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暗，弦月悄然挂在梢头。青州的夜市不比上京货品琳琅，却因了没有宵禁，热闹得很。

    三人刚经了一场大劫，彼此间倒是默契不少，陆翊枫也不急着赶‘谢恒’走了，只是对他每逢靠近自己阿妹还是很不悦，一路上严防死守，丝毫没有给二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云笙今夜穿了一件淡紫色窄袖交领的衫裙，学着青州姑娘们的打扮将青丝高高吊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乍一看竟多了几分江湖女儿才有的英气。

    三人都没有带着下属，一路闲庭信步，一间间铺子逛过去。

    停在一间灯铺前，女孩家喜欢花灯这些明艳的东西，耐心选了许久，一扭头却不见了‘谢恒’，问陆翊枫道：“二哥，谢公子呢？”

    陆翊枫才懒得管他，瞥了一眼后面，装没看到人，“大约瞧见什么新鲜东西了吧！别管他了，我难得出来陪你逛夜市，喜欢什么，咱们通通买回去。”

    既是一块出来的，云笙也不好落了他，“咱们去找找他吧！”陆翊枫拗不过，只好陪她往回走了一小段路，见‘谢恒’正在一家铺子前。

    云笙走近他，见他正拿着一把玉梳对照在光下，笑道：“我说一回头人怎么不见了，敢情来为心上人挑礼物来了。”

    听到这话，蒋桓回过头，神色一时讪然，将玉梳放在怀中，问道：“两位走得快了些，方才逛到哪了？”

    云笙指了指前方，“灯位那。”

    蒋桓东西已经买好了，交了钱给那商贩，“那一块再去逛逛吧！”

    陆翊枫对这‘谢恒’耽误他们时间很是不悦，阴阳怪气道：“谢公子还是跟紧我们为好，这青州可不比你们谢家的地盘，走丢了可没那么多仆从来寻你。”

    蒋桓不过一笑，什么也没说，只看了云笙一眼，温柔道：“要买灯吗？”

    云笙点点头，“瞧着可爱得紧。”

    三人又回到原先摊位，云笙一盏一盏看过去，见上方悬挂的各式各样的灯笼，有的被做成了小动物的形状，有的则被做成了各种花卉，上千盏灯自高处照下来，地面如同撒了一层白霜，亮得惊人。

    难得有这样随心自在的时刻，她停住脚，站在一个兔子灯下，望着那兔眼睛处两簇忽闪忽闪的灯光，笑得合不拢嘴。

    陆翊枫就站在他旁边，自然而然顺着她的目光就看到了那只兔子，从怀中取出一块碎银交到那老板手里，“这盏兔子灯，我们要了。”

    兔子灯很快到了云笙手里，她捏着灯杆转了转，抬起头朝陆翊枫天真道：“二哥，它像不像我回府那年，上元节你为我做的那盏？”

    陆翊枫却一阵心虚，因为那盏灯是他偷跑出去买来的，他是想亲自给六妹做一盏，可奈何手太笨，直到浆糊用完了，兔子灯还是没做成，后来不知被谁告到了大夫人那，不但将他的东西都给扔了，还命人将他院子给锁了起来，晚上不准吃晚饭。

    幸好他已暗中和巨鲨寨的前辈们习了武艺，翻墙出去赶在宵禁前买了那盏兔子灯回府，那兔子灯很普通，难得她记了这么久。

    陆翊枫红着脸道：“是有些像，尤其是这双眼都红彤彤的。”

    一旁蒋桓嗤笑出声，“都是兔子，还能长成狐狸？不像才奇怪吧！”

    说着目光看向云笙，不由一愣。女孩微抬下颌，安静站在灯下，不由让他想起年初，他们一同上街时的场景，当时女孩也是这样安安静静的，望着上方的璀璨花灯，周身流动着溢彩的光。

    云笙没有侧头，自然没有瞧到男人此刻贪恋的目光。

    这时，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喝彩。

    三人都循着声音望去，见是哪家在前方设了擂台，正在打擂。云笙没瞧过这些，觉得新鲜，转过头对陆翊枫兴奋道：“二哥，我想去看。”

    陆翊枫蹙了蹙眉：“挤来挤去的，都是粗人！”

    可云笙却坚持要去，陆翊枫没办法，只能在前面开路，拨开人群后将她拉了进来，“看看就行，别靠得太近，刀剑无眼。”云笙说好，三人站在近处，这才瞧清台上情形，是一男一女。

