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第40章

    云笙看着崔谱,满眼惊愕,慌忙站起身,与蒋钰对视一眼,却见她不慌不忙,将裙摆从崔谱手中拽出,慢慢坐直了腰杆。

    来之前她尚且担心,可此刻见到了崔谱,便将心落到了实处。

    这崔家嫡支唯一的男丁,竟被养废了。只要有他在,崔老夫人便是再看她不顺眼,也顾不上对付她。

    崔谱见蒋钰不肯配合,又跑到了漆红桌案下面,伺候的丫头婆子们怕他磕着碰着,一面喊着“小少爷”,一面请他出来。可崔谱却似喜欢上了这个游戏,不但不出来,反而“咯咯”笑个不停,左躲右闪,引得一屋子人相撞,呜呼哀哉,倒了一地。

    崔老夫人呢!

    却似如常一般,唇角噙笑,满脸慈爱望着眼前场景,一把将他抱住,温声道:“谱哥儿,你这是干什么?你也不怕吓着你表姐。”

    崔谱抬头看向蒋钰,眼中露出嫌弃之色,“祖母,她怎么又来了,她才不是我表姐,我表姐只有琳琅姐姐一个人。”说完,猛地抱住崔老夫人,“祖母,我不喜欢她,因为她,表哥都不喜欢我了。”

    蒋钰唇角弯了弯,夹了只鸡腿道:“谱哥儿,阿钰姐姐喂你吃鸡腿好不好?”

    崔谱转过头,拍掉了鸡腿,“哼,我才不吃你的嗟来之食。”

    蒋钰觉得这就是个傻子,看着他道:“谱哥儿,错了,你上学堂时,夫子没有教过你,扬其目而视之,是为嗟来者,可今日这一桌子菜又不是我的,是你祖母的。我不过借花献佛罢了,你不肯吃,岂不是在指责你祖母是傲慢施舍之人,辱骂尊长,是为不孝喔!”

    这显然超出了崔谱以往的知识范畴,大大的眼睛委屈之极:“祖母,不是的,我没有辱骂您!她撒谎。”

    “狡辩更是不对喔!”

    蒋钰慢条斯理啜了口茶,“老夫人,我瞧着他的岁数比我家中庶弟还要大一岁,可这样的话,我二弟都不会说了,也不知平日里这些丫鬟婆子是怎么带的孩子。”

    乳娘委屈地低下了头,不是她不想教小少爷规矩,实在是每次刚起了个头,小少爷便开始玩闹,而表小姐奉命监管,却又多纵容安抚。

    久而久之,想管也管不了了。

    “好了!”崔老夫人眼色森严,乜了蒋钰一眼,“吵吵嚷嚷的,成什么样子,饭菜都要凉了,用膳吧!”

    谁家的孙子谁心疼,崔老夫人显然并未觉得崔谱这样子有什么不对。

    伏琳琅笑了笑,未言语,却听得外面一阵吵闹之声:“陆云笙你给我出来....”

    这句话分外清晰,云笙听到了,崔老夫人自然也听到了,立即松开了手,嘱咐乳母:“将谱哥儿带回自己院子去,没我首肯,不许出门。”又转头同在一旁服侍的郑妈妈道,“出去看一下什么事。”

    郑妈妈出去后,外面倒是很快安静下来了,不久后复返,看了一眼云笙,目露迟疑道:“老夫人,是沈家的人,说是咱们陆姨娘,今日在上京四处散播她家小姐的谣言,说....”

    崔老夫人蹙眉,“说什么?”

    云笙也很好奇,昨夜在宫中与她口角,之后又在酒楼相遇,短短两次,话也没说上几句。平心而论,自觉沈家欠她,比她欠沈家多多了,她身份不够,不去找沈家麻烦便罢了,可沈家却来找她的麻烦,她也想知道,她又做了什么惹恼了这位大小姐。

    “说沈家小姐当日瞧上了陆家二爷,还暗中送过书信与他,不料人家没瞧上她,婉拒了。这陆家被抄了家,不知怎的,一来一往的那两封书信,内容竟流传出来,如今传唱得大街小巷都是。”

    崔老夫人转动腕上佛珠,看向云笙,蒋钰先一步挡在她面前道:“阿姐这一整日都和我在一处。”

