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过不多日，瑞王果然派人来请云笙过府，这一次没有蒋桓陪同。这说明至少在他心里，自己已经变得够资格单独和他直接对话，而无需第三者在中间穿针引线。
瑞王这次接见她没有在上次的会客厅中，而是在自己的外书房。
“你可知道本王的封地原是青州？”
这个云笙自然知道，回答说，“知道。”
瑞王轻笑了两句，笑声中颇有些自嘲，“本王乃嘉德皇爷所出第三子，先帝初封太子时，本王便被支藩到了此处，算来已经足足二十余年没有回过上京了。思乡情切，本王的心思你可明白？”
从王府出来，刚坐上马车，罗玉便兴奋道:“主子真是神了，您当日让我给瑞王府备礼无须太过破费，随意些，我还觉得您敷衍，不曾想这事儿竟真的办成了。”
映月抱剑坐在马车角落里，蹙了蹙眉，“这瑞王现在也算挑明了他的野心，不过区区几旦粮食，竟受用至此。”
“什么区区几旦，那可是两千旦，花了我们这个数。”罗玉伸出巴掌在她面前晃了晃。那可是她一辈子都没见过的白花花的银子。
云笙抚平膝盖上的褶皱，不仅不慢说道:“经了这次交谈，我愈发确定择定瑞王是最正确的决定，青州受制于梁王，他居然能在第一时间逃出来，又迅速与白总兵集结了这么多人，可见手段了得。”
这瑞王生母原是经商出身，因新朝初建那会民生凋敝，嘉德皇这才勉强将人迎入宫，这瑞王母妃生得天姿国色，世间少有，自然也得过一阵子的宠爱。只是世间男儿痴情是有，花心却才是常态，新鲜劲一过，这商贾的身份便变得碍眼起来。
士农工商，商人是时下最低贱的行业。嘉德皇爷在世时要收拾从父亲手里接过来的前朝的烂摊子，所以不得不利用其母家强大的经济助力来巩固当时的政局，待政局稳固后他们母子的下场可想而知。
为瑞王匆匆配门亲事，将其打发到了青州。这也是为什么瑞王相貌出众，而王妃却相貌平平的原因，因为在当时几乎没有哪家贵女愿意出嫁到青州来。
好在这位瑞王妃自幼便对其仰慕，不顾双亲反对硬是成了这门亲事。后来瑞王日子好过点了，又纳了当时幽州参将也就是现在幽州总兵白起的独妹为侧妃。
他走的每一步都可谓步步艰险却步步加持。
映月道:“这便是你在采买粮食时价格问也不问就当场付钱的原因，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完全取信于此人，让他彻底放掉戒心，相信你投诚的诚意。”
云笙点点头，“这夫妇二人同心同德，瑞王妃自会将我犯的错告知瑞王。一个手握四万水匪却头脑简单的蠢笨之人，他们还有什么担心的。”
罗玉一知半解，“可咱们便算能取得瑞王的信任，公子也未必会同意由咱们的人马攻打青州的，公子说过咱们闲时练兵，是日后有大用处的。为他人做嫁衣也不是咱们休门人的做派呀！”
云笙转头看她，明亮的眸子闪了闪，“公子可说过会有什么样的大用途？”
“不知道，这个没说。”
云笙看她不像撒谎的样子，相信她是真的不知道，接着道:“公子会同意攻打青州的，但你说的也对，他不会舍得将休门人交给我，这攻城之战与巷战都是极为艰险的战役，不到万不得已就连正规军都不愿意打，何况休门水匪！这些人自由散漫惯了，行事无章法更无顾忌，单打独斗可，配合性却差，若当真用他们去攻城只怕真的会损失惨重。可这一战必须打，既然公子不想出力，我便只能另寻出路。”
“难道是明月贼？”罗玉瞪大了眼睛。
“以后不准这么叫了，我已提前给罗纲和陈牧去了书信，估摸着现在已在路了。”云笙瞪了她一眼，罗玉吐了吐舌头，“知道啦！”
忽然侧了侧身子，凑过来神神秘秘问道:“良主，所以咱们是要与休门分家吗？”
“如果是，你要跟谁？”眼前的场景很像一对夫妇要义绝，询问自己的孩子日后要跟谁，问完这句，三人噗嗤都笑了出来。
又过了几日，吴弼找到了合适的院子，云笙搬了进去，休门和明月湾的回信同时到了。
果然如她料想那般，公子拒绝了她的提议，建议他们再在幽州等一段时日。
好在过不多久，明月湾由陈牧和霍一舟压阵送来了三千人。
“明月湾一切都好？”
“托良主的福，一切都好。”陈牧已经换上了云笙提前为他准备好的铠甲，虽然同正规军的胄甲不能比，但总算有了点军人的样子。
“这玩意哪来的?”霍一舟两只手腕对了对，袖口上的银甲片发出铿锵声响，他得意一笑，“有了它，我上了战场，我打得那些损货满地找牙。”
陈牧不惯他，直接泼他冷水，“也不看看自己这些日子的做派，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武艺一点没得精进，真到了战场，不死就不错了，还打得人家满地找牙。”
经过这一月训练，明月湾大多数人已经脱胎换骨，云笙粗粗检查了遍，个个精气十足。便算没有正规军的作战能力，至少自保能力已经有了。
“烛家兄长呢?”两人既然已经结拜，面子上该糊弄的还是得糊弄，她如今喊这兄长二字也是越来越流利和自然。
“噢，此次我们只带来了三百人，就停在幽州城外，其余两千五百人已经滞留徐州北面，预备随时攻入青州城中，烛老大的兵自然他带最合适。”霍一舟大大咧咧道。
云笙看了他一眼，又去看陈牧，陈牧迅速反应过来，“放心，里面安了人，里面有不少已经答应效忠我的人，不会有事。”
