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曲

    ——夜色如墨——

    在昏黄的路灯下,林一凡拖着长长的影子,左手提着小提琴包,右手用食指和拇指轻揉两边的太阳穴。一阵微风轻跑而过,掀起道旁的树叶,发出各种类似锡片敲打的清脆声音。

    林一凡抬头仰望天空,墨一般的夜空似乎被人用针刺穿了许多细孔,隐隐透着微光,他伸了一个懒腰,很是惬意。

    突然一缕悠扬的旋律迎风而来,侧身倾听,琴音如微风,吹起层层涟漪,接连不断涌入耳中,有一种莫名的能量,似乎清洗了一身尘埃,所有不舒服的感觉被抽离出身体,给人一种宁静、圣洁之感。

    林一凡挪动双脚,不由自主地随着琴声寻去,绕过栽满鲜花的花坛,走入道旁的小树林,从道旁的树间一转出,琴声骤然亮堂,力量愈发明显,他逐步靠近湖边护栏,一眼便望见站在护栏上的一抹似曾相识的墨蓝色影子,黑暗中朦朦胧胧,给今晚的黑夜平添一笔魅惑……

    当林一凡回神的时候,他已经不由自主的一步一步向着人影靠近,那不像人类的灵气,也不似天使的圣洁。那人散发着朦胧的气息,让人看不真切,就好像睡梦中半睡半醒的恍惚,能看见袖边的金属装饰发出幽幽的光晕。修长的身影左手轻托琴身,手指灵活的在琴弦上跳跃,右手拿着琴弓,轻抚琴弦,随着节奏上下流动,俨然就是舞台上优秀的小提琴手,浑然的自信与优雅,令人根本不敢打断这完美无瑕的演出,即使这里不是什么大舞台,却让人仿佛置身于音乐盛宴。

    突然一弦高潮,那人一个转身,此时的林一凡才真正看清,那人的面容让他感觉莫名有些熟悉,但这样的人他见过一定不会忘记,此时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乌黑的长发却晕染着墨蓝色,发丝随着动作微微晃动,眼睛轻闭,细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双唇紧抿,微风轻拂她的发丝,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手中的小提琴更是特别,不是一般的棕木色,而是墨一般的黝黑,光滑而油亮,琴身仿佛还刻有一些奇怪的花纹,抚琴的人此时仿佛沉浸琴声之中,人明明站在护栏上,却丝毫没有失去平衡的感觉,反倒稳稳当当,而靠的太近的林一凡仿佛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奇怪力量推向他,每一个音符仿佛都变成了无形的绳索,慢慢地缠上了他,心脏有些微微地颤抖,甚至呼吸有些困难,差点就要喘不上气,但人却不由自主沉溺其中。

    一曲终了,世界静谧,原本闭着眼的人睁开了双眼,瞳孔居然是不寻常的墨蓝色,她缓缓放下琴具,仿佛突然发现了林一凡,微微侧身,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睛微眯,带着警惕的神情,墨蓝色的瞳孔透着危险的气息。世界仿佛静止了,林一凡不由地屏住呼吸,不敢随意乱动,对方好像思考了很久很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才轻轻闭眼,转身背对林一凡,毫无征兆地,一阵强风席卷而来,林一凡急忙用手臂挡风,勉强睁开眼睛张望,只见那人一个转身,看着林一凡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丝的恐惧,反倒是一脸的宁静,毫无波澜,张开双手,往后一倒,只是一瞬,便从护栏上落下,身影瞬间消失在护栏边。林一凡一惊,大哥,这下面可是湖水啊!

    很快风停树静,林一凡赶紧冲向护栏边,俯身准备跳下救人,却在看到下面的情景的时候瞬间停止了所有动作,他一脸的不可思议,因为,桥下的水面波平如镜,一片落叶飘落在湖面上,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这人凭空消失了!

