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君回进来时，云笙正站在一幅字画前。
这北镇抚司不是蒋桓平日公干的地方，所以这衙内只留了两间开间给他，偶尔歇脚用，前后打通，再用槅扇隔开，便成了一间套间，此刻她正站在内间。
这里构造简单，陈设也简单，只有待客的酸枝木桌椅三二，后是岫玉座地屏，屏后简榻，墙上悬山水墨宝，她的良契便放在后面壁龛内的机关中。
蒋桓倒也不算托大，这地方的确隐秘，首先平日里几乎没有人来，其次大家清楚他并不在此长留，所以自然不会想到他会在此放贵重隐秘之物。
最重要的，这壁龛内设有机关，若非云笙自幼读过不少关于这方面的书，只怕短时内也摸索不到关窍。
君回方才急着处理公事，将她忘了个干净，待再想起已是一盏茶后，推门匆匆入内，脸上很是焦灼，“姨娘怎的进来内间了？”
云笙似看那副画出了神，听到身后动静转过身，唔了一声，道：“原是君大人，方才闲来无事，见内间敞着便自己进来了，正巧看到了这副画，瞧着像是洛大师的‘窥宁’，以浓墨浅勾，渲染出雪中遗世独立之象，不知我说的可对？”
君回见她当真叫得出名字，神色略缓，这副‘窥宁’图是名师落镶玉封笔之作。寻常画作作者在完稿时必会在留白处题词落款，以供世人瞻仰，便算不落款，至少也要给自己的画作取个雅致高洁的名字。
而这副画却是无题，但又非真正的无题。
听闻这画以景入题，辗转经了多人之手，最后不知是被那位醉心之人发现了奥秘。
原来洛大师竟将景意合一，用笔触将‘窥宁’二字藏在了画中，小桥蜿蜒、静雪攀慕，一老朽透过枯黄的树叶远眺山中，是为‘窥宁’。
陆姨娘既能看出这名作的巧妙之处，显然确实沉溺其中，无暇他顾，君回松了口气，比着手将人请到外间。
“大人休憩之所，寻常不许人擅入，姨娘下次若想瞧画，知会君回一声才好。”
云笙已经拿到自己想要的，自然不会与他在此争辩，柔声致歉，“实在是落大师这画作名气太甚，我隔着屏风总瞧不大真切，这才入内，还望君大人莫同大人提起，不然，于我又是一顿训斥。”
君回想起她的处境，心下不忍，又想那壁龛内有机关在，想她也打不开，便应了声，“姨娘放心。”
又在外间等了半个时辰，蒋桓命人来唤她。
马车上，云笙掀开车帷看了一眼扰攘的长街，问道：“先去见那位钟小姐还是少夫人？”
此刻天际濡染，墨色如巨大的笼，将万物罩于其间，蒋桓望了她一眼，有些烦躁，“去哪无需多问，跟着便是了。”
云笙瘪了瘪嘴。
每次从禁宫出来，这男人脾气总不大好。
她本来也是没话找话，两人身份尴尬，一直干坐着也是无趣，既人家不想接话，自己自然不会再讨没趣，索性阖眸养起了神。
马车很快停在一座一进的小院前，两人从车上下来，君回先上前敲门，出来开门的是个婆子，麻杆似的身高，五十出头，梳圆髻，着灰袄，鬓边一支扁方如意银簪，一看便是大户人家使唤出来的人。
打量了车前一眼，目露警惕，“不知几位有何贵干？”
君回亮出了锦衣卫腰牌，妇人脸色顿变。
“你不用害怕，我们来此并无恶意，关于你主家这个案子，尚有一些未解之处，需要问询于她，待我们问明事由，自会离去。”
婆子瞧着是个精明人，瞧这些都是官家之人，自不想让自家小姐得罪官府，犹豫片刻，侧过身，引着他们向内走，用眼角余光打量身后。
待到了正堂，为他们奉了茶，呵着腰道：“烦贵人们在此稍待，容奴婢去请我家小姐出来，近来事杂，小姐身子也不爽利，怠慢之处，烦请多担待。”
这案子虽是源头，但钟清素不是犯人，是受害者，蒋桓也不好催促太过，便朝她点了点头。
