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第47章

    天朗气清,风和日丽,湍急的江水中心一艘商船慢慢驶着,甲板上走出一位青年,一身束口黑袍,身姿挺拔、丰神俊朗,腰间月白色云纹的腰封在日光下泛出绵密的光。

    问身旁一男子道:“外面形势如何了?”

    属下曾懋上前抱拳道:“少主放心,天一亮属下便派人混入城中查探,蒋桓目下正带着人四处排查,照这势头看,他们收获并不多,前去纵火的几人又与我们巨鲨寨并无关联,便算失手被擒,也查不到我们头上,不过昨夜的行动到底冒险,依属下看,不若咱们还是先撤出上京,回青州暂避一段时间,待上京稳定了,咱们再回来。”说着又想起一事,一顿,“昨夜的事,说来也是奇怪,咱们依着计划退至披霞院,世子未能派人前来接应便罢了,怎的,这火也没依计烧过来,倒是多亏了西凉那位三王子,不然只怕我们还不能成功逃脱。”

    陆翊枫整了整腰封,并未答话,只问道:“阿笙可出宫了?”

    曾懋点点头,抬头望了一眼蔚蓝的天空,他们这位少主接手巨鲨寨时间不长,可他却看出此人绝对是精明强干之主,假以时日定能遵从老债主的遗愿,将他们巨鲨寨发扬光大,成为江湖上第一大帮派。这些个儿女情长的,实在是让新主子束手束脚,于是若有所指道:“六小姐昨夜便已安全离宫了,只是毕竟是蒋桓的府邸,布防严密,属下派人转了一早上,一丁点消息也探听不出,但想来她如今已是蒋桓的侍妾,料想不会被亏待,少主还请宽心。”

    陆翊枫转过头,一双沉沉的琥珀眸,眸光似刀,一连在曾懋身上滚了几圈,直到他额上沁出了细汗,这才收回目光,望着江面道:“曾挡头别忘了,此乃我的家事,你既奉我为主,那便只需听命于我即可,阿笙是我妹妹,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带她离开上京的,派人想办法朝蒋府内带信儿,两日后,我亲自去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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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厢里,云笙捏着汤匙的手微微一顿,抬眸注视着面前的少女,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蒋钰揉了揉鬓角道:“我说,皇上病了,连夜宣召了太医,这会儿还没从寝宫出来呢!”

    云笙昨夜未眠,这会儿脑子晕晕乎乎的,里面似乎有根弦一直在捻,脑袋里面突突直跳,疼得她眼泪汪汪的,“不是说没有受伤吗?究竟是病了还是被刺客伤到了?”

    蒋钰很肯定道:“病了,区区刺客,有我大哥哥在,又如何能近得了皇上的身。”

    她昨天莫名其妙睡了那么久,还是今早被丫头们洒扫吵醒的,醒来后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好在从侯府带来的丫头一直守在她身边,倒是将昨夜的事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虽然不知道大哥哥为什么动怒,但云笙阿姐救过她的命,她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关,便想来穹碧为她求情,可睡了太久身子发软,慢慢挪至穹碧时,正见哥哥一身黑衣欲出府,她想拦住说两句话,不巧那君回竟带回来一物,像是女人的长发,哥哥看后脸色明显变了。

    她一时踌躇,便躲在了洞门外,听到君回说:“昨夜只顾着搜寻,却没发现这些,皇上被这些东西一吓,这几年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精气神便去了大半,目下留了梁蔚在乾清殿,只怕又如幼时那般对他再次依赖。”

    哥哥则道:“鬼神之说,只是无稽之谈。皇上已非八岁,便算再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也不会一直耽溺其中。你速速进宫,将昨夜所有在乾清宫侍奉的宦官和宫女集中看管起来,再派人去坤宁宫知会皇后一声,让她带二皇子过去,皇上这个时候身边有熟悉的人陪着,会更好一些。”

    云笙听完,想起昨夜陆翊枫告诉她的那句,功夫都在刺杀之外,突然明白过来,只怕这刺杀只是个幌子,这背后的人应当是摸清了咸奉帝的命门,知道他小时的经历,因此用这种装神弄鬼的方式,企图拉近梁蔚与他的关系。

    现在外面路祭闹得如火如荼,为的便是请求咸奉帝裁撤厂卫,若这时再传出皇上对梁蔚过分亲赖的消息....

    她想了想,突然记起盈雪曾同她说过,这咸奉帝自小便是由梁蔚带大的,只是后来梁蔚得罪了当年的太后娘娘,这才被夺了‘大伴’的身份。

    若指使二哥的人本意在此,那二哥的使命在入宫那一刻就完成了,而蒋桓放走了二哥,又如何去查清这背后的人?

