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这福船上到处是呛人的浓烟,下面一层船舱还起了火,浓烟滚动间,云笙能听到四周百姓因受疼发出的呜咽声。

    她被人从后面拿住,踉踉跄跄往甲板去,沿途听到罗纲在叫她。

    “小姐。”他低下头去,“都是属下们没用。”

    但好在最后消息总算送了出去,现在只要等着公子派人前来相救便可。可怕就怕这烛天雄疯得厉害,会直接将他们砍了,如此,就算消息送出去了,也无用了。

    云笙看他浑身是血,知道他一定受了伤,且伤得不轻。

    她笑了笑,“我无事,我们都会没事的,放心。”

    烛天雄已经在人簇拥下上了船,云笙这才看清,他左手的袖管是空的。这样的大仇,如果今夜拿她来填,那她这条小命只怕真要交代在这儿了。

    云笙默默叹了口气。

    片刻,听到身后响起纷踏脚步声。

    烛天雄吩咐属下:“把能取的银钱都取过来,将两艘大船合并开拔,往明月湾驶。”

    这人听下面人汇报时,只知道这姓宋的身边这些日子身边多了个貌美的小妞,大家不是叫她‘小姐’,就是‘六娘’,还真没人能摸得清她的真实姓名,但她叫那姓宋的‘三哥’。

    莫不是那厮的妹妹?

    转过头,看着云笙,“小妞,你叫什么?”

    方才从罗纲脸上神情,云笙知道求救信已经送了出去,那么目下,她唯一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将时间拖得越久越好。

    抬起头,目光湛然,“陆,陆云笙。”

    大约是这眼神太过镇定,男人脸上的神情有了片刻的错愕,但也只是一瞬,眼眸突然灵动起来,双臂交叠,“笙....笙歌的笙?”

    云笙一怔,“是。”

    她听到他一名下属和旁人咬耳朵:“了不得,咱们岛主还知道笙歌这词了。”

    烛天雄自然也听到了,瞪了他一眼,那人立刻正襟站好,‘唔’了一声,“云间的歌儿,好名字。”

    男人似乎很满意,“这姓宋的数次与我交手,都让人在船头骂战,文绉绉的,也不知他娘的都说了些什么东西,但定然不是啥好话。嘴巴毒,心肠更毒,没成想这妹妹倒是个有胆有色的。”

    他的心腹好心提醒他,“岛主,胆色这词不能分开用。”

    胆色本与胆识意同,可若是分开用了,便有些怪异,譬如眼下,有胆有色,这不摆明了看上人家姑娘家的容貌了。

    会显得人轻薄,很没有文化。

    他们岛主自从被那姓宋的派人挑了大蠹,站在船头骂了三天三夜后,便奋发图强,发誓一定要在下次交战前用满腹经纶、口若悬河之态震瞎那姓宋的狗眼,如今数年过去了,论语虽还停留在第一则,但总算学会了文人才会用的自称——‘某’。

    眼下还融会贯通地学会了拆词用法,就是用法不太对。

    他转过头去,见面前姑娘果然怔了怔,软声细雨道:“是烛岛主,是吗?小女子并非休门中人,只是因母辈与岛中人有几分交情才寄居在此,我与那位....宋岛主,也不是很熟,我听下面的人说,烛岛主与宋岛主之间有些误会,只是我一个小女子,您抓我也威胁不到他什么,您看今夜闹这一场,咱们两方的人互有死伤,实在是不值当的,您若求财,我这船上尚有不少体己,您可命人都取了去,不知您意下如何?”

    她一面说一面在心里思索这人的脾性。

    能和宋辰安斗到损失一臂,定然是凶狠非常之人,且在明月湾那样的恶劣的环境下存活至今,性情应当坚韧....

    “误会?俺....某....某与那姓宋的之间能有啥误会?”他指了指自己那断臂,“他欠俺.....某,一条手臂,这个仇迟早要和他找回来。但他是他,你是你。”

    这话很奇怪,如果眼前这抓她不是为了威胁宋辰安,那.....

    正想着应当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应对,身旁一沉。

    她抬起头,见男人高大如山的身影压了下来,那身形魁伟,直接将她面前所有的光线都挡住了。

    云笙吓了一跳,遽然向后退,不料砰的一声,后脑勺撞到了船柱上。

    忍不住‘哎哟’一声。

    耳边响起一阵笑声,她听到面前那人无辜说道:“小妞小姐别怕呀!某又不会吃了你,某听下面的兔崽子们,不是,是下属们说,说那姓宋的身边多了个貌美的小美人,某就一直想瞧瞧你长什么样子,今日总算见到了,唔,某今年三十又一......”