    崔老夫人又转过头,朝郑妈妈颔首道:“真假,先把人请进来再说。”

    得了允许,郑妈妈很快带人进来,只见柏氏携满脸局促的沈博瑜进了正堂,一进门看到云笙,恨得两眼冒光,叫了声“小贱人”,便朝她扑了来,幸好被一左一右婆子架住。

    可饶是此,她脸上仍是挨了一下,春雪似的面皮顿时浮现出五根鲜红的指印。

    蒋钰心疼不已,将她拉到身后,气得碎了一个盏子,指着柏氏道:“你们沈家也欺人太甚了。”

    不过区区一个姨娘,在崔老夫人眼中自然无甚紧要,挨一个巴掌,便挨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倒是伏琳琅望着她,眸中闪烁片刻,唇角勾起一点若有似无的轻笑,很快又重归平静,倾身过去道:“夫人,如今这些不过都是一些不经证实的捕风捉影,陆家都没了,还有何人可查证呢?您不若就大大方方的,就当没这回事,这般才能让谣言不攻自破,您二位这般冒失闯过来,在上京众人眼中更像是不打自招,便算沈三小姐与陆二郎无关,在外人瞧着,也像有关了。”

    柏氏听到这句,定了片刻,发热的脑子顿时冷静下来。

    她一手养大的贵重嫡女,含在口中怕化了,捧着在掌心怕碎了,今日竟被一盆脏水直直扣在头顶,她今日也是昏了头,不及思考,只想活活刮了那小贱人,幸好还没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今日是我冒失了。”

    云笙盯着沈博瑜,不知为何,她就是有种感觉,那些谣言是真的。

    伏琳琅见柏氏肯听劝,扶着她坐下,耐心劝道:“夫人放心,我崔氏在上京也是百年大族,族中绝不留心术不正之人,为今之计,我看还是得将这件事慢慢查清,若当真是我家姨娘所为,我祖母定然不会轻饶。可关乎沈姐姐名节,这事咱们还得暗中慢慢计较,您说可好?”

    -

    待云笙回到穹碧,见正房门扉紧闭,蒋桓还未回府,回到西厢,叫了清和过来,请她到当铺旁边的胭脂铺子帮她买胭脂。这是她临走之前,便同罗成贵几人定好的暗语。

    “要四季花开系的,一共四套,麻烦你了。”

    她既决定了要拿到自己身契再走,自然需要报个平安给几人。

    清和自己不出门,只是将口信送到了外院管事那,再由管事指定小厮前去采买。

    第二日晨起,云笙刚起身,便见清和扎煞着手进来道:“姨娘,您要的胭脂昨日断货了,今日晨起他们新进的一批货,因时间紧来不及铺排,便先带了来,请您先选。”

    这在高门中是常事,只因云笙身份特殊,这才有些扎眼。毕竟再高门大户,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妾,便让这些商贩带东西进门,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可蒋桓是锦衣卫出身,本就不重这个,平日里又不拘着她吃穿,落在众人眼中,宠爱非常,所以众人见到商贩进门,也并不惊奇。

    云笙放下梳篦,点头让人进来,她坐在紫檩木牙雕梅花凌寒的插屏后,轻声道:“有劳掌柜了。”

    那掌柜生得浓眉大眼,唇角一圈厚重的黑须,将乌木雕花木匣推过去笑道:“姨娘慢慢选,小人这几日又命下面的人做出来几个新色系,姨娘先用这四季系的,若是觉得合心意,改日小人再将新的色系拿来给姨娘另选。”

    云笙笑着点了点头,见那商贩不停地擦汗,朝一旁的清和道:“去为掌柜倒一杯茶来。”

    清和应是,转身出了门,云笙这才从屏风后走出,径直问道:“沈家的事究竟是何人所为,你可清楚?”

    罗纲转过头望了一眼门外,小声道:“不瞒小姐,此乃陆姨娘的手笔。”

    陆晚,果然!

    云笙其实也猜到了,只是不清楚陆晚手上如何会有二哥的亲笔信。

    “若她能拿到二哥的亲笔,想来我父亲的亲笔也能拿到了?”