    突然,一个想法倏地窜入脑海之中,春日里,后背竟潮湿了一大片,她急忙攥住蒋钰的手,声音颤抖道:“阿钰,你再帮我一个忙,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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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桓进宫后,直接到了乾清宫,在门前跪下行礼,听到房内传出一声虚弱的‘爱卿平身’。

    何岱言引着他入内,见咸奉帝穿一身道袍,披散着头发,盘腿坐在龙榻上。不过才一夜,却成了久病之人的面貌,眼窝凹陷,面色蜡黄,眼睑下青阴一片。

    蒋桓不动神色转了转脸,余光瞥见角落里两名宫人正在清扫地面,而不远处的紫檀木暗八仙立柜微微敞开,露出里面刚刚叠放好的平整被褥。

    咸奉帝已经先一步开了口,咳了一声,不自在道:“兰煦,可抓到人了?”

    蒋桓让他放心,“昨夜已经射杀了一名,另外两人沿江逃窜,臣已在沿岸布了人手,只要他们泊船,定有机会落网。”

    只是有机会落网,并不一定,咸奉帝想到昨夜梁蔚报与他的,眉峰一立,蒋桓已经先一步掀了衣摆,跪了下去,“臣请罪,昨夜因一时不忍,为救臣妾,这才贸然将刺客放走,请皇上宽限臣几日,待抓了人归案,臣定去诏狱,亲领责罚。”

    咸奉帝鬼火似的双眸盯了他半晌,唇角微动,眸中光芒闪了闪,下榻虚抬了他一把,笑道:“兰煦说笑了,你我二人一同长大,你的为人我还不清楚,让你弃自己的爱侣于不顾,才真是为难你。再者,你的打算朕又如何不知,不过是想螳螂捕蝉而已。目下,那些人到了何处?”

    蒋桓笃定道:“已过了江,看着约莫是往青州的方向逃窜。”

    “青州?”咸奉帝喃喃了一句,神色突然变得很怪异,心口撕裂般窜疼了一瞬,额上也沁出了密密的细汗,约莫是想后退一步回到榻上,却失了准头,膝弯撞到了榻腿上,好在蒋桓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咸奉帝脸色涨红,突然剧咳起来,待喘息渐消,这才拨开蒋桓的手,重新坐回到龙榻之上,朝一旁侍立的何岱言道:“着人去看一下,大伴为何还不回来?”

    蒋桓眉眼瞬时冷了几分。

    何岱言看看蒋桓,一时有些踌躇,此举反倒惹了咸奉帝不悦,砸了手边一只梅瓶,脸色狰狞道:“好你个阴奉阳违的东西,朕是使唤不动你了,是吗?”

    何岱言忙呵腰行礼,转身出去寻梁蔚。

    门外宫人听到动静,一时不敢进门,待过了半晌听到里面君臣相寂,这才大着胆子进门去收拾碎的残渣,清扫完,又提着心退出房间。

    就听咸奉帝叹口气,幽幽说道:“这么多年,朕还是放不下她,你呢?朕记得她的家乡便是青州。”

    蒋桓气定如山,“奉国夫人敬淑慎敏、端宁贞顺,待臣如亲子一般,臣自然不敢忘怀。”

    “亲子一般?你便是故意拿话来堵朕,好叫朕时刻牢记,她是朕的乳母,而非朕的心爱之人,诚心叫朕心里不痛快。”

    蒋桓听他竟全然不避讳,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心里压抑着火气,拱手道:“臣不敢,既然皇上开了口,那臣免不得说上两句,皇上早已不是七八岁的稚子,而梁督公也早已不是当年守在您府邸的小小宦伴,皇上日后即便再惧黑夜,也绝不可再宣之共宿一室,传扬出去,岂非有损皇上龙誉。”

    咸奉帝一时激动,捶榻挑眉,激动道:“可当年,只有大伴,只有他是支持朕的,乳母原本可以不用再嫁到岭南去,就是因为你们不肯帮着朕,才会白白累及了她一条性命。”

    “皇上!”蒋桓瞳眸一缩,眉宇间尽是厌恶,“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多年,您也曾允诺臣,绝不会再提及此事,昨夜不过区区贼子略施小计,您便自乱阵脚,长此以往,岂非正中敌人下怀。”

    咸奉帝眸底一暗,胸口翻涌着痛苦和悲楚,他自问对乳母深情一片,可旁人却始终不能明白他。

    乳母自小将他带大,这份亲情,连他的亲生母亲,已过世的孝贤皇太后都未让他感受到,只有庄氏,不似旁人那边苛求自己。直至今日,他仍记得,她曾将自己搂在她温软的怀中,安慰自己,这世间男儿千千万万,因暴风嘶吼而无法入眠的不止他一个,他不需要事事坚强....

    后来他长大了,可她也老了,她曾跪下来求自己,她想离开皇宫,她的大半年华都奉献给了皇家,丈夫早早亡故,余生只希望能与自己的家人,自由活在天地间。

    可自己又如何能放她走呢?自己当时已是太子之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将她留在自己的宫中,他以为经了日日夜夜的耳鬓厮磨之后,他会明白自己待她的一腔情分,会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可她就那样选择了最不该选择的那条路。

    一死了之!

    他明明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将她彻底护佑在自己羽翼之下,若非先帝有所察觉,他们这些臣子相逼,她又何须再嫁到岭南去?只要再等上一段时间,待他坐到了那个位置,他便能为她再改一个身份,接她入宫,许她长长久久陪伴在自己左右。

    可她为何就那样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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