    男的一身健肉，手持长刀，女的一身红衣，一杆长枪被她握在手中，晚风一过，红缨飘洒，百步生威。

    云笙羡慕道：“我要是也有这姑娘的武艺就好了。”

    说话空隙，台上那男子已持刀飞了而去，可是连那女子一片衣角也没靠近，就被直直踢飞了出去，那红衣女子顺势飞起，将红缨枪朝前一送便抵在了男子胸前，大喝道：“无耻匹夫，你也配！”

    周遭都是喝倒彩和起哄的声音，那姑娘情绪高亢，脸上挂着得意的笑，抬起红缨枪便朝那男子扎了过去，那男子自然没有等死的份，当即长刀一拨，将长枪拨开，又一个鲤鱼打挺从地面翻了起身，朝地面啐了一口，旋转着便朝那女子攻击而去。

    红衣女子背靠木桩，一个飞身躲过，直接一脚踹到了男人腋下，围观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好在那男人只是哎哟一声，躲闪着滚到了台边，大家不免松了一口气。

    没下台便是没输。

    这比试精彩，围观的人们也都爱看，有几个竟鼓起掌来，还有几个则低下头围着那虎背熊腰的男子鼓劲。

    看着应是他的亲朋。

    “就差一点，快起身啊！”

    也有人道：“这等凶悍婆娘，也不知哪路英雄才能驯服得了。”

    男人如有所感，积蓄力量又再次朝台中央飞去，不料那红衣女子早看清了他已是强弩之末，当即一个转身躲过，同时侧身上前，将红缨杆枪一送，轻轻松松便又将男子制服住了，看着被压制在她枪下的男人道：“你这狗贼，我本想放你一马，是你偏要来送死！”

    说着手中长枪便朝他腋下刺去，她用了十成力，一枪下去，此人定手臂定折。

    人群中登时爆出一片唏嘘，同时也有人站起身，朝那女子道：“薇儿不可！”

    红缨杆枪突然被一柄利剑挑开，又飞回到一人手中，一道挺拔身影从人群中飞起，稳稳落到了台上，被叫做薇儿的姑娘将长枪重新握紧，转过身朝来家仆们蹙眉道：“先把人看管起来。”

    台下乌拉聚起来一大片人，集体将掉到台下的男人围了起来。

    女子转过头看着陆翊枫问：“你又是谁？”

    陆翊枫手中长剑嗡鸣，很久才停下来，看了一眼他身后被围起来的男人道：“这位壮士可有事？”

    男人支支吾吾，未几吐出一口血来。

    陆翊枫当即蹙了眉，朝红衣姑娘不悦道：“你既胜了他，很该放人一马！”

    看那男人伤势，十天半个月别想下床了，能在她手下保住这条命已是不易。

    叶雪薇看了那男人一眼，嗤笑一声，又转过头看陆翊枫，高傲道：“又来一个不中用的。我叶雪薇要真要杀人，自有我的道理，用得着你管？你又算老几？”

    这姑娘美则美矣，性子却跋扈了些，云笙在台下听得也蹙起了眉。

    陆翊枫自小便被巨鲨寨几位师父教导行侠仗义，自然更见不惯这女子狂妄，当即将剑一横，道：“今日我在，你不可伤他性命。”

    叶雪薇偏要与他对着来，“废话少说，先胜了我手中的红缨枪枪再说。”

    围观的人群中不乏好些江湖人，见两人身手都不错，不免兴奋，有人竟鼓起掌来，大声喝彩，“侠士，打败她！打败她！”

    这人群中只有两人分外安静，显得与周遭有些格格不同，一个是陆云笙，一个是蒋桓。

    云笙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公开场合的比武，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想不起来。而蒋桓呢！一只手臂撑在木桩上，看好戏似的打量着台上。

    “我二哥会受伤吗？”她看不懂这些招式，只觉那女子武艺也高，与陆翊枫不相上下，唯恐自己二哥占了下风。

    输便罢了，若是受伤就麻烦了。岂料蒋桓看了她一眼，幽幽笑道：“令兄更胜一筹，且输不了呢！”

    云笙这才放下心来，台上比了两盏茶的功夫便安静了，胜负已分，果如这谢公子说的那般，哥哥大获全胜。

    云笙高兴地跟着众人鼓掌，“二哥，你真厉害！”

