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芳蔼这个人,惯是刀子嘴豆腐心,云笙早习惯了,福了福身,道:“此次是云笙冒失了。”

    “你何止是冒失!”芳蔼唇角抽动着,弯着腰从桌下抽出一个燃炭的铜盆来,“旁的先别说,赶紧给我跨过去,去去这满身的晦气。”

    云笙知她好意,吸了口气,慢慢提裙迈了过去。

    芳蔼踢了一脚,将铜盆重新踢回桌底,一指对面的官帽椅,道:“坐吧!”

    云笙扶着椅靠慢慢坐好,一抬头,见芳蔼眼中讥诮,不免有些讪讪,“姑姑,此次是我思虑不周,险累及全坊,抱歉。”

    芳蔼‘哼’了一声,却难得和颜起来,“罢了!这几日发生的事,也全怨不得你,出去走一遭,险些进了镇抚的大狱,倒是增了几分阅历。至于出坊的事,你还年轻,从长计议便好。对了,刺杀一事,那蒋桓怎么说?”

    芳蔼阖族尽去,对一切漠然视之,舍得一身剐,倒是连锦衣卫都不怎么怕。

    云笙简单将事说了一遍,末了道:“...他应当也是信了我与那刺客并无关系,这才放了我二人回来。”

    芳蔼眯着眼睛望了眼窗外,“这位指挥使大人什么时候竟成了个明察秋毫的善人儿了?那‘未问案,先动刑’的诏狱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云笙嗳了一声道:“听姑姑言下之意,云笙未往诏狱走一遭,倒是叫您好生失望。”

    芳蔼挑了挑眉,“怎么,开不得玩笑?”

    云笙叹口气,口舌之争,在芳蔼面前,她就没有赢过。

    好在芳蔼知她身子尚未大好,倒是没再追问别的,只叮嘱她这几日多卧床,养养身子,“齐家那边我已让九篆去安抚,应当也没什么事,若再有啰嗦,我亲自去上门赔礼,这些日子你便留在坊中,莫要露面了。”

    此番闹出这事,又惹恼了齐家,云笙还以为芳蔼定是要狠狠责罚自己,不料却只是轻轻揭过,这倒是让她又多了几分愧疚。

    回到房中简单梳洗完,便躺到床上,许是身体累到了极致,不足片刻,便没了意识。

    恍惚间,她走到一间山房门前,隔着窗楹见一个七八岁穿粉衫的小姑娘正在读书,两鬓花白的管家,提溜着戒尺在窗外监课,口中道:“姑娘,老奴已说过多次了,那易河水深,您千金贵体,万不可下河玩耍,若再有下次,罚得可就不是五下戒尺了。”

    小姑娘放下书,露出一张泫然而泣的小脸,“你骗人,你说过等我诵完这篇文章便可以出庄的,可是每次都不算数,你从来不让我出门子,你是个骗子。”

    管家道:“老奴没有骗你,只因姑娘你太小了,出门危险,待你再大一些,若上京允许,姑娘自可离开幽州,回家中瞧瞧,姑娘的父亲、祖母、兄弟姊妹都在上京,都在等着你回府团聚,到那时自可走出这山庄了。”

    画面一转,那小姑娘竟自己偷跑了出去,她跑到了庄子上的小伙伴曾向她炫耀过的易水,给了那撑篙的船夫二十文钱,让他带自己到河心采莲,不料船行中触了礁石,那小船竟翻了过去。

    濯水清冷,渐渐弥漫过她的指尖,她的双肩,最后是下颌,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嚎啕:“救命呀!谁能救救我!”

    云笙就站在岸边,可无论怎么拍打,面前都似有一堵无形的墙,隔绝她与那小丫头之外,眼看小姑娘渐渐沉了下去,这时自莲荷深处游来一个女子。

    那女子不过二十出头,穿湘妃色缠枝窄袖褙子,月白云锦纱百迭裙,生得极是貌美,细看眉眼与自己还有几分相似。

    待到了跟前,一手揽住小丫头的腰腹,一手拍打河水,渐渐朝岸边游去。

    将小姑娘停靠在一座光滑的石壁旁,又轻手将额间的湿发捋下,“你再等些日子,等阿娘回来一定来带你走。”那女子同她道。

    虽她背对着云笙,但清喉娇啭,莫名有一种熟悉之感。

    接着,画面一转,她又到了庄子外不远的望春崖,崖下万丈激流,水势湍急,而她身前不足五步,站着一位着青衣系玫红发带的姑娘,姑娘年纪不大,也就十二三岁,眉眼温婉,皙白貌美。

    可却一脸阴鸷,“为什么?”她盯着云笙问道,“为什么要我替你受这些苦楚?”

    她伸出手,凄然向云笙靠近几步,恰一阵风吹过山涧,大半晨雾随风而散,露出女孩精致白皙锁骨和手腕,单薄的身体一点点扭曲,竟慢慢渗出了可怖的黑血来,“好疼呀!你知不知道?”

    云笙膝盖一软,正撞上了旁边的顽石,满脸戾气的小姑娘嗤笑一声,蓦然转身,朝着崖下纵身一跃。

    “不要!”

