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没入天际后，街上突然热闹起来。大批太学的学生冲上长街与身穿铠甲的兵卫们撕扯起来。

    附近几条长街有不少巡逻的禁军，闻声也都提着长矛过来驱赶。

    可这些半大学子们像是着了什么魔，一味呼喊：“皇上，吾主，您睁开眼看一眼，这是您的天下，这百姓万民都是您的子民。现而今，他宣平伯一手遮天，肆意殴打驱赶学子，这是要至您的基业于不顾啊！”

    也有人哭先帝，“咸奉爷，您在天有灵，烦请显个灵吧！诸吕之乱，齐氏误国，这是要改换这江山，吾主年幼，吾主尚年幼啊！”

    带兵的校尉听的头疼欲裂，一面吩咐人去上报宣平伯，一面招手唤了人去别的长街再调人。

    “他妈的，这群学生是疯了不成，怎么这么多人。”

    一旁下属也不敢下死手，竖盾阻挡围上来的学生，转头急切道：“大人，这监生足足三千来人，再闹下去长街只怕都要废了。”

    “报！大人不好了。”一身穿银甲的小兵摇摇晃晃跑来，急得脑门上都是汗。

    “慌什么？慌什么？”校尉现在也是焦头烂额，见下面人着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大吼道，“慌里慌张做什么，有事说事！”

    小兵顾不上抹汗，当场便叫了出来，“城门，城门出大事啦！北大营的新兵蛋子不知道咋回事，现在围在城门外不走，还说要就前几日朝廷整兵换防的事给他们个说辞！”

    这一声更是激发了学子们的斗志。

    后面的话云笙没细耳听，总之是一长串暴跳如雷的脏话，校尉末了道：“还等着干什么！一半人留在这，其余一半随我来。”

    流云缓移，夕阳西下。

    平康坊最西边的长街后，一队人正在悄然转移。

    经绕厮打的人群，云笙半趴在地上，一点点挪动着身体。

    终于摆脱了禁军辖制的范围，众人都长出了口气。

    眼看琉璃馆就要到了，云笙突然回过了头，望着撕扯的人群，眉目微凝。

    这时肩上伸过来一只手，是蒋桓，“别看了，既然做了选择，总要有牺牲。”

    云笙觉得这话可真是混账，拿别人的性命来救自己的运，可这主意她也有份。

    叹了口气吩咐身后的未央道：“等回了青州，让人打听一下这次太学殒命的学生名单，报到老罗那。”

    这便是揽责任上身的意思。

    蒋桓也没劝她，只道：“你要知道这已经是目下牺牲最小的办法，我们眼下最要紧的便是送娘娘出城，只要迎王爷进来，所有的一切都会有意义。再有，这些学生毕竟是国之重器，宣平伯即便为了幼帝的名声，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将他们全杀了，最多受些皮肉之苦。”

    云笙点点头，深知此理，但并不妨碍她在心里自责。

    琉璃馆位于平康坊西街最里面，这些日子皇城封闭，自然也早没了生意，好在管事们都在。

    见了蒋桓，惊得几乎要叫出来，“大人，您居然就在城中。”

    “一切都别问，先送我们出城。”蒋桓又吩咐他们，“我们走后，锁好门窗，自离散去躲避，没个十天半个月千万别再露头。”

    管事们点点头，开了暗道点灯将他们一行人送进去，“大人慢走。”

    蒋桓在前方带路，中间是姬珏华母子，云笙带着霍一舟、未央跟在后面。

    蒋桓隔着人向后望了一眼，吩咐原本跟着自己的君回到后面去了。

    一行人在黑暗中走了约摸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一间茶寮。单薄的木门外，茶香滚滚，阴光煌煌。

    头戴绢花的小姑娘听到后墙有动静，拿手指抠了抠，突然整面墙被打开了。

    “你们是谁？”她惊掉了手中的物什。

    这是茶寮内院，平日里都是他们一家人居住在这，前面才是客舍。

    蒋桓侧身上前，语气严厉，“木棉，去喊你父亲过来。”

    小姑娘捂住嘴又惊又吓，“你怎么知道我名字？”自家院子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人，早骇得走不动路了，幸好门外姊妹经过，听到动静不对，喊了家中大人进来。

    “是主子。”茶寮的掌柜见是蒋桓，忙拱手行礼，“您何时回的上京？”

    蒋桓：“此事说来话长，你快去为我们准备六匹快马，我等需即刻赶往幽州。另外，”他看了一眼这茶寮，“这地方很快便会有官兵过来，你带着全家赶紧撤离。”

    、

    这一夜大家自然都没有睡，翌日晨起与郎林及其他散落在外的锦衣卫们集合后，又快马加鞭，终于在黄昏时见到了梳洗的人影。

    “主子，属下一出来便紧着命人到幽州去报了信，前面瞧着来接应的人不少，当是王爷的人。”

