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酉时回到段府。

    罗嘉峪今天的作为很快传到了段府。晚膳时，段夫人拉着她问来问去的，那神色恨不得把她当亲女儿疼，段老爷和封老爷也连着夸了她好几句。倒是罗政昌反应平静了些，甚至都没跟她提一句今天的事。罗嘉峪不确定他是因为自己又弹筝了还是别的而情绪不佳。

    但她现在也没空想这个。

    用完膳，罗嘉峪拉着封泽，段佑恒一起去了她住的清味斋。

    段佑恒看出来她的打算。所以回来路上一直没敢提这事。

    本来想用完膳就就赶紧回去，躲着她不见。没想到妹妹这么简单粗暴，直接堵着他。

    罗嘉峪也看出来段佑恒的态度，她好言相劝，循循善诱：“段大哥，官商来往密切，不是好事情。他二人若是正经事，为何不能大大方方白天说，偏要冒着风险大晚上出去说。所以，肯定没什么好事。段家，乃扬州商会会长，而你目前是代会长，这事若不知道也就罢了。但现在我们知道，就不能放任不管。”

    段佑恒竟然想不出话来反驳她。

    客观来说，事实确是如此。今日王，周二人的对话，虽然语焉不详，但还能听出，此事事关重大而且似乎不止一次，也不是第一次。

    最好的办法就是跟去看看，了解他们有什么阴谋，好及时制止。

    话是如此，但这样行事，段佑恒本能抗拒，偷听加跟踪，这不是正道，但偏偏这事用正道的方法解决不了。

    段佑恒挣扎又挣扎，最终挣扎不动了，答应了罗嘉峪。

    罗嘉峪和封泽相视而笑。

    段佑恒突然想起爷爷曾对他说过的话：嘉峪这个孩子，看似规矩懂礼，实则内里潇洒随性，狂放不羁。你与她相处，要多多引导她。封泽，恰恰与嘉峪相反，看似随性自在，实则最懂规矩，重情重义。

    那时，段佑恒听完没什么感觉，只在心里默默说了句，那他们俩真是绝配。

    现在想来爷爷说的当真精准，爷爷让他多多引导嘉峪，可如今自己也被引的胡作非为。其实，要论规矩，从小到大，他最规矩，那自己的内里是什么样子呢？

    段佑恒不想承认，这次他内心也是有过这种想法的，否则不会凭嘉峪妹妹三言两语便听的他迷了方向。

    罗嘉峪道：“我怎么觉得秦公子也会去堵他呢？”

    嘉峪看了眼段佑恒的反应，继续道：“段大哥说过秦家周家是敌对，今日秦公子听到了周小公子的话，居然二话不说就走了，这不太对劲吧。他肯定是又窝了什么坏主意呢。”

    封泽很是赞同，段佑恒笑而不语。很明显，秦公子对嘉峪妹妹有兴趣，所以阿泽对秦公子有敌意。至于妹妹心里怎么想，他还没看出来。

    戌时，黑夜至，宵禁出。

    段佑恒和封泽从清味斋出来，各自回去换了衣服。

    子时，打更的梆子刚刚敲响。

    段佑恒和封泽一前一后翻墙进了清味斋。罗嘉峪坐在庭院里等他们。三人一打照面，都笑了，他们三个不约而同都穿一身寻常的黑色袍衫。

    袍衫又称“上领”，其左右襟在胸前交叠掩合，衣衫的上衣和袖口都紧紧贴合身形，但衣服的下摆还是层层交叠，迎风而走时衣衫飞扬，在黑夜里容易现形，所以这种寻常衣衫并不适合夜行，还是得夜行衣才行。

    三人之所以都没穿夜行衣，罗嘉峪是因为没带，落在长安了。段佑恒是因为没有。封泽是因为料到他们俩都不会穿，所以他也没穿。

    三人没敢耽误，即刻便走。王公子约周小公子的时间是子时四刻，他们需要提前到达。

    三人轻功卓绝，黑夜里便没顾其他，直接窜到房顶上行走。

    这是他们三个第一次各自展示武功。

    罗嘉峪的轻功跟她其他方面比起来算是一般，但即便如此也是一般人跟不上的速度。

    段佑恒的轻功在罗嘉峪之上，封泽之下。

    相比之下，封泽的轻功就强的多了，此刻，三人同行，封泽明显最轻松。

    两刻钟不到，三人就来到了王公子说的地点——里坊最东侧。此时子时二刻不到，距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两刻钟，但也没敢耽误，立马找地方藏了起来等着。

    罗嘉峪等的有些无聊：“没想到扬州的宵禁这么随意，执金吾只有更点的时候才出来街上转一转。跟长安比也太松弛了。”

    封泽捕捉到了重点：“你在长安也宵禁出来过？”

    罗嘉峪丝毫不觉得有问题：“嗯。”

    段佑恒暗暗吸了口气。扬州虽然这些年也很繁华，但和长安还是远远比不了。

    长安，天子脚下，大唐都城，万国朝拜的城市。治安防控十分严格，别的不说，但说违反宵禁，在长安被抓到，那便是死刑。在扬州被抓到，顶多打板子，若有钱疏通关系，便连板子也不用挨了。

    这样严格的惩罚，她还敢出去？

    封泽倒是真有些急：“你在长安有什么急事非要宵禁出去？罗伯伯知道吗？”

    罗嘉峪委屈巴巴：“阿耶知道，就是他让我出去的。”

    封泽：“……”

    该说不说，罗伯伯还是很开明的。

    既然是罗伯伯吩咐的，再问下去就涉及罗家秘密了。段佑恒想了想从另一个角度出发：“既有规矩，我们还是遵从的好，不要随意破坏。”