    她记得陆家被抄是在景熙十四年初,当时是锦衣卫拿的人,但后来那宅子里的东西到了何处,她并不清楚,也不好直接去问蒋桓。

    她不曾想到,那些东西竟然还在。

    既然书信并未全部损毁,那陆楷瑞的手书中会不会有关于自己母亲的只言片语留下。

    罗纲道:“这个小人倒是不知。”

    云笙道:“我要见陆姨娘一面,越过越好。”

    罗纲有些为难,“她平日里和我们都是单线联系,她只信罗掌柜一人。”

    “那就请他入宫,无论如何,我都要再见她一面。”

    待送了罗纲出门,清和折身进来道:“姨娘,大小姐问起,说今日还练不练琴?”

    云笙道:“练,我这就去。”

    两人今日约定好了一起去花园中的山房练琴,那里更安静,出门右拐,经行一处石桥,又路过几处幽僻的小院,眼看就要到了,突然瞥见前方亭子里站了一男一女。

    男的一身蓝袍,长身而立,祥云滚边袖口为微风带起,平添了几分舒缓之意,而女子秀美绝俗,腰若约素,宛如画中之人。

    平心而论,两人是极为相配的。

    只听那女子泪如雨下道:“表哥,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又何苦这般不领我的情?”

    “府中后宅之人最忌私相授受,表妹,你今日逾矩了,若外祖母知道,只怕轻饶不了你。”

    女子悲痛道:“祖母心中自是希望成全你我的,只要表哥你肯点头,我虽身后无依,但祖母信我重我,视我如同亲孙女一般,将来崔家的一切,自然也会交到表哥你手中的。”

    蒋桓似乎不信,轻笑道:“崔家又非绝嗣,谱哥儿还好好的,表妹说这话似乎不妥。”

    伏琳琅道:“表哥甚少关注后宅,想来不知道,谱哥儿这两年越发不成器了,昨日还同大小姐争论了两句。”

    “哦?是吗?说来倒都是表妹的功劳。”

    伏琳琅纤手在他肩头抚了一下,“表哥,我都是为了你,昨日那沈家一大一小泼妇寻上门来,若非为了表哥,我又何必为那陆氏说好话,说到这个,表哥难不成真被那小狐狸精迷了眼,想留她在身边吗?”

    蒋桓睨她一眼,抬手拍了一下她方抚过的地方,淡然道:“不过是个烟花女子,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一时新鲜罢了,自小到大,这府里的东西,但凡你不喜欢的,可有长久留下来的?这丫头是陆楷瑞之女,身上有舆图的线索,待我将那些人收为己用后,自然便会处置了她。你留在祖母身边为我筹谋多年,何必跟她争一时长短。”

    “可为何表哥始终不答应与我的婚事?你可知我这心里....”

    蒋桓打断她道:“外祖母养大了我不假,可这些年对我始终不冷不热,说来说去还不是记挂着崔氏,我非姓崔,她自然不肯将崔家全部的资源交到我手中,若你我成了亲,她只怕更会防着我。再者,你对我情深义重,我又如何不知,只是外祖母始终坚信,景熙二年,崔家近乎灭门乃是因我而起,我总要寻到证据,解除她的怀疑,不然不是更牵连了你吗?”

    伏琳琅眼中流出愧色,道:“原来表哥一切都在为我考虑,我也知自己身份低微,不过是个孤女,帮不了表哥什么。当年若非家族遭难,我也进不了崔家。崔老夫人待我很好,我是真心视她至亲,只是表哥你于我而言,亦是重要之人,我知道这几年,你一直在让映月那丫头找当年的线索,你不妨……不妨往灵州怀远去一遭。”

    -

    云笙第三遍捻错了琴弦后,蒋钰噘着嘴道:“阿姐,你还在为沈家的事忧心吗?有我在,定不会让他们动你分毫的。”

    云笙精神有些不济,闻言只笑了笑,“阿钰我没事。”

    “你分明是有事。”蒋钰看着云笙委屈的模样,心中忽然有些不忍,可她又是个性子莽撞之人,于是道:“前几年我们家刚搬来上京之时,也是受了好一番排挤,后来我想通了,那些上京贵女也就那么回事,只要咱们不把她们当回事,她们就害不到咱们头上。这样吧!过些日子便是我的生辰了,届时我请了沈博瑜过来,想个办法给你出气,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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