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第35章

    蒋桓带着她二人上楼,灯光下男子一张脸昳丽妖冶,竟比女子还要美艳三分,温笑道:“原来是指挥使大人,方才在宫宴上,不过与闲杂人等闲谈两句,一不留神便看不到你的踪影了,原来竟是会佳人来了。”

    云笙看向蒋桓,只见他拱了拱手,坐下来道:“三王子贵人事忙,我这不入流的微末小官,哪里敢耽搁你的时间。”

    慕容业却笑起来,摇了摇头,“这上京城中,若连蒋大人都算是微末小官的话,那让其他大人情何以堪。说到方才,不过和梁掌印过了几句话,请他向你们的皇帝陛下求个情罢了。大人也知道贡品丢失是大罪,若是封报到西凉,我自己受些斥责不打紧,只怕我母族的亲人也会因此受责难。”

    蒋桓眉宇间闪过一丝探究,“贡品遗失确是大事,即便是为人所夺,慕容家亦有看护不力之责,我倒是好奇,这样的事三王子打算如何让梁督公美言。话又说回来,三王子初次入京,竟能与梁公公攀上交情,看来在西凉远不及在咱们大邺活得痛快。”

    慕容业为他斟了酒,倒也没遮掩,比手示意他端盏,笑道,“熟不熟的,还不是银子说了算,我母族虽无甚权力,族中经商之人却不少。不过若说痛快,确实在邺朝不假,玉盘珍馐、佳人锦绣,不似我西凉,黄沙漫漫,破败荒凉。若非故土难离,我倒是想长久待在贵国。”

    烛光中男人肤色似瓷,天生自带的笑唇角动了动,黑眸中有什么压抑的东西一闪而过。

    而坐在他对面的蒋桓并未察觉,只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但他久居官场,自然知道,有些人工于心计,说话喜欢半真半假,是以他也并未因这几句看似坦诚的话,便对眼前之人放松警惕。

    慕容业注意到面前两个女子,瞳孔一凝,“这两位不知如何称呼?”

    方才那句‘三王子’,云笙已然知道他的身份,此刻看他望向自己,脑海中浮现出陆晚的话,不由呼吸凝滞,背脊绷紧。

    而一旁的蒋钰直愣着眉眼,一抹绯色悄然爬到两靥,“我是....”

    “让我来猜一下,左边这位姑娘瞧着明艳舒朗,又年岁尚浅,想来便是蒋大人那位宝贝阿妹了,至于这一位....”停顿片刻,精准道,“陆六小姐,幸会!蒋兄还真是好眼光。”

    男人一张脸芳华绝对,五官深邃,眉眼深浓,再加上特意放缓的音色,很能捕获女孩子的心,蒋钰闻听,羞涩更甚,拿帕子擦了下指尖,端正道:“公子才是好眼力,我叫蒋钰,你同大哥哥一般,喊我阿钰便好。”又拉着云笙近了些,眉眼俱笑,“这位是我庶嫂。”

    云笙听着她的介绍,清澈双眸微缩,自小到大,被人这般郑重介绍还是头一次。

    记得在陆府时,一次家中设宴,有贵女迷路误入了她的小院,本着地主之谊,尽心招待了一番,不料管事的婆子匆匆赶来,对着她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那贵女问及姓名,表达感激之意时,却被那婆子生生打断,还同她道:“六姑娘,你还是安分些吧!来来回回都是同你娘一样的招数。在老夫人眼皮底下,你闹得再大,又能翻了天不成?”

    她那时才知道,原来老夫人恩准她回府,并非是想弥补这些年对孙女的亏欠,不过是因那阵子,陆楷瑞置外室的事,被不知哪里来的愣头御史捅到了先帝面前,她想拿父女和解那一套来为自己儿子平路罢了。

    可若说陆家没有一个人对她好,却也不对,云笙脑海中默默浮现一个人的身影。

    她记得,盛夏时她的屋子里一向是没有冰的,守门的婆子奉命看管她,明知她热得夜夜难眠,却无一人到陆老夫人面前为她说句话。她被关着,出也出不去,热得受不住时便搬着竹席到院中去睡。

    也不知是不是夜间受了凉,还是被什么东西叮咬到了,身上一时间出了好多细疹。白日里疼,夜间却燥痒。乳娘心疼她,又恐抓花了她一张小脸,便用藤条编织的绳子夜夜绑着她睡觉。

    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她曾几度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可偏偏却没死,不但没死,还见到了一位眉眼十分干净的少年。彼时,那少年也不过十八九岁,翻墙进来,喊她‘六妹妹’,哄她道:“你莫害怕,只是寻常痱子,你先用这些膏药涂着,明日我便奏请老夫人为你找大夫。”

    可隔了两日,大夫没来,她的膏药用完了,难受得更加厉害,只能用针往自己指尖上刺,手指疼了,身上就没那么难受了。

    她对那少年很是失望,这陆家之人果然不该轻信。可他到底又来了,只是这次身上带了伤,一条腿蹒跚磕绊,像是被什么东西砸过,连衣衫上也破破烂烂。

    少年浓深的眉毛下,覆着一双琥珀眸,用手指悄悄抚平了她皱起的眉头道:“女孩子要多笑,二哥没事,呐,这是我求了祖母两日,去外面给你配的药,你让乳娘煎好,一日一次,不出五日我保证你连个痘印都留不下。”

