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从来都是不公平的。

    赵苒然一直知道这一点。

    人人都知道娱乐圈是一个来钱快的地方。当初的赵苒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她一头扎进了这个纸醉金迷的名利场，才发现原来台上的戏子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赵苒然不是科班出身。

    家里没有钱继续供他读书，她很早就出来自己谋生路，背着书包一路跑到了横店。

    没有演戏基础，赵苒然就从群演开始，一个剧组一个剧组地打零工。凭着小白花一样的可怜劲，赵苒然也拿到过几次特约演员，甚至还能遇到好心的老演员指点她几句。

    然而，再往上就不行了。

    赵苒然加了不少微信群，里面会有一些能在剧本上留下名字的角色。

    她抱着“万一选上了呢”的期望去面试，试镜一问“你是哪个学校的”，她答不出来。

    学校重要吗？重要。

    就是这些不入流的小角色，都有一堆北戏中影的学生抢。选角副导演随口问，老师是谁，同学是谁，笑呵呵地就把人给定下来了。

    赵苒然永远是落选的那个。

    粉丝、站姐、演员、狗仔，在横店来来往往，这些热闹都不是她的。

    娱乐圈光鲜亮丽，赵苒然只存在于这个圈子的背后，与别人合租一间毫无隐私的破落屋子，一边啃着冰冷的面包，一边刷着下一次的群演信息，属于交了房租后吃了上顿没下顿。

    疫情期间阳性的人就像不定时炸弹，出现一个就会带来一整片区域的封控隔离。在横店这种剧组扎堆的地方更是如此。因为这种不确定性，经常会有演员无法按时进组。赵苒然就捡了漏子，拿到一个有几句台词的角色。

    这似乎是幸运的开始。

    她如法炮制捡了几次漏，接着就去了《少女日记》剧组面试。据群头说，这剧成本不高，但是剧本好、班底好。

    “女主角是杨卿，唉，你知道吧？杨卿！她选的剧，肯定有她爸妈把关，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杨卿，童星出道，父亲是著名导演杨怀瑾，母亲是超一线花旦张斐，从小杨卿就不缺资源。

    有的人出生就在罗马，有的人却还要在生存线上挣扎。

    更残酷的是，赵苒然只比杨卿大了一岁。

    赵苒然要面试的角色，是女主角的同学兼朋友。

    所以她还要感谢杨卿的年龄，仅1岁的年龄差，让她天然就适合这个角色。

    试镜后，赵苒然看到肖铭出现了，他在和选角副导演说话。

    这也是一个非科班出身的演员，从群演开始一点点打拼到现在，名气早就有了，差的不过是奖项的肯定。

    所以，她这个非科班的，是不是未来也有机会像肖铭一样呢？

    赵苒然没想到肖铭会突然转过头，两个人对上了视线。肖铭笑了笑，回头和副导演说了些什么，然后选角副导演也看了过来。

    赵苒然的心疯狂地乱跳。

    他们是在说她吗？她的角色有希望吗？

    赵苒然不敢上前问，只看到选择副导演收回了目光，冲着肖铭点了点头。

    第二天赵苒然得到了剧组的通知，她被选上了。

    难道是肖铭帮她说话了？

    一般演员之间也会互相关照，就像那些北戏中影出来的学生一样，同校师兄妹之间会互通有无。那他们这些非科班的草台班子演员，也是互相有校友的感觉吧？

    赵苒然带着对肖铭的感激进了《少女日记》剧组。

    剧组的中心、女主角杨卿，有着不符合年龄的严肃和认真。

    只要赵苒然认真演戏，哪怕她的演技在科班生眼里差，杨卿也会开口指点。指点着指点着，两个人的对戏就越来越多。

    然而如附骨的不适，却来自肖铭，那个她以为是贵人的人。

    一开始只是轻微的肢体碰触，赵苒然觉得是自己多心，直到如蛇般冰冷的手臂缠到了她的腰上。

    她当时是什么反应来着？

    记不清了。只记得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那时的她想都不想，直接从肖铭的怀里挣脱逃走。

    之后赵苒然不再敢看肖铭，幸好肖铭只是特别出演，在片场的时间非常短。

    只要肖铭在附近，赵苒然就会贴到杨卿周围，那里一定是最安全的地方。

    之后电视剧杀青，播出宣传的时候，赵苒然第一次作为主演被电视剧官博@。

    所以，肖铭那边应该是没事的吧？

    赵苒然这样自我安慰着。

    她看着银行卡里的片酬，努力压抑着心里的不安。

    钱虽然不多，但已经是她从业以来最多的收入了。她打了一半的钱给家里，剩下的留着用于她在横店的生活开销。

    或许，她可以再租一个条件更好的屋子。

    赵苒然对未来的生活有了盼头。

    然而，到最后赵苒然也没有换掉自己简陋又破旧的出租屋。

    《少女日记》之后，命运女神并没有眷顾赵苒然。应该可以有所提升的她，在横店又试了很多剧组，却屡屡碰壁，只能接一些小群演的活，仿佛一夜之间被打回原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赵苒然不明白。