云笙点点头，看着他二人道:“你们要记住，以后明月湾再不是烛天雄的的人马，是我们大家的，我既然已经兑现了承诺，带他们光明正大回了中土，日后谁若敢违背协议，我自然不会轻饶了他。让你们这些日子留在那里，自然是方便接管，你们也别只顾着称兄道弟，忘了自己使命。”
二人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良主放心！我们晓得。”
云笙点点头，“我没指挥过打仗，只能多依仗你们，青州，咱们可以试试。”目光里露出坚韧之色，“若能拿下它，便不用再还了。”
“等咱们拿下青州，我要吃遍青州城。”罗玉抒发着豪言壮语。
霍一舟看着她笑了笑。这丫头怎么和他一样，尽知道吃。
蒋桓寻了过来，搬家时云笙并未通知他，他能寻过来，云笙倒是很意外。当日上京哗变，好多锦衣卫被迫流亡出来，想来目下他已经将人整合齐了。
云笙挑着眉问他道：“何事？”
蒋桓：“你何时开始攻打青州城？”他今日出门听城中百姓都在议论，说城外驻扎了一大批人马，本来大家都在惶惶是不是上京又遣派了人来攻打，可后来见那些人直接在城外安营扎寨，并无找事的迹象这才放下心来。
云笙直言：“除夕。”
驻扎在城外的那些人说是来接云笙，但其实是这三千人的主力。这几日明月湾的人都在养精蓄锐，本来这些人可以从徐州上陆地，直接到青州，可她手上没有可用的将人，思来想去，吩咐这些人自徐州上岸，绕兖州、蓟州，擦着并州的边边这才入了幽州，驻扎在城外，请了瑞王麾下一名良将，将人马分成两拨，寻了破旧废弃不用的城池，饱饱演练了四五次攻城，直到有了把握后这才定下攻城的日子。
眼看就要出发，而自己还不知道，蒋桓拧着眉毛，“这么急？可宋辰安准此次行动吗？”依照他对那人的了解，他不会如此轻率。
“此事无论他允不允，我都是要做的。休门岛非我故乡，我亦非他们族类，与其来日我为板上鱼肉，任人宰割，不若现在开始自救。”
蒋桓眼中微微露出讶色，低头沉思，沉吟片刻，重新抬起头，瞳孔中有浓的化不开的情意，“你不知道，攻城之战艰难，即便到时候攻进城内，巷战也极为惨烈和艰险，又是冬日，你选在除夕夜是可以打人措手不及，但也兵困马乏。你终归经验尚浅，明月湾那些人韩勇是有，技巧全无，与青州军营训练出来的正规军完全不可比，此为你的首战，士气又极为重要，你……”
“总要试过才知道。”云笙笃定。
“此次攻城，你要同行吧”
“这个自然。”
“这一战你别去。”
云笙看他，直接拒绝，“你管不着。”
转身离开却被蒋桓拦住了去路，“长弓无眼，刀剑无情，若你有损失又该如何？
云笙睨他，“我要生要死，又干你何事？”
“我......”蒋桓骤然住口，一双驻雪的眼睛盯着她，“我担心你.....不想你有事。”
云笙不以为意，嗤笑道，“蒋大人似乎忘了，我陆云笙早就不是你的笼中雀了。”
“我只想让你好好活着。”蒋桓看着她的眼睛坦荡道，“平平安安递活着。”
云笙看了他半响，慢慢别开了脸，唇边勾起讽笑，“伤害我至深的人现在说想让我好好的，你不觉得这话很无耻吗?你若当真在乎我，我会落到今天这个丧家犬一样的地步?”
蒋桓看着她的脸，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因为他突然明白，他对眼前人的伤害已经造成，无论自己再做什么，都不能再挽救了。
毫无防备间，蒋桓突然迈步上前，伸开双臂牢牢将女孩在抱在了怀中。
屋内气氛瞬间变得很是暧昧，这感觉让云笙很不适，仿若回到了从前在蒋府时候，那时他尚且对这个男人还有期待，可如今……
“你放开我。”她挣扎，可是失败了。
“蒋兰煦，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有一些事我即便当下不知，但也猜到了，你在带我入瑞王前，便私下见过他身边的亲信对吗？你答应了他什么？将锦衣卫交于他？还是其他的事？”
蒋桓心里叹笑，他喜欢的女孩还是一如既往那么敏感和聪颖。是的，待过了年，他便要暗中前往上京，寻机刺杀梁王，只怕这一去他们二人再无相见之日。
可他不后悔这一决定，因为唯有如此，瑞王才能善待他的六娘。
“你放心，你很快就能堂堂正正回到上京，会弄清楚陆楷瑞这些阴谋阳谋，查清自己身世，你会留在上京做女官，会受人敬仰，活得舒心称意。”
云笙目光慢慢呆滞起来，心里涌上一股酸涩，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我只是装作不明白罢了，心安理得享受着你为我铺好的路，却拒绝承诺你任何情感的回馈。
“你我应该都清楚，我并非任人宰割之人，当日入你府中也不过是权衡再三做出的对我最有利的决定，你伤害过我，我亦利用过你，我们之间的事便两清了，你不必为我做这些。”
蒋桓听完这几句目光中哀痛更甚，将人箍得愈发紧密。
云笙愣了一下，只觉一股暖流顺着衣衫汇入她胸口，接着蔓延到四肢百骸中，同时，男人滚烫气息落在自己耳畔，“你好好的。”
像告别。
若我死在上京，欠你的才算一并还清了。蒋桓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