    家中养着大夫,却去外面配药,她知道,她的生死,陆老夫人根本不在乎,是他自作主张。

    她那时觉得,这位二哥似乎是个傻的。

    因她的出身和生辰,陆家其他手足对她都是避之唯恐,偏他不怕,不仅不怕,还迎上来。

    病好后,他时不时翻墙进来,大包小包,什么都买给她。

    他总说,他的六妹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凡上京城中其他女孩子有的,她都要有。

    她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景熙十三年的初秋,那时先帝已经不怎么临朝了。

    少年跑到她面前,笑得似个孩子,“六妹妹,你再等等,父亲过些日子出征,我会随往,只要我勇猛些,立下寸功,去祖母跟前求她老人家,她老人家一定会放你出来的。”

    可她没等到他回府。

    她被没入教坊后,也曾使了银子打听过他,只知道因誓死不降渊朝,他和手下几百人被敌军逼入死人沼,未有生还。

    他的这点忠骨在父亲叛国面前是如此微末。她总在想,一颗石子被丢入水中,还能有个响声呢!

    他却死得悄无声息,死得悔恨无用。

    那晚雨下得很大,她站在窗前为他点了一盏灯,静静坐到天亮。

    耳珰滑过脸颊,沾了一滴泪,抬起头,见众人诧异,这才惊醒,忙拿帕子揩了一下脸道:“灯光刺目,小人失礼了。”

    楼下恰在此时传来声响,她顺势垂眸望去,喃声道:“快瞧!争夺灯王的架子支起来了。”

    众人寻声俯望,见一楼的空地上现下围满了人,一位身着异族服衫、腰间别着长鞭的姑娘微仰着下颌走出,朝百姓高声道:“我家公子初来贵地,正赶上这般佳节热闹,心生欢喜,故舍了家私,特在此设下四案,以供众人小娱雅情。这里有上好的文房四宝,凡自许才气之人,或作诗、或抚琴、或书写、或作画,只要能入我们公子眼中,皆送琉璃灯一盏,获得甲等之人更可直接带走灯王,分文不取。”

    那姑娘说完,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叫好声,很快站出许多踊跃报名之人。

    她也未停留,负手转过身,朝二楼窗楹处望了一眼,低头吩咐掌柜几句,便径直进了楼中。上二楼,一进雅舍,便娇面含笑快步到慕容业身边,唤他道,“三哥。”

    慕容业眸中透出宠溺,招招手让她俯下身,亲自为她解了狐裘,递上温好的酒,“快喝一口,暖暖。”又为她介绍,“这位蒋大人你之前已见过,这两位,一位是其嫡妹,另一位是陆姑娘。”转过脸,“这位是我母族中的表妹,名唤伏素,我二人自小一同长大,此次我出使邺朝,小丫头闹着定要与我一路,说要来见识见识贵国的风采。”

    “阿素见过三位。”女孩飒爽非常,站起身朝三人行了个西凉礼。

    蒋桓的身份自然不用对一位西凉平民回礼,只点点头,算是招呼过了,而云笙和蒋钰为表敬意,都站起了身。云笙行礼起身的须臾,目光与伏素短暂相接,女孩一双审视的眸子阴戾凉薄,如刀片剐蹭般落在自己脸上,顿觉心惊肉跳起来,身体几不可控地颤了一下。

    “笙姐姐,你没事吧?”蒋钰察觉她的异常,轻拽下她的袖子。

    一旁蒋桓亦是有所感,不着痕迹扫了她一眼,云笙忙坐回到自己位置,说:“无事,许是方才在外面站得有些久,受了些寒。”

    又忍不住睇眼过去,见伏素斟好了热茶,艳丽的脸庞漾笑无比,“陆姐姐是吧?请喝茶,这姜茶最是驱寒了。”

    女孩明珠生辉,贝齿浅浅,笑得真诚和善,云笙开始怀疑起方才是否是自己的错觉,见伏素双手端着茶杯悬在半空,忙接了过来,“多谢伏姑娘。”

    伏素笑道: “姐姐同三哥一样,喊我阿素即可,我和三哥自小一同长大,三哥又对你们中原风华一向仰慕,是以我也曾在他房中见过一些,介绍你们中原女子的书册和画像,不过妹妹却比画像中的那些女子都还要美丽三分。”

    女孩子都喜欢被赞扬,尤其是容貌方面,云笙听罢,脸上果然露出笑来,方才紧绷的心绪放松,“伏姑娘过奖了,中人之姿罢了。”

    忽听不远处,传来‘砰’的一声,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一阵连环响动。

    寻声望去,见楼梯口许多瓷器碎了一地,诚惶诚恐的侍应正抱着空托跪在一旁,朝前方的贵人瑟颤着求情,“都是小人的不是,方才走路瞎了眼,求贵人绕过小人这一回,小人这就将姑娘的鞋子擦干净。”

    不妨却被一双缎面绣鞋一脚踢开,鞋子的主人面露嫌恶道:“滚开,本小姐的玉足也是你这等贱民能染的,走路不长眼的东西,碎了的茶叶污了本小姐新做的一双绣花鞋,你知道这鞋子是花了多少银子才做出来的。”又朝身后道,“三哥,帮我敲断他一只手,看他还长不长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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