    云笙遽然睁开了双眼,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膛急剧起伏着,室内岑寂,唯黄花梨喜鹊石榴纹三屉炕桌上的碧草线香静静燃放,廊柱似的轻烟歪七扭八,在房内四窜。

    是夜风吹开了窗楹一角。

    云笙静了静神,抬脚下床,来到窗前。

    这个梦太真实,真实到如自己亲临,“是我忘了什么吗?”云笙翻开手掌,疑惑道,“为何会有黑血流出呢?”隔着阒静的夜,并无人回应她的问题。

    抬起头,见半掌宽的窗缝外,一轮惨白的月光映在屋舍之上,苍穹晻霮,清冷的月辉铺散,高低错落的屋脊沐于其间,宛如水墨一般。

    叹口气,伸手欲关上窗扇,突然余光瞥见游廊那头鬼祟走出一个人来,是名女子,提着盏小橘灯在廊亭附近徘徊,身影在阒寂的夜间明明灭灭,如鬼魅一般。

    确定四下无人后,抬脚往通翠别院去了。

    云笙一窒,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好半晌没有动弹,待回过神,咬咬牙,从一旁桁架上取来斗篷,尾随那人的方向而去。

    通翠卓院建在教坊最僻静之处,早年因有坊里的姑娘在那里自尽,闹了一阵子鬼说,是以成了一座荒院。

    小路阴气森森,枯枝落叶遍地,踩上去让人毛发直竖。云笙壮着胆子跟到了门前,见斑驳的门锁脱落,地上堆积的枯枝被风吹得四散而是,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人声来。

    她蓦得站住了脚,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女子低声唤道:“义父。”

    隔了一息,传出一位老者的应声:“今夜急着传讯给咱家,可是那陆家的丫头对你起了疑心?”说话轻慢有序,曼声和煦。

    云笙嗅到一阵若有似无的檀香气味,蓦得掐紧了指尖,就听无比熟悉的声音迎风飘入耳中,似含了笑,娇声道:“义父放心,那陆云笙对女儿交心得很,只是今日回坊途中,不知为何,她竟问起了行刺之事,女儿听着实在悬心,这才暗中让番子传了话给义父,想提醒义父早些留心。”

    老者轻笑一声道:“这姑娘倒是个聪明人,她是如何问你的?”

    隔着门扇,云笙听到盈雪声调轻微道:“陆云笙问女儿,那日可曾瞧清楚,几名刺客究竟是不是奔着梁王去的,不知她是否已经起了疑心,知道咱们原本要对付的人是蒋桓,若她将此事泄露出去,只怕....”

    “愚蠢!”老人不怒自威道。

    盈雪声音霎时低了几个度,弱弱道:“是女儿冒失了,还请义父教诲。”

    老人沉声道:“行刺之日,蒋桓便在现场,以锦衣卫的手段,若他当真疑心,又何用他人提醒?咱家今夜冒险前来,是盼着你能带来得手的好消息,不料却是因为这个,实在愚蠢。那陆氏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你如此行事,岂非自乱阵脚。”

    盈雪颤颤说是,歉然道:“是女儿冒失了。”

    老人道:“罢了,你年纪尚浅,行事跳脱些也怪不得你。咱家既敢做,自然便会让蒋桓无处可查。北渊的刺客哪里及得上咱家亲手调弄出来的死士,动手前,咱家已经派人抹去了全部痕迹,蒋桓手上那名人证两耳不闻,不过是引着他往北渊的方向查罢了,就是个顶缸的,也算不上什么有力的证据。”

    “况且,依照事先定好的,一旦情况有变,那些舞姬便会同时出手攻击梁王,当日那么多世家子弟都在当场,便算那陆氏起了疑心,也不会有人信她。”话锋一转,语气森厉道,“让你找的东西可找到了?”

    两人之间默了几息,盈雪的声音再次响起,“女儿无用,她所有的东西女儿都有再三经手,但并未发现什么前朝舆图。”又不解道,“义父,那夏朝覆灭已久,前朝便算真有舆图留下,又有何用?”

    “不该你知道的事,你不必知道!”

    “是!”

    空旷的黑夜,响起老人的桀声一笑,“若再寻不到,便不用再寻了,咱家会亲自带人到东厂,抽筋剥骨,就不信问不出句实话。”

    盈雪似是被吓到了,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颤:“请义父再容女儿几日。”

    想了想,又道:“既义父想动那蒋桓,何以不从皇上身上着手,皇上幼时由义父照料,对您老人家可谓言听计从,要那蒋桓死,还不是义父您一句话的事。”

    老者短哼一声道:“咱家六岁时由太监梁仁收养,自净身之日便以大伴的身份入了皇上寝宫服侍,若非受太后构陷,又怎会被打发到外宫里当差?可也正因如此,让咱家有了执掌司礼监之机。”

    语气不满:“有得便有失,如今的皇上对咱家可早没了幼时的依赖,目下也不过是忌惮咱家手里的东厂,投鼠忌器罢了。那蒋桓于他不同,是新宠近臣,三年前又扶保他登基,一路相携,患难不弃。皇上如今对他,可是比对咱家亲近得多。”

    而门外,一只狸猫攀墙而过,正正跳到云笙脚边,她吓得花容失色,噌得一下后退了一大步,却蓦地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

    “谁?”女孩失声质问。

    就在这时,门内脚步声响起,她来不及反应,便被来人提溜住斗篷帽檐带到了身后一棵望春上,来人对她不甚客气,直接用手捂住了她的唇,她挣扎不开,突然从袖中抽出早准备好的金簪,朝着来人眉心狠狠扎去。

    蒋桓反应更快,侧首避开,一只手揽她腰腹,捂住她樱唇的另只手,蓦地攥住了她雪白的手腕,“想活就给我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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