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第53章

    清和端了甜汤和药进来。

    云笙向来不爱这些甜腻腻的东西,自己随意扯了个谎,自然更不用喝药,便同清和说:“等药汤放凉些再喝吧!”自己则踅身坐下练起了字,写了刚不到一页,忽听到门外起了喧嚣,云笙搁置了笔同清和道:“出去瞧瞧,看什么事?”

    不一会儿清和掀了帘子进来,脸色有些苦恼,同云笙福了福身道:“姨娘,是虞大小姐。”

    云笙茫然问:“哪个虞大小姐?”

    清和道:“便是咱们大人早年恩师虞太傅府上那位,先前在皇后宫中,您还救过她一命,现下闹着要来给您致谢呢!”

    云笙有些纳罕:“我也不是今日救她的,再说也是随手一为,过了这么久,实在不当谢的,让她回去吧!”

    清和欲言又止。

    云笙便道:“何事?”

    “说有人举发虞太傅伙同瑞王谋逆,现下虞老已被请进了大理寺,消息递出,这虞大小姐便先去求了未婚夫陈家求助,可却连门都没能进去。陈家的门房坚称主母外出未归,主君和公子又外出忙于公务,是以请她下次再来。”

    虞冰妍虽常年囿于内宅,但也绝非傻子,朝堂动向向来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既能让父亲的长随在大理寺探听出消息来,陈家是半个皇室,陈侯爷又在刑部任差,得到的内里消息只会比自己更多。

    他们如此态度,便说明父亲的事不大好了。

    她原本是央了哥哥来此的,可哥哥是根直肠子,恨极了这位师兄,宁愿散尽家财在朝中四处走动,也不肯来蒋府一遭,真是气她不轻。

    都什么时候了,还拗着这一口气!

    虞冰妍只能自己过来,见了云笙敛衽行了一礼,红着眼眶道:“陆姨娘安。”

    云笙不动声色回了一礼,“虞小姐。”侧过身朝屋内比了比手,“进来说罢!”

    待一盏茶闭,云笙这才明白始末,原来这虞大小姐首选本是扶雪院,奈何崔老夫人称病不见外客,她迫于无奈,这才以上次二人的短暂交接为由前来叨扰。

    将事情一一道来,末了哀求道:“......我知这样实在冒昧,可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其他的法子了,可否请姐姐帮我到蒋大人面前美言几句,或者让我进宫一趟,能面一次圣也是好的.....”

    大约对于年岁相近的姑娘,她心里总是多了一份怜悯,就好像自己命途多舛,便希望别人都能一帆风顺一般。

    云笙低着头,神情凝滞片刻,再看向虞冰妍时,脸上多了几分郑重,“我先前居教坊司,虽非正途,但与朝中诸官也算有所交涉,从他们口中得知虞太傅为人刚正,又是三朝元老,说他谋逆,实在有些无稽,可民举官纠,既你方才说那举发的是名女子,与其这个时候无凭无据去求两圣,不若从她入手,探清这整件事后再去相求不是更好?这谋逆自古以来便是每朝天子最为忌讳之事,若你无凭无据,只单单想到殿上跪请伸冤,只怕皇上更加恼怒,反倒对令尊更会加速处置。”

    父亲一生耿介忠正,虽与咸奉帝偶有政见不合,但都是直来直去,此次是中间掺和进来一个瑞王,这才触了逆鳞,不然以天子英明,当也不会紧凭乡妇口头之言,便真的定了父亲的罪。

    虞冰妍掐紧了指尖,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几分镇定,“姐姐说的是,我爹爹忠正廉明,皇上是知道的,这次坏就坏在这瑞王身上,爹爹与他...的确素有来往,但皆因二人都是好茶之人,彼此间节中赠礼,已示文人相惺之道,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只要皇上命人去封地,将那瑞王召唤回京,一查便知。”

    “可怕就怕在这背后陷害令尊的人等不到瑞王回京,现下朝中诸官闻风而动,连你们虞家人的面都不见了,不是吗?”

    虞冰妍点点头,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姨娘主意甚好,只是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才能见到那位举告,若能见她一面,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未必不能让她将真话说出来。”

    云笙心道,这位虞大小姐还真是心思单纯,自己不过是想让她弄清始末,好不会被打得措手不及,她可倒好,竟想着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扭转乾坤了,若当真能成功,还要那些刑讯之人做什么!

