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屿，过来唱歌！”肖方远的声音透过麦克风穿越音响设备传出来。
夏屿不想动，后背向后倚在沙发上，摆手拒绝。肖方远不依不饶，拿着麦克风走了过来：“不行不行，这是粤语歌，我唱不来。”
见他靠近，李思莞刷的一下把被他握紧的尾指抽了出来，迅速缩回外套口袋里，动作之快，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去抓回她的手，就已经眼看着她撇清所有关系，夏屿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起来。
“夏屿，快来快来。”肖方远把麦克风强行塞到夏屿手里，“这歌我不行，得你来。”
“什么歌啊？”夏屿抬头看向屏幕，前奏已经慢慢响起，是一首经典的粤语歌《相依为命》，他被肖方远硬推着上去唱歌，拒绝不得，回头只看到李思莞乖巧坐着，瞳仁清亮，似乎隐隐期待。
他便也不忸怩，跟着柔和轻缓的伴奏声跟着唱：
“即使身边世事再毫无道理
与你永远亦在一起
你不放下我
我不放下你
我想确定每日挽着同样的手臂”①
李思莞跟着那节奏轻轻摇晃，她其实不是第一次听过夏屿唱歌。上一次还是她过生日的时候，十八岁成人礼湮灭在无尽的题海中，李思莞原本没什么期待，大概就是和爸妈一起吃一顿晚饭，吹灭代表十八岁的生日蜡烛，然后分食蛋糕，这大概就是她生日当天的所有流程了。
可是没想到还会有意外惊喜出现，当夏屿在放学路上叫住她时，她也没有多想过，直到他把一串红绳扔给她的时候，她才将将反应过来，歪了歪头：“这是生日礼物？”
“是啊。”他走在她的身侧，单肩背着包，撸一把乱发，“还有生日祝福歌。”
“打住。”李思莞看了看人流拥挤的街道，“别在大庭广众之下唱，有点羞耻。”
“放心。”他当然了解李思莞的性格，不爱出风头不爱凑热闹，更不想自己成为焦点，夏屿环顾四周，突然拉住她的手腕，拐进小路里。
拉开书包，拿出一块切角小蛋糕：“条件有限，我去买的时候只剩这块巧克力蛋糕了。”
李思莞的生日没有告诉任何人，连亲近的同桌都不知道这天是她的生日，除了早上爸妈和琳琳的生日祝福外，这是她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和祝福。忍不住挂上笑容，梨涡闪闪：“你怎么知道的呀？”
“就聊天软件提醒的啊。”夏屿挠了挠头，“好了好了，先给你唱生日快乐歌。”
“那我要听跟所有的烦恼说拜拜。”李思莞还挑三拣四，指定他唱的歌曲。
寿星最大，夏屿出奇地听话，顺从李思莞的一切安排。当她把巧克力酱抹到他脸上时，他也毫不反抗，乖乖被欺负。只不过他最后拉着她不放，非要让李思莞给他把脸颊擦干净。
原本没有任何期待的生日却成为她最美好的回忆，她特意去寻了个手链盒，那里原本装着的铂金手链的位置被一根再普通不过的红绳代替。
只是后来的某天，她突然想起来去查看她的所有社交软件的时候，才发现她从来没有在网上填写过她的生日。
十八岁的那天，她许了三个愿望。
有关于学业，有关于家人，也有关于某个出现在她单调无趣的青春期里惊艳了时光的某个少年。
她希望，如果可以，那场关于年少的梦可以醒得更晚一点。
闹了一下午，同学聚会终于结束，李思莞留下来收拾和结账，夏屿说要送她回家，便留下来陪她一起。肖方远喝多了，也闹着要陪夏屿，被他直接推给了其他同学送他回家。
把所有酒水饮料清算结束后，李思莞留了两瓶矿泉水，瘫坐在吧台上，有些疲乏，说话都没什么力气：“我早上看到你背着包的时候还在诧异，怎么出来聚会还要背包，现在觉得你真的很有先见之明。”
“随手背的，感觉不带包好像有些不习惯。”夏屿顺手把她套着那件外套上的帽子扣上，遮了李思莞大半张脸。
李思莞没力气和他闹，趴在桌子上，一点都不想动：“你就欺负我吧，我就是个小可怜。”语气故作委委屈屈，从长长的袖子中伸出一只细嫩的小白手，在吧台上摸索。
夏屿把桌角的矿泉水往她手边推了推，确定她拿进了手里才放下心：“我哪敢欺负班长啊，一言不合就要生气，就要质疑我早恋。”
李思莞猛地抬起头，把帽子往后一甩：“你还好意思提这件事，你说今天肖方远非要来劝酒，是不是因为上次你非要说我举报你那件事。”
“可能大概也许有一点关系吧。”夏屿也觉得今天肖方远十分针对她，那时只是随口一说，寻了个理由想让肖方远去帮他澄清，没想到倒是埋下了一个伏笔，他低下头真诚道歉，“抱歉，是我的问题，我回头一定和他好好解释。”
见她蹙眉，他又补充：“不过他劝你喝酒，我不也替你喝了，帮你搞定他了吗？”