    群头抓着脑袋，“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没有啊……”

    赵苒然嘴上是这样说着，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了肖铭那张阴暗晦涩的脸。

    据说肖铭就是在横店从群演一步步爬上来的。

    横店……不能待了。

    赵苒然是一副小白花柔弱的长相，可她的内心却正好相反。

    既然心里有了猜测，她就退掉了横店的出租屋，用手里所剩不多的钱，买了去上海的高铁票。

    在新的环境里，赵苒然面试到了S级制作的电视剧《豪门风云》的女三。

    她还没有沉浸在时来运转的喜悦里，就突然被通知，制片人不满意，她的角色没有了。

    从选角副导演那里问不出什么，赵苒然咬牙去了《豪门风云》的开机现场，那里总会有制片人在，她要去问清到底是为什么，为自己再努力争取一下。

    然后，赵苒然看到了肖铭，看到了肖铭在和制片人黎菀说话。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清楚了。

    赵苒然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那里。

    手里的钱在一点点变少，眼看着连房租都要付不起了。

    赵苒然疯狂地面试她能接触到的所有角色，不放过一丝可能。好在她得到了通知，通过了《豪门真千金归来》的初试。

    复试是在一座酒店的包间，几乎要弹尽粮绝的赵苒然推开了那扇她以为是救命稻草的门。

    之后，一切都像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另一个参加复试的女孩跑了，这不代表赵苒然就能拿到角色。

    黄制片人和肖铭有什么不同？

    还是有点不一样的，至少，黄制片人手里的资源很多，而且真的会给她。

    同样的，黄制片人如果封杀她，也会比肖铭更加惨烈，是她一定承受不起的结果。

    赵苒然像喝醉酒断片了一样，回过神时，她已经躺在桌子上。今天来时穿的她最好看的衣服，像破布一样随意地挂在了椅子上。

    空调的冷气呼呼地吹，直接打在赵苒然的皮肤上，吹起一层鸡皮疙瘩。她浑身冰冷，只有紧紧握拳的双手、几乎都要扣进手心肉里的指甲，提醒着她还有活着的感觉。

    心里筑建的高墙轰然崩塌。

    物欲横流的大都市上海，她就像一枚沙砾，在浑浊的黄浦江里上上下下沉浮，随波逐流。

    那之后，赵苒然再也不用当一名群演了。

    她可以挑剧本，选择有名有姓的角色。她也不用担心付不起房租了。只是黄制片人的资源有限，她能做到女二已经是极限了。

    一年了，兜兜转转，没想到在北京的KTV，赵苒然又有机会再见到孟观。

    她的心又动了，哪怕他没有给过她任何联系方式。

    赵苒然疯狂地收集孟观的消息，寻找他可能出现的地方，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她在上海等到了他。

    她比一年前的那次饭局更能豁得出去，当然，摔得也更加惨烈。

    没什么好意外的。

    赵苒然这样安慰自己，只是眼眶还是忍不住地泛红。

    “果然失败了啊！”

    身后浓郁的香气袭来，男人的声音透着早有预料的感慨。

    赵苒然回头，就看到一张被化妆品涂抹地异常精致的面孔。

    她狠狠地闭了闭眼，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才开口：“谢谢你给我他的消息。”不然她连这次见到孟观的机会都没有。

    “只是个消息而已，不用谢。”

    冯宇执从暗处走出，脸上带着赵苒然看不懂的微笑。

    最早冯宇执的第一部电视剧也是黄制片人的。后来他被黄制片人一部部作品喂红，如今黄制片人已经管不住当红小生冯宇执了。

    “毕竟……我们可是‘同门’。”

    冯宇执的舌|头碰着齿尖，“同门”两个字被他说得别有意味。

    赵苒然自嘲，“香火情吗？”

    他们都见过彼此坦诚却不堪的模样。也因此，她反而信任冯宇执，他们能够彼此理解。

    赵苒然深呼吸了几次，很快恢复了平静，“可惜刚刚你也看到了，我失败了。”

    她现在的样子，哪有刚刚孟观在时的泫然欲泣？那张柔弱无助的脸上，如今只有理性和沉静。赵苒然在分析这次的得失和接下来的方向。

    “总得失败几次，谁不是这样呢？”

    冯宇执没嘲笑她，“只是眼睛要擦亮，在这个圈子里，没有多少机会给你失败的。”

    “我知道。”

    赵苒然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僵硬地近乎扭曲，“和谁卖不是卖呢……”

    最后一句话，她说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还是不一样的。”

    冯宇执的手抚上赵苒然的瓜子脸，“注意你的表情。”

    看着赵苒然慢慢地调整回小白花的柔弱模样，冯宇执才放手。

    “同样的东西，在不同的买家那里，会得到不同的价格。”

    “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在射程范围内，尽可能拿到最高价。”

    “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