婆子离开后，云笙站在堂内，向院内望，发现这院子虽不大，收拾得却很利落，角落搭着一人高的花架，蜿蜒的迎春花蔓铺排成了整片花圃，瞧着很是赏心悦目。
蒋桓见云笙一动不动，问她：“瞧什么呢？”
云笙回过神，“这钟家小姐像是有在此长居的打算。”
蒋桓也发现了，想听听她的说辞，便抬了抬眉道：“何以见得？”
云笙随手指了指角落：“这些修剪下来的枝蔓，那婆子想做花肥。再有，架子旁边的栏杆锈迹斑斑，像是多年无人修补，偏这架子花团锦簇，可见这花是后移栽过来的，主人是个惜花之人，若她们只是想等到这案子结清便走，何以花这般力气？”
“那也许是原东家留下的，不过现在长势好些罢了。”君回不认同道。
云笙摇头，“方才咱们进来时，那婆子裤膝上有土，寻常大户人家，小姐跟前的婆子只需操持屋内，这婆子却连这院子也是亲力亲为，若是原东家留下的，自也早有专人打理，她们赁这院子时将人一并买了便是，又何须她一个贴身婆子做这些事情？想来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手，主子又实在爱惜花草，这贴身婆子才顶上。”
蒋桓知她聪慧，不料竟也心细如发，看来这次带人来是来对了，或许她能看到一些自己看不到的东西。
不一会儿，婆子扶着位姑娘从内室出来，看年纪约莫十七八岁，春雪般柔敏，肤质白皙，眸似秋水，一头墨发披散在蝶翅似的肩背上，让整个人显得有些单薄虚弱。
期期艾艾的目光朝众人身上掠过，待看清蒋桓身上的飞鱼服时，目光顿时一缩，快速躲到了那婆子身后。
“大人明鉴，我家小姐....这些日子遭了大难，实在是....不若几位想问什么，由小人回答，若小人不知道的，再问我家小姐可好？”
这钟清素明显神智受到了重创，蒋桓仔细观察后，点了点头。
众人坐定，蒋桓先道：“那周成今日已经伏诛，钟小姐日后便可安心了。”
他边说边观察她的反应，见她听到周成二字时先是一惊，随后又目露哀切，最后竟泪如雨下，死死抱紧了那婆子的手臂。
那婆子也抹了一把脸，拍了拍她的手腕道：“小姐，你可听到了，日后再无人伤害你了。”
站起身朝蒋桓福了福，“不知这位大人可否告知，周成那厮是如何伏法的，他可有得到应有的报应？”
一旁君回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婆子怒目萦火，“如此，倒是便宜了那天杀的，可恨小人不在当场，不能替我家小姐生啖那厮的血肉，他将我家小姐害得这般惨。”
听到这话，钟清素又开始呜呜地哭，被那婆子哄了很久才安静下来。
蒋桓又问：“钟小姐，婚宴当日我听闻一片漆黑，你是如何断定，对你行凶之人就是周成？”
那婆子刚要回话，不料原本躲在她身后的钟清素竟发狂起来，对着桌案狠狠拍了几下，一面大骂周成，一面砸碎了茶盏朝自己小臂划去。
婆子吓了一跳，咬着牙夺了她手中的碎瓷，心疼地将人抱在怀里，“没事了小姐，没事了。”
如此，这问话自然不能再持续下去，蒋桓站起身，“你好生照看你家小姐，我们改日再来。”
出了大门，上了马车却没着急走，问云笙和君回道：“可有什么发现？”
君回先说：“这钟家小姐似乎精神受到重创，所以当日认人，未必能真的看准，若那周成是冒名顶替，她精神恍惚着，未必看得准。”
蒋桓又看向云笙，见她仍朝门内看，问道：“看什么？”
云笙道：“方才那钟家小姐指尖染着蔻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