    罗嘉峪顺着他的话说：“规矩乃人定，是人定的，就有黑白对错的分别。若规矩本身存在问题呢？”

    段佑恒真诚的回答：“如果无力改变的情况下，尽量遵从内心，但也不要不自量力地去挑战它。”

    罗嘉峪一脸认真道：“我就是这样做的。”

    段佑恒哭笑不得，但细想想她的话，也没错。她深夜外出不被发现，可不就是遵从内心但又没有挑战制度吗？

    看来爷爷是少说一句，自己和妹妹是一类人。

    三人说话声音不大，所以当附近有人时，三人立马就察觉了。

    他们交换了眼色，段佑恒封泽继续隐藏身形，由罗嘉峪探身观察——这纯粹是因为她目力好，能黑夜视物。

    只见一个穿着夜行服的男子轻轻落到地上，他小心谨慎，四处打量。他的脸隐藏在黑暗中，罗嘉峪看不清，但看身形，有点像秦越。

    罗嘉峪不确定，没敢轻举妄动。只静静观察。那人落下后，没有急着隐藏身形，反而四处看看，他从背后掏出来一个东西，握在手上，罗嘉峪看不清是什么，但随即便听见一声“哗”——是扇子打开的声音。

    罗嘉峪现在确定了，那人就是秦越。

    半夜出来跟踪别人，穿一身夜行衣，还有空拿着扇子的，不会有其他人了。

    封泽在一旁，默默后悔，自己今天没拿扇子。

    罗嘉峪冲他的方向，学了声鸟叫。秦越听见了也没意外，悠悠然向他们走过来。

    罗嘉峪嘲讽他：“秦公子还挺淡定的。”

    秦越：“我知道几位会来，方才拿扇子就是为了告诉你们我到了。”

    “告诉我们如何？我们又不是一伙的。”

    “虽然不是一伙的，但目的一致就行了。”

    封泽正想说什么，被罗嘉峪抬手打断，冲他们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段佑恒知道，今天晚上的主角来了。

    没过一会，就听见有两个人先后到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没说话就又向外走去。不知道是哪个不会武功，他们俩居然是纯靠走，没有飞檐走壁。

    这也让他们跟踪的人省了不少精力，简直有点无用武之地。

    王，周二人走走停停时不时回头看看，直到丑时二刻才到达地点——扬州水边的一艘花船。

    段佑恒还在犹豫要不要带嘉峪进去，嘉峪直截了当：“走，我们快跟着。”

    段佑恒自我安慰：宵禁都犯了，去个花船也没什么。封泽和秦越也见怪不怪。

    王公子和周小公子是正经从船上进去的。罗嘉峪他们却还是翻窗进去。

    王，周二人进了一间房间。他们在外面偷听。突然有脚步声靠近，罗嘉峪想着不管是谁把他敲晕了事，封泽却拽着她进去旁边一个房间。房间内一对男女正翻云覆雨，见有人进来，还没来得及发问，就被秦越和封泽一人一个给打晕了。屋子里香气极重还萦绕着一股萎靡的气息，封泽将窗子打开透气，却发现水面上有一只小船正向他们所在花船慢慢靠近。

    小船上载着东西，似乎极重，划船的人每每动浆都费劲九牛二虎之力。

    小船越靠越近，封泽把窗子虚虚掩住，借着缝隙往下看。同时抬手叫他们过来。封泽示意，段佑恒和孙越接着去隔壁门外听墙角，他和嘉峪留着看小船。

    罗嘉峪也站过去往下看，她目力很好，看出来一些端倪：“那船上似乎是古董玉器。”

    封泽：“难怪这么重。”

    小船朝他们方向慢慢驶来，最终停到他们右侧房间下——正是王公子和周小公子所在的房间。

    因为小船停在他们右侧，罗嘉峪转身往封泽这边站了些，方便观察。

    罗嘉峪没注意，她往这边挪一步后，和封泽身体靠的极近，封泽有些紧张，但见她心思全在外面的船上，便冷静下来，悄悄地往后移动，拉开两个人的距离。完事后，他又自嘲地笑笑。

    旁边窗子打开，下垂一根绳索，小船上的人挑了一件物体系在绳索上，绳索拉回屋内。然后窗子就关起来。小船上也没有其他动静。

    东西越拉越上，临近窗边的时候，罗嘉峪借着月光认出来了。

    她转头告诉封泽：“那东西似乎是前朝古物。”

    封泽想到一种可能：“是否为古墓里陪葬品？”

    罗嘉峪：“看不出来。”

    罗嘉峪对封泽道：“走，我们下去看看。”

    封泽犹豫，罗嘉峪劝他：“封公子，那船上就一个人，看他划个船都费劲的样子肯定武功稀松。我们就下去看看嘛。”

    封泽被她说的心软，又想着左右自己都能护住，就同意了。

    小船停在他们旁边房间的窗子下面，距他们有一点距离，所以飞下去的时候需要借助一定的力道来改变下落趋势。

    罗嘉峪刚才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考虑这个问题——她可能自己下不去。

    封泽注意到她的尴尬，好心问她：“要不你留这，我自己下去？”

    罗嘉峪：“不，我也要下去。”

    最终封泽用轻功带了一下罗嘉峪，但还是不放心，一直紧张的抓着她的胳膊。这导致他们俩下到船上时都没站稳，罗嘉峪还好，封泽直接一只脚绊在船沿上，船身猛的一晃，他俩赤裸裸暴露。

    罗嘉峪：“……”

    船上那人一看有人来了，一嗓子没吼完就被封泽打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