    蒋桓一手握缰，一手揽着二皇子萧洪防止他掉下马，眯了眯眼，说不是，“王爷的人不会白衣而来。”

    郎林看了看，这些人确实没有穿着铠甲，正想上前探查时，突然一旁君回叫出了声。

    “是贺老将军！”

    “贺老将军？”姬珏华精神为之一振，忙驱马往前跑了几步，待确认了人后，热泪盈眶，真的是贺老将军。

    云笙在人群中暗叫不好。

    她即便年纪尚浅，也听说过贺文道此人。这人当年以一己之力镇守西北，连两子都折在了与西凉一国的作战中。

    后来西凉称臣，边界太平后，又赶来北面收拾陆楷瑞留下的烂摊子。

    此人忠义和功勋一日一夜也说不完，手上又有十三万人马！

    云笙捏紧了手中的马缰，转眸看向姬珏华。昨日她之所以应了自己建议，不过是因彼时正孤立无援，现而今.....

    云笙在心里默默计算未央和霍一舟的武力值。如果贺文道要强行带姬氏母子二人走，她能否强留得住。

    不成！她摇摇头。贺老将军一生忠义，自己绝不可因一时私心便挥拳向他。

    人都忽悠出来了，居然没办法带到幽州去。云笙简直要吐血，一抬头见贺文道已经到了眼前。

    “娘娘！”须发花白的老将跪拜，肩背挺得笔直，“老臣救驾来迟。”

    姬珏华忙虚扶他起身，激动道：“将军一路风尘仆仆，却是因本宫之故，快快请起。”

    蒋桓也犹疑，千算万算没成想镇守西北的老英雄贺文道居然做了这程咬金。

    老将军人品自然是信得过，但他常年镇守在外，上京这头是鞭长莫及。且他心里也清楚，二皇子幼弱，若得人扶保，形势与眼下并无二致。

    可眼下对姬珏华而言，有了靠山，之前的一切大可以直接推翻。

    “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贺文道比了比手，“在去幽州前可否听老臣一言。”

    姬珏华方想招手唤萧洪过来介绍贺文道给他认识，不料见老英雄一脸郑重，心下一紧，忙点点头与他一前一后进了林中。

    约摸半柱香后，两人走了出来。

    贺文道在前，姬珏华在后。前者便罢了，后者神色却有些骇然。

    云笙正在猜测二人的谈话内容，却听前方传来姬珏华的令，“皇叔遣了人前来接应，就在二十里外，吾等还需快马加鞭，务必一炷香后与他们汇合。”

    两日后，幽州。

    将姬珏华母子二人交托出去，云笙与瑞王请辞，“臣离开益都一连多日，怕城中再有什么变动，故此想请殿下恩准，即刻回府。”

    瑞王对她此行很是满意，颇有些惜才之意，“此遭辛劳，自你走后本王便下令地改，目下青州各处正在重新丈量耕地，正需你前去坐镇。这样吧！你今夜在此休整一夜，明日晨起再自回益都也不迟。”

    云笙喜出望外，这一遭涉险到底换来了自己想要的。

    在她回到青州第三日任命也下来了。

    “居然是提督，总理水务。”陈牧惊得长大了嘴，“这任命岂非太儿戏了？”

    “你之前不是还看不上青州守备，嫌弃官职太小。”霍一舟端着白瓷碗，正在疯狂地补饭，“封的官大，说明咱们大人受王爷重视。”

    陈牧却忧心忡忡，“与常理不合，不是什么好事。”

    云笙将任命收起来，“平常心即可。”又问，“映月这几日可来过？”她想问问她，招的少男少女怎么样了。

    陈牧道：“前几日刚走，按照您走前吩咐的，她想办法将那些伪造的信件逐一放到了各大世家案头，刚开始王家还带头闹过事，属下什么都不做，任由他们作，又将事报到了幽州，那头处置也快，不过半日便有擎着藩令的太监过来传话，直接将这些人下了大狱。”

    云笙点点头，再去看这任命，却觉得这更像是瑞王看清了她的能力后配合她走的一出戏。

    无妨，结果达到了就行。

    云笙又问了问近几日新兵招募情况。

    陈牧很是兴奋，“咱们重分土地的消息一出，附近几个周县的青年才俊都赶过来投军，现下咱们新兵数目已经达到了这个数。”他伸出手指。

    云笙惊道：“破万了？”

    陈牧道是。

    云笙想了想，又问：“烛天雄呢！”

    陈牧脸色颇有些滑稽，“主子您走后，他不但排兵更积极，还亲去了趟幽州。”

    “什么？”云笙抬起头。

    “主子莫急！”陈牧摆摆手，小声道，“连王府都没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