    林一凡揉了揉眼睛,这一切,宛若梦境,似真似假,林一凡右手抚上心脏的位置,这难道是自己在做梦,但此时剧烈的心跳声在提醒着自己这不是梦境,他东张西望,希望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但此时此地,只有清风回应,他揉了揉头发,总觉得画面似曾相识,记忆中的某一部分,似乎在慢慢苏醒。

    不过不劳林一凡担心,因为很快,机会就送了上来。同样的夜,同样的空,同样的风,同样的……摄人心魂的琴声!林一凡喜上眉梢,心随琴声,他拐过一幢幢楼房,一棵棵绿树,再一拐,一片空旷,面前是一条小河,河边有一棵高大挺拔的树,附近却没有人,四周一片寂静,琴声也在林一凡拐来拐去的期间断了,可恶,又没找到。此时,林一凡感到了莫大的失落,跌坐在树下,靠着粗壮的树干闭眼惋惜。

    突然划破天际的琴声自上空亮起,悠扬的琴声在空中回荡,凉风吹动着树叶,似乎为琴音做伴奏,发出清脆的响声,林一凡呆呆看着地面上的斑驳叶影,突然起身,直直的向前迈开几步,心情矛盾的握拳,一个利落的转身,抬头,果然看到上次那神秘人在高大的树枝间,心无旁骛的站在一枝较为粗大的侧枝上,优雅的拉着那同样神秘的小提琴,果然,不是幻觉。

    清风拂动着她的发丝,细长的睫毛点缀着清凉的月光,身在其中的人完全沉醉音乐当中,动作优雅潇洒,轻松随意。

    林一凡心里触动,他缓缓放下琴盒,取出小提琴,往左肩一摆,右手拿着琴弓,一提,抚上琴弦。在林一凡抚琴发出第一个音时,树上的人稍稍一怔,但很快又恢复宁静,只是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两股琴音音质虽然有些许不同,但却有着莫名的默契,就像是明明发源于不同高山的河流却奇妙的汇合在一起,没有丝毫的违和感,乐曲轻快,节奏明亮,流畅悠然,二人也享受其中。

    世界,唯有音乐,毫无杂质,清风相伴,幽幽琴音,仿佛星星都变得更亮了,像舞台上的探照灯,心甘情愿的做着背景灯光,空气中仿佛有着月光的味道。林一凡觉得这是一场成功的演出,第一次如此满足,即使没有观众,还是如此美妙。

    一曲终,林一凡缓缓睁开眼,对方似乎也意犹未尽,缓缓掀起眼帘,月光在她细长的睫毛上跳跃,微闭的双眼让人感觉到她的惬意,轻松的心情满溢出来,却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那人欲转身就走,林一凡惊醒,呼唤道:“等一下!”对方停止脚步,转身居高临下的望着林一凡,眼神有一丝疑问,双手抱胸等待下文。“我叫林一凡,我们交个朋友吧!”虽然林一凡很紧张,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对方虽然奇怪,但肯定不会伤害自己,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肯定”的信心是哪里来的。

    对方仿佛想了一会儿,紧接着,她轻盈的跃下,从高的树枝逐步跃到较低的树枝,就像武侠片里的轻功,踩过的地方只是轻微地晃动,人却一跳一跃到达地面,一步一步走近林一凡。首先,从那么高的树上轻轻松松地下来,这就不是正常人能做的事,此刻林一凡更加真切地看到对方幽蓝色的瞳孔,他此时意识到不对劲,“我……没有恶意……只是……想交个朋友……”林一凡紧张的说不出话,一点一点后退……对方却停下了,微风掀起她的刘海,林一凡看见她墨蓝色的眼瞳,点缀着碎光,深邃的却像深不见底的海洋,风平浪静而充满神秘,突然,林一凡害怕了,他正想着要逃跑还是装死的时候,对方说话了,“我叫夜凉。”清脆柔和的声线,有些熟悉,莫名让人心安。