    后面的声音低了下去,随即又是一阵哄笑。

    她被撞得眼冒金星,稳了许久才看清眼前,见面前少了一条手臂的男人,鬓边垂下两条松散的发捋,正目光炯炯望着她。

    云笙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就见男人笑了笑,突然将脸凑了过来,‘嗨’了一声道:“小妞小姐,你说若是某将你带回明月岛,与你拜堂成亲,那姓宋的岂不是成了我的小舅兄,如此一来,我不战而胜,不但足足压了那姓宋的一头,而且说不准能凭此踏足休门,得个休门副岛主的职位,你说是也不是?”

    他这话一出,除了他带来的水匪们,其他原本福船上的人脸色都变了。

    罗成贵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同一旁被同样绑起来的霍一舟和陈牧道:“是谁同我说这人恣睢凶狠来着?”

    这人分明就是个二百五。

    霍一舟沉默不语,陈牧将头别到一旁,胸膛起伏片刻,“谁还能站起来,给我将这玩意的脑袋拧下来。”

    云笙也同样吃惊,脸上神情僵了片刻,难以置信道:“所以你冒着被官府发现的风险,伤我这般多的人,就是为了压宋辰安一头?”

    “这是自然,”抬手指着自己断臂,“一臂之仇,自然要先在气势上压过他才可。”

    转向一旁下属,“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松绑呀!再把美人给我伤着了。”

    云笙愣了愣,实在没能理解这人的脑回路,自己被人断了一臂,不是应该追着打着报此血仇吗?怎的,却只想着在气势上赢过别人。

    眨眼之间,臂弯里的禁锢便松开了。

    她转了转手腕,“这船上其他人也都是我的人....”

    烛天雄上前老神在在将右臂搭在她肩上,道:“小妞小姐,这可不行,放了你已是某冒险了,你的人只能委屈委屈,待咱们到了明月湾成了亲入了洞房这才能放开他们。”

    旁边响起映月的咒骂声—

    “你个天杀的癞刺鬼,想打你奶奶的主意,也不看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

    -

    云笙被关起来时,仍然不敢相信,烛天雄居然真的留下了她的性命。

    虽说这理由荒诞,她总觉这里面还有蹊跷,但总算为大家争取到了时间。

    她打量这房间一眼,同之前的大小差不多,但却没那么精细,也罢!能住人就行。

    她坐在高脚凳上慢慢捋今夜发生的事。

    烛天雄与宋辰安之间,明显有恩怨纠葛,她能感觉到烛天雄虽因宋辰安断了一臂,但言语间颇有相敬之意。

    他并不恨他,这是事实。

    那么既如此,短期内便不会杀她。她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才能确保自己和大家安然无恙,等到援救之人前来。

    而另一边一间房内,烛天雄正在会客。

    客人脸上却颇为失望,“我说了多少次,这宋辰安教出来的,能是什么好货色?她在江门不但断了我明年的生丝货源,还派人捣毁了我木材行好几桩生意。”

    “那是白、段两家废物!”烛天雄不服气道,“做生意嘛!总是有赔有赚,俺劝你一句,差不多就行了。”

    重霈恶狠狠看着他,如在饿狼口中夺食,“你被人断了一臂,不但不思如何复仇、手刃此人,竟在此刻做起了新郎官的美梦,就不怕那宋辰安哪天带人从休门杀过来,你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烛天雄‘唔’了一声,“当年他原本能取我性命,却手下留情,留了我一命。话说回来,当年我未命人暗中斩杀休门之人,他亦不曾在我岛中埋下火药,伤我三百英豪,可为何我二人竟就打起来了?还闹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不知重老板可细细想过这其中的关窍?”

    重霈敛眸,“当年那封告密信确然是宋辰安手笔,不然何以朝廷水师这般快便盯上了你?若非你被朝廷和他宋辰安前后夹击,追得苦不堪言,又何须苦守在明月湾这么多载?”

    烛天雄没有说话,片刻后道:“罢了,都过去这么久了,俺与那宋辰安此间仇怨已然形成,再追究当年之事,没啥意义。”

    “是以,才更应该掠草毁根,将这丫头杀了填海喂鱼。”重霈拍掌在案。

    -

    一个时辰后,昏暗的房间内,突然升起一阵烟雾。

    云笙被呛得睁不开眼,正想摸索到门边叫人,后脊一凉。

    “谁?”她轻声唤。

    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别出声,把手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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