么演出来的？
苏甜甜昨天刚刚看过同龄人杨卿的电影，那时她觉得杨卿非常厉害。
可今天她看到刘湘涟后，电影里也是“同龄人”，虽然说不出所以然，她却能明显地感觉到差距。
这种和别人鸿沟般的差距，独属于刘湘涟，一个跨时代的影后。
尤其是……
“这也是刘湘涟第一次演电影。”李锦雯继续解说，“我在学生时代的时候就反复看这部影片，寻思着，只有17岁的刘湘涟是如何演出来的？”
“思来想去，我得到的结果就是，刘湘涟真的是一个天赋型演员。”
阿飘苏甜甜疯狂点头，“是啊！谁第一次能演成这个样子啊！”
作为当事人的刘湘涟却说：“她自己努力，且这个角色和她一样，都是苦命的。”
言外之意，她只不过结合自己过去的经历演戏罢了。
众所周知，刘湘涟出生于贫苦人家，幼年时被卖到上海当童养媳，之后差点又被转卖的时候，她抓住了演戏的机会，从此改变了命运。
然而，此时的刘湘涟是套着苏甜甜的外壳说的。
哪怕她说的是真话，李锦雯也不会信的。
“还是有细微的差别的。”李锦雯摇摇头，“刘湘涟的经历不足以让她在这部影片里演她自己。小鱼是一个更加底层和悲苦的人物。你看刘湘涟演乞丐的动作和神态……”
李锦雯暂停了电影，在自家里看电影就有这个好处，随时都可以中断。
接着，她细细地为“苏甜甜”讲解荧幕里的刘湘涟演技好在哪里。
边上的阿飘苏甜甜凑了过来，不住地点头。
倒是刘湘涟自己没多大感触，“那时苦难的人太多了，她看得也太多了。”
那时的她，从来没有把《渔家女》当做第一部作品，而是把这当做生死的大事。
如果成了，她就继续在明星歌舞团唱歌演戏；如果败了，她在被送回家卖去勾栏之前，就会了断自己。
为了拿到女主角，她蹲在人来人往的大上海的路边，不是看这里的纸醉金迷，而是看阳光照不到的人生百态。
那些为了生存而疲于奔命挣扎的人们，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她深深地印在脑海里。
她就是这样坚持积累，才有了《渔家女》电影里惟妙惟肖的表演。
而她，也终于可以作为“刘湘涟”活下来。
家庭影院突然安静了。
没有电影的播放，这种安静就显得很突兀。
刘湘涟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苏甜甜”，而苏甜甜面对李锦雯，应该是好好听讲的。
她不该因为一部电影，就被勾起了往事，表露出过多的不属于“苏甜甜”的心思。
到底还是安逸得太久了！
刘湘涟双手放在膝上，作出一副乖巧的学生样子，“先生，您请讲。”
换了内核，苏甜甜的壳子竟然有一种贞静贤淑的韵味。
李锦雯只当做苏甜甜在看电影时，被带入了些许民国的味道，没多想。
她的这个学生，天赋是有的，只是人到底年轻了点，也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对传奇影后的天赋都敢否认。
想到此，李锦雯语重心长的说，“你不要以为老师在胡说八道，我本科时的毕业论文就是研究民国影后刘湘涟的，可以肯定的说，她的事情我足够了解。”
阿飘苏甜甜：“……”
她相信老师是比她这个学生了解刘湘涟的，但问题是，现在在她身体里的是刘湘涟本涟啊！
“要、要不，我们先换回来？”
苏甜甜弱弱地建议，生怕自己忍不住尴尬，一会儿脚趾直接开工出一座空中堡垒。
刘湘涟微笑，暗暗地摇着手指拒绝。
苏甜甜低估了刘湘涟的承受能力。
当初北戏艺考的时候，刘湘涟都能面不改色地复述苏甜甜对她的彩虹马屁。如今的刘湘涟又怎么可能受不住李锦雯的论文研究？
接下来的电影，苏甜甜几乎没有心思沉浸去看。
她心惊胆战地盯着李锦雯，生怕李老师再说出她的什么论文研究和发现。
总算挨到了电影播放完毕，李锦雯又掏出了手机。
“咳，演员是要有镜头感的。”李锦雯一本正经地说，“刚刚的电影你也看完了，现在我考教你几个片段的表演。”
苏甜甜本想赶紧换回身体，一听到表演小考，就只能按捺住，让刘湘涟继续代打。
刘湘涟本人现场表演《渔家女》的小鱼，不能说和电影里一模一样，只能说别无二致，只除了外貌不一样。
阿飘苏甜甜有了第三方视角，她没想到自己的脸，尤其是眼睛，还能表达出那么多的意思。
李锦雯愉悦地录完视频。
教有天赋的学生真的是一种享受！
但是想到刚刚“苏甜甜”的一番言辞，李锦雯又决定要适当敲打一下，免得这位学生得意忘形，影响了未来的发展。
所以她点评道：“你模仿刘湘涟很像，但是……”
阿飘苏甜甜不好意思地抠着自己的酒窝。
套着苏甜甜壳子的刘湘涟微笑着听训。
“演员是独立的。你可以试着模仿，但是后续你一定要有自己的风格。”
实际上，能表演得和刘湘涟一样，已经超越大多数演员了。
只是怕“苏甜甜”骄傲，李锦雯就没有提。
刘湘涟：“还要继续看电影吗？”
“不用……”李锦雯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舞，慢慢地踱着步子往外走了。
看样子，接下来没有什么考验任务了。
苏甜甜赶忙从半空冲下来，匆匆和刘湘涟交换了身体。
重新披上自己的马甲外壳，苏甜甜三步并作两步，刚跟上李锦雯，就听到她的老师喃喃自语，“看多了难受……”
难受什么？
苏甜甜一下子呆呆地定在原地，看着李锦雯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李锦雯：“我的老师非常喜欢她，可能怜惜红颜薄命吧……”
刘湘涟身上有很多标签，让人津津乐道而又按捺不住去探索。
她的美貌，她的演技，更有她生命的凋零。
苏甜甜身上突然窜出一股冷意。
她真的知道刘湘涟早就死了。只是从刘湘涟出现在她身边开始，那么鲜活美丽的影后，让她总是下意识地避讳刘湘涟的死亡。
苏甜甜有些惶然地回头。
家庭影院的灯熄灭了。
苏甜甜只看到独属于她的美丽的紫蝴蝶，看着刘湘涟孤零零地在后面，几乎要被黑暗吞没。
不要留再那里！
不要离开我！
苏甜甜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自己已经转身向刘湘涟跑去。
手拼命地朝刘湘涟伸出，她想要把那抹倩影好好地留在身边。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刘湘涟死在了27岁。
时间永远定格在了风华正茂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