    林一凡愣了愣,看到人浅浅的微笑,悄悄的呼了一口气,放松下来,以笑回应,“你的小提琴拉的真好,可以教我吗?”夜凉微微眯眼,有些玩味,“你不怕我。”是的,这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林一凡坦然一笑,“我觉得可以奏出如此动听音乐的人,不是坏人。”夜凉仿佛看到林一凡眼里有光在闪烁,真诚的眼神,不含浑浊,良久,夜凉欣慰的笑了,随即席地而坐,双手枕在脑后,缓缓躺下,躺在绿茵茵的草地上,仰望星空,微微闭眼。

    世界静默,仿佛置身于真空之中。林一凡收好小提琴,轻轻坐在夜凉身边,任由夜风拂面,犹疑着开口,“我们之前有没有见过啊,我总感觉好像哪里见过你。”夜凉闭着眼睛想了一想,“上次河岸边?”林一凡挠挠头,“那次也算,之前呢,更早之前。”夜凉这次想了更久,“不记得。”她说的是实话,毕竟,她看过的人可多了,林一凡也知道自己好像唐突了,继而换了一个话题,犹豫再三问出口,“你……究竟是什么人啊?”

    林一凡看着夜凉的侧脸,良久,夜凉才掀起眼帘,侧头看向林一凡,似乎叹了一口气,很轻,转而看着夜空,很久之后,才道,“我叫夜凉,是现世的乐魔。”林一凡惊呼,“乐魔!?你居然是魔族?第一次听到诶,那应该还有乐神吧?你们平时都住哪里啊……”夜凉庆幸林一凡听到她是魔族没有害怕,反倒是饶有兴趣地问东问西,夜凉非常有耐性地回应,“嗯……乐神掌管白天的乐律,乐魔掌管黑夜的乐律,有安神舒心的作用,所有神魔各司其职,互不侵犯。”但一般人类是听不到神魔所奏乐曲,夜凉没有说出口,林一凡似懂非懂的摸着下巴点点头,“噢,那你和乐神关系不错吧?如果你们同时演奏会出现什么情况?”夜凉眼里闪过一丝无奈,“我和其他神族并无过多接触,见面也只是在神族的大殿上。”

    头一次见到魔族的林一凡很难不惊讶,要知道他们所在的刑渊大陆,虽然人神魔三族共同居住,和平相处,但要见上一面那是极度困难的。相传神魔两界很久之前水火不容,但在四百年前天帝卡修斯一举拿下魔族之王夜铭后,魔族归附,此后便开始了人神魔共处的时代,为了保护人类一方,神魔两族定了规则,绝对不能随意伤害人类,不得随意涉足人界。在人界中还有一个机构调节三族的平衡,那就是魔法公会,人类中有能力出众者可能会被公会招募,可以研习魔法和技能,而对于像林一凡这种普通人,很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神魔两族,当然,也有可能见到了,但是他们自己不知道。

    林一凡不懂神界魔界的事,突然他好像想起什么,侧头看向夜凉的附近,仿佛在寻找什么,夜凉疑惑,“你找什么?”“你的琴呢?”夜凉闻言一笑,低头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吊坠,“这就是我的琴……”林一凡震惊,真的假的,魔界携带东西也忒方便了,微型乐器啊,仔细一看,这是一个荡漾着蓝光的小提琴吊坠,深蓝色的琴身,银色的琴弦,做工精细,就连上面的四根细细的琴弦也是清晰可见,下方还有着奇怪的花纹,夜凉把吊坠取下来放在林一凡的手心,小小的吊坠却有着沉沉的坠重感,躺在手心里,凉凉如水……

    “这是实体,你看到的小提琴是这虚幻出来的,这是我的乐器,也是我的武器,他叫薄暗。”夜凉轻轻解释。林一凡反复的摆弄着琴饰,眼里充满着羡慕与惊奇。

    星星从云里偷跑出来,稀稀疏疏透着亮亮的晨光,夜凉抬头看看天,略有所思的微眯着眼,仿佛在倾听什么,突然回头,伸手拿走林一凡手中的坠子,一边把它戴好一边对林一凡说,“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在林一凡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夜凉已经转身,跃入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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