    不过她有她的目的,便自告奋勇将事情揽下来,将茶推过去道:“小姐身份敏感,由你去只怕不妥,那些大人也未必肯让你见人,若小姐信得过,不若我去试试?”

    这等重要的人证,若她猜的没错,蒋桓为了虞太傅,一定会将人牢牢握在手中,所以不出意外,举发人一定会被转移到诏狱去。

    “你?”虞冰妍茫然道,“姨娘当真愿意帮我?”

    云笙咳了下,掖了掖鬓角,“我与小姐一见如故,上次便觉亲切,所以才会出手相救,此次不过问个话而已,有我家大人在,想来也不是太难,我闲来无事,便为小姐跑这一次吧!”

    咚的一声!

    是膝盖重重磕在地上的声音,姑娘家哭得梨花带雨,“若姐姐当真肯帮忙,来日当牛做马,妍儿一定竭尽全力报答姐姐恩情。”

    虞冰妍走后,云笙默默沉思片刻,突然站起身,从身后桁架上拿起披风道:“清和,你去后罩寻映月来,便说我现在要去趟门子,请她前来护卫。”

    清和面色为难,“可大人临出门前吩咐过姨娘您不可....”

    云笙道:“有映月在,大人会准许我出门的。”

    清和将信将疑,待叫来映月,三人往门房上去,果见守在影壁的郎林放了行。

    只待云笙带着映月离开后,吩咐身旁的小厮,“快!去禀告大人。”

    映月坐在车上,看向云笙,云笙则掀着车帷看着外面,映月蹙眉道:“你明知大人不欲你出府。”

    云笙放下车帷,目光转至映月身上,“有你在,我去哪,他都是放心的。”又问,“身上的伤都好了?”

    映月甚少被人关心,闻听此后,茫然了片刻,点点头,“你还未回答我,你打算出来做什么?帮那虞冰妍?不过点头之交罢了。”

    云笙望着她,望了半晌,突然端正身子,漆黑眸子坚韧无比,“你之前同我说过,蒋桓不是你的主人,只是你的恩人,待你报完了恩,便会离开,目下时机可到了?”

    映月未料到她突然提起这个,一怔,忽然反应过来,朝前方车夫看了一眼,目光盯紧她低声道:“你想离开?”

    云笙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捏紧了手中的茶盏,望着眼前坚韧清秀的女孩,她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只觉声音像是从自己喉咙中发出,又似远在天边,“你我是同一种人,虽然身处荆棘洪荒之中,可仍在用尽一切力气艰难求生,你若现在想告发我,可以勒令车夫掉头。”

    映月看着她,半晌没有动弹。

    她突然想起那年她从乱葬岗爬出,那日天色昏沉,乌云罩顶,周遭风声鹤唳,她甚至能听到寒鸦落在她身旁啃食她身上腐肉的餍足声,就在那时,她看到了一个馍。

    就是这个馍,让她一寸寸爬向蒋桓。

    多年以后,她回想此事,心中渐渐清晰,蒋桓的那个馍虽对当时的她来说很重要,但却并非是最主要的,因为即便没有那个馍,只要她尚有一口气,便算依靠着那些腐肉,她也依然会奋力活下来。

    所以方才陆云笙说的对,她们是同一种人。

    她在心底欣赏这女子的勇气,也感激这女子对她的信任,这份信任很难得,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被人这样坦诚对待过。

    她尚有家仇未报,不可能永远留在蒋桓身边,既然如今已经以命相保,将那人彻底斩杀,那么自己留在蒋府或者离开,对蒋桓来说作用已经不大。

    “你想去哪?”她下了决心。

    云笙听到这话,雪白的脸庞突然恢复了血色,捏在手中的茶盏慢慢放下,唇边溢出冁然的笑意,“往南,越南越好。”

    现在还不是告诉她目的地的时候,映月也理解,点了点头,她没有说好,但云笙知道,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两人乘坐的马车一路疾行,将御河远远甩在身后,罗纲和罗平带人从护栏后走出。

    “小姐的杯子没有淬。”罗平将长剑收回剑鞘中,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道。

    罗纲点点头,“看来小姐已经说服了那护卫。”他看了一眼水面,“那丫头功夫不低,吴弼一路跟着,不知道会不会被发现?”