李思莞闻言，心又软了下去，她原本也没有因为这件事情生气，表情温柔地盯着他：“那你喝多了吗？”
“大概是有点头晕吧。”其实他只喝了半瓶啤酒，根本没什么反应，但李思莞既然问了，他不装都有点说不过去。
李思莞凑过来：“真的喝醉了吗？”她笑眼弯弯，大概也是听出他在开玩笑，“那我是不是可以趁机拷问你了？”
“你问吧，只要不问我们家银行卡密码，我目前这种醉酒程度都可以回答你。”夏屿晃着手中的矿泉水瓶，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我可问咯。”李思莞认真地望着他，“你为什么高中都没有谈恋爱呢？”
夏屿一愣，随即反问：“我为什么一定要谈恋爱？”
李思莞一脸诚恳：“因为你就长了一张会早恋的脸啊。”她的表情和话语都十分认真，仿佛是真的在苦恼这个问题。
“班长。”夏屿站起来，轻轻拍了一下她的额头，“也不指望你能问出什么建设性的问题了，走吧，再不回去要下雨了。”
李思莞顺从地点头，从高脚凳上蹦了下来，快走两步跟在他的身侧。夏屿看着身侧的纤瘦少女，不由将步子放慢，配合她的步调。并肩的两个身影，在阴沉的天色下，不经意碰到的手背，擦过不一样的氛围。
原本以为刚刚的问题已经过去，没想到李思莞走了一会儿，又转头问他：“是还不够醉才不回答的吗？”咬了咬下唇，她眼神瞥向路边的烧烤小店，“不然我们停下再喝一点？”
“我们停下，我再喝一点？”夏屿失笑，“班长，你现在是在想方设法让我生气吗？”忍不住要想去敲她光洁的额头，被她灵活地闪过。
“好吧。”李思莞似乎还有点失望，“那我想听你唱歌。”
夏屿叹了口气，把李思莞拉住，扯到自己身边：“班长，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仿佛喝了酒的是她，而不是他。
李思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的兴奋，大概是从他在KTV包厢里牵住她的手指开始，然后那股情绪在听到他唱歌时到达顶端，再也挥之不去，仿佛胸腔被打气筒充满了气，许多她不敢说的话都跟着那股劲吐出口。
“你刚刚不是还给肖方远唱歌了吗？”
“我哪里唱给他了？”
李思莞一摊手：“那我可以听吗？”
夏屿无奈望天，再次把外套帽子扣回李思莞头上，带着她转了个方向：“唱唱唱，换条小路。”
一声压抑的闷笑。
还是刚刚那首《相依为命》，刻意压低的声线，毫无损失的音质，这样一对一的唱歌服务，似乎比方才包厢中的音响更有腔调更有质感。
“不必挑选我们成大器
当我两个并无冒险的福气
见尽了
云涌风起
还怎么舍得放下你
我们仍珍惜着啖气”①
悦耳的旋律将她包围，粤语含糊的读音在他的嗓音中似乎也格外清晰。李思莞不懂粤语，但依然不妨碍她理解明白这首歌的语义，相伴到老不离不弃的爱情，坚守如一矢志不渝的陪伴。
脸颊上突然贴上了的冰凉让她回神，李思莞伸手去摸，意外摸到温热的手背，还有带着雾气的冰水。
很快那只手收回手，她瞪他：“干嘛啊，我今天化了妆的，你这样会把我的妆弄花的。”
“知道你化妆了，不过我觉得和你平时没什么区别。”
李思莞又瞪他一眼，忍不住在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你好烦啊。”
“我的意思是化妆和没化妆一样好看。”
李思莞舒然一笑，反应过来，又拍了他一巴掌：“你这意思不还是说我化妆技术不好吗？”
两个人打打闹闹一路，气氛融洽，走过天街，李思莞靠在栏杆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忽而转头问他：“啖气是什么意思？”
夏屿也靠过去，同样望着一片阴沉的天极，见不到一点清透的天空，也见不到一丝明丽的阳光，他的语气格外柔和：“放在歌里大概就是我们依然珍惜这段回忆。”
李思莞眼底有柔光漾开，春水碧波荡起蔓延开的涟漪，她轻声说：“其实我很期待今天的同学聚会的，像电影里那样，和二三好友，坐在天台或者站在高处，一齐看着烂漫的日落，那一定是非常美妙的回忆。”
只可惜，今天阴天没有日落，但还好，有夏屿陪着她。
“日落会有的，陪你的人也会有的。”他的声音同样很轻，像轻羽落在涟漪阵阵的湖面，水面轻颤，然后归于平静。
好像算得上是承诺，不过在那个静谧的氛围里似乎也不重要了。
一段回家的路总会走到头，在楼下他们互相摆手告别，谁都没有说话。李思莞踏上两级台阶，一种未完待续的失落感忽然涌上来，脚后跟顺从她的心情，又踏下去两级台阶。
“夏屿。”李思莞回头叫他，莞尔一笑，比春光更明媚，“银行卡密码真的不能告诉吗？”
夏屿停住，不等他回答，她已经蹦蹦跳跳地跑回去了。