    蒋桓看她一眼，又看向台上，勾了勾唇。

    陆翊枫将缴获的长枪丢到地上，朝叶雪薇一抱拳，“承让！我赢了，你可放这人走了？”

    叶雪薇是叶家堡独女，自小被娇惯着长大，哪里受过这等气，自然不可能认输，当即拿起长枪要与此人再战。

    陆翊枫见这人蛮不讲理，也不想再多加理会，侧身躲避后跳下台，过来牵云笙，“咱们走！”

    方才趁着两人在台上说话，那受伤男子已被朋友接走了，他也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

    可才走了几步，却被人群围住了，是方才围着那壮汉的那群下人，转而过来围他了。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走了出来，先朝他们三人拱了拱手，笑眯眯道：“这几位小友不知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虽是问话三人，但这话明显问的是陆翊枫，陆翊枫看了他二人一眼，莫名回道：“我姓顾，顾谦，这两位是在下的妹妹和朋友。”因为谨慎，他并未透露自己是巨鲨寨的人。

    那老人也不恼，笑盈盈看了他一眼，侧了侧身，朝台子比了比手道：“既公子赢了这比擂，我看倒也不必拘泥于旧礼，公子家住哪里也不甚重要，有个姓名即可，眼下便随我一同回堡里去吧！”

    两人听这话不对，对视过来，倒是一旁蒋桓笑出声来。

    老人咳了一声，上前拉住了陆翊枫的手臂，语重心长道：“你放心，聘礼这种东西我们叶家堡向来不放在心上，公子看着给点便成，若没有.....唔，也无妨，公子可有随身携带的玉佩等物，双方交换下信物即可。”好不容易这叶家毒女终于有人要了，他可得赶紧收网，不然时间长了，连这条呆鱼都得被吓走。

    听到这，云笙和陆翊枫终于明白过来，这难道就是戏本子上说的比武招亲？

    可云笙记得比武招亲这种公开的擂台赛，一般都会在旁边竖一块牌子的。

    找了一圈儿没发现，将心中疑问说了出来，老人神情顿时变得很不自在，朝人群中一指。

    还真有块牌子，黑漆红字，比武招亲四个小字歪七歪八，别别扭扭的。

    这字可不敢写大了，十里八乡都知道薇儿这品性，今日好不容易上台来几个，还都是误打误撞上来的，若字太显眼，显得家大业大，只怕人家耐不住打听，到时候这丫头克五夫的名声被打擂者知晓，还如何嫁得出去。

    云笙见到这牌子，“.....”

    陆翊枫：“......”

    忍不住怒气上头道：“你们牌子那么小，又有那么多人挡着，谁能看得到？”

    岂料这话一出，旁边的叶家姑娘脸色竟红了起来，登时一杆长□□过来，好在被家中长辈中途拦下了，瞪着陆翊枫道：“登徒子！负心汉！不想娶便不娶，找什么借口。”

    老人让下人将她拽了回去，和蔼望着陆翊枫道：“牌子嘛！小是小了点，但意思还是那么个意思不是，公子自己没有瞧清楚就上了台，这也不是我们叶家人逼得不是。”

    “叶家？”陆翊枫震惊道，“叶家堡？那这位莫不是叶家独女叶雪薇？”

    “正是。”老人捻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瞧眼前的公子越瞧越是顺眼，薇儿嫁给这么个人，他也算对得起她九泉之下的娘亲了，还有一件重要的没问，“这位公子家中可有妻室？”

    陆翊枫抿唇没有说话，老人随即了然道：“那便是没有了。”

    捋着胡须，“既如此，那便将这亲事今日定下来吧！公子若想告知家人亦可，烦请告知我等一个地址，明日我亲自带着小女上门求亲，啊，不是，是告知家长。”

    正在陆翊枫正绞尽脑汁如何能从武功高强的叶家堡堡主手上逃脱时，突然前面人潮挤过来，如水一般，层层散开，大家个个惊慌失措起来，陆翊枫和蒋桓同时抓住了云笙一只手。

    老人也眯起了眼，“护着大小姐。”

    人们都在大声叫喊着，许多摊位被奔跑的人群踢翻，蒋桓随手抓了个人问，“发生了何事？”

    “梁王......梁王谋逆！指挥使曾昭同谋，青州知府已经被他们杀了，现在那些人正在挨家挨户缴粮抓丁，公子年纪轻轻，快逃命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