    罗平更乐观些,“发现又如何?只要她有心离开这上京,小姐便是她最好的选择,这丫头名为护卫,实则死心眼一个,出了这上京城,怕是连生存都是问题,咱们小姐肯收留她,是她的福气。”

    罗纲却不似他这般放心,转过身一面走一面道:“不管如何,总归是横生了枝节,你去给叶护卫飞鸽传书,将此事提前告知,另外告诉他,请他转告山主,说小姐已经做了完全准备,不管这两日拿不拿的到手书和良契,都会依约和咱们出城。”

    -

    锦衣卫府衙。

    经了人通报,云笙被请进房中,朝蒋桓行礼,“大人。”

    蒋桓没有丝毫惊讶,吩咐衙役将房门打开通风,抬手端了盏茶坐下道:“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云笙将事情说了一遍,“小人瞧着虞小姐实在可怜,便自作主张过来同大人报这个讯。”

    蒋桓手指压了压眉峰,神情有些烦躁和厌恶,“我险些忘了,虞家同陈家还有这么一段,这亲事还是先帝指的婚,陈家竟丝毫旧情不念。”

    云笙不欲在此处攀缠,只道:“大人若想救人,只怕还须从根上入手,小人虽不才,但到底在教坊多年,常年交道的都是一般年岁的姐妹,与那位举发者说起话来,想来更容易几分。”

    她说完,蒋桓便立刻明白过来,“你想套话那唐尧?”

    唐尧?想来便是那举发人的名字罢!

    云笙点点头,试探道:“可以吗?”

    她倒的确合适。

    发生这种事,咸奉帝必然是在气头上,不论真假,都会命人好好将人看护起来,虞家被搜府是免不了了,可若想从诬告入手,撇清虞家,刑讯那位举发人不行,便只能好好问话,女子之间确实更加容易。

    看了她身后映月一眼,他倒是不担心她会因此生事,只是却不信她此行的目的。

    “你来此只是为了帮人?”

    云笙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坦然,“自然不是,小人尚有事想求大人,过几日是小人母亲的忌日,小人想去一趟大报恩寺为母亲上柱香,若能在此事上有助于大人,届时还请大人....”

    蒋桓手指轻敲了下桌面,下颌弧度在阳光中愈发冷韧,“只是为了上一炷香?”

    云笙一笑,“大人以为呢?”

    蒋桓自然不会全信,可他既然决定留此女在身边,自然得好好与她相处,先前她提到的那人,他目下已经有了眉目,就等那人上钩,他再亲手将人诛杀了,所以他现在不怕她再有别的念头,站起身,“皇上有召,我先进宫一趟,你在此等我,稍后我们一同去诏狱。”

    云笙刚想答应,突然眼前一闪,像是有什么东西银光炸飞,只觉颈间一凉,那只大手已经到了跟前,她的心弦漏了一拍,之后狂跳,几乎要将喉咙撑破,待一切尘埃落定,视线慢慢向上,便看到了那骨节分明的手指。

    蒋桓手指间竟掐住了一枚小骨,那骨头小指长短,边缘已经发黑,但两头尖细,一看便暗中磨了许久。

    君回已经跑上了前,愤而将那犯人踹倒,身上铁链着地,发出苍朗的昏沉声响。

    君回一连踹了他七八脚。

    那犯人衫垢斑斑,头发散乱,膝上和手腕处显然遭过大刑,血污凝固,随着动作掉落下许多泥点子。

    身子摇摇欲坠,却面向蒋桓狞笑着,“锦衣卫也不过如此,你们能查出来什么?狗屁倒灶的东西,屠我全家,戮我全族,有本事就杀了我,老子反正已经偿了夙愿,那娘们的滋味也尝到了,便是现在死,老子也赚到了,哈哈,赚到了。”

    云笙脸色发白,茫然侧过脸,见蒋桓眼中似碎火一点点燃烧起来,她掐紧了指尖,低着头站到一旁,她心里清楚,蒋桓未必对自己多爱重,不过是见不得自己的东西被人轻贱,就在她以为蒋桓会对那人下杀手时,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的火竟一点点又慢慢被压了下去,朝君回